三人相视一笑,端着杯子朝他这边碰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悦耳,仰头满饮一杯。

  咻——

  砰——

  天际远远炸开一朵烟花,火树银花在天空绽放出短暂绝美的风华,转瞬即逝。

  紧接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绽开一树又一树的烟花。

  李相夷转过头来,看身边的李莲花。

  烟花闪烁过的时候,庭院中明如白昼,李莲花侧肘搭在矮桌上,手里握着一杯酒。

  他仰着头,俊朗的轮廓在烟火的照耀下显出一种脱离凡俗的淡然。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李莲花回过眼,笑而不语朝他举杯。

  看他二人相视对饮,笛飞声则提着一壶酒起身,往庭院角落守着的无颜身边走去。

  “尊上。”

  无颜躬身行礼。

  笛飞声问他,“人找到了吗?”

  无颜垂下头,“尚未查到踪迹,请尊上责罚。”

  笛飞声皱眉冷冷扫他一眼,宣城这么点大的地方,找了三日都不见踪影,真是一群废物。

  “接着找,此事结束回去一人领二十鞭。”

  无颜低头应下,“属下遵命。”

  笛飞声转过身,看到火堆前谈话的两人,一个温和,一个张扬,眉目间都带着笑意。

  不知为何,心中的怒意霎时消解了几分,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做什么的了。

  “罢了,你随本尊将这院中的烟花点了,免你们一顿鞭子。”

  无颜眼中闪过惊讶,随之神色稍稍一松。

  “多谢尊上。”

  烟花是堆在檐廊下的,搬出来点上就是,倒也算不上费功夫,就是慢慢燃放需要点时间。

  笛飞声走的时候李莲花就察觉到了,分了几许余光过去,见他去凑这漫天烟火的热闹,便没再管他。

  不多时,近在咫尺的烟花便在屋顶绽开。

  一轮此起彼伏的声响后,有短暂的安静。

  李相夷挪得与李莲花更近些,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说,“李莲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随家中长辈学医。”

  李莲花侧目看他一眼,他从前怎么不知道,李相夷记性有这么好。

  他没说话,李相夷接着问,“如今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李相夷这是听了笛飞声的建议,打算直接撬开他这张嘴。

  耳畔再一次炸响烟花声,一阵一阵的,由近及远,绵延起伏。

  李莲花弯起唇角笑一下,抬手灌了一杯酒。“长辈离世,哪里还有家。”

  自打师父离世后,他便再没了归处。

  四顾门回不去,云隐山回不得。

  至于莲花楼,独行十载,算不得家。

  有时候他会想,人死后若当真有头七,他怕是连个落脚的去处都没有。

  李相夷看得很清楚,他那抹笑意有多苦涩。

  即便周围嘈杂不断,以他的耳力,依旧听清了李莲花的那句话。

  他说,他没有家。

  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痛楚,又沉又闷,连带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心疼李莲花,还是单纯的被他的情绪感染。

  好半晌,才从这种无力的压抑中挣脱出来。

  李莲花又倒了一杯酒,抬手打算饮尽。

  李相夷的手指按在酒杯上,直直看过去。

  烟火之下,李莲花看过来的一双眼是含着笑意的。

  只是那笑不及眼底,他的眸底不泛光,如同一汪死水般的沉寂。

  “李莲花,等你解了毒,跟我回家吧。”

  “去云隐山也好,去四顾门也罢。”

  “李莲花,我家就是你家。”

  李莲花看着那双真挚的眼许久。

  他承认,这一刻他有些心动了。

  以李相夷兄长的身份活下去,跨越十年找寻归处,有亲人,也有家。

  只是……

  有些事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

  半晌,他才低下眼眸,一点点拨开搭在酒杯上的那只手。

  “心领了。”

  “孤身漂泊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李相夷很是愣了一会儿,耳畔砰然一声炸开的烟花声像是飘得很远。

  他沉眉迎着火光看了许久,垂下了眼。

  李相夷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除了坚守本心的善恶是非,大部分时候,他是狂傲不羁的。

  许多事情不一定需要缘由,随心随性,毕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唯独在李莲花这件事上,他可谓是倾尽了半辈子的耐心。

  李莲花,李莲花。

  他一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绑回去,这些年错过的,欠下的,他总会一一补上。

  可相处多日下来,他又觉得,兄长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他该体谅李莲花,该顺着他些。

  他说,他习惯一个人。

  可李相夷又怎么放得下,这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明知他尚在人世,叫他怎么甘心就此远行?

  他提起酒壶,仰头猛灌下两口酒,侧头去看李莲花,眼底都是无助之色。

  “李莲花,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少年人头一回遇见这样一个人,打不得骂不得,远不得近不得。

  揪心不已,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李莲花对他这样的喝法十分不赞许,但看他颇有些苦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提着酒壶去跟他碰了一下。

  眉角下压,眼尾含笑,“不必如何,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不觉得吗?”

  笛飞声不知何时回来了,他撂开衣袍在李莲花身侧另一边坐下,半空的酒壶也与二人的轻撞了一下。

  他道,“你这性子倒是不错,随遇而安。”

  李莲花无奈一笑,他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

  能吃得上饱饭,穿得暖衣裳,睡得好觉,还有知己好友相伴。

  不必忍受寒毒入侵之苦,碧茶反复之痛。

  这俩小子是真不知足,十几年了,他就没这么舒坦过。

  再往后,他们便没再提及此事。

  毕竟解毒是目前为止三个人面临的同一个问题,此刻尚能齐心协力。

  但解毒之后,李莲花的去向,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

  谈不拢,一点都谈不拢。

  他们三人围坐在庭院中,聊江湖趣闻,聊天下轶事。

  一杯又一杯的饮酒,灯火摇曳,影子在石砖上跳跃。

  天际的烟花慢慢散去了,夜色渐深,星光在乌云后时隐时现。

  喝得多了,周遭的一切便遥远朦胧起来,全然不知道时辰。

  李相夷提着昨日那盏灯出来,还带了笔墨。

  “我师父说,把新一年的愿望写在愿灯上,愿望就会实现。”

  他说着,盘膝坐下。提笔着墨,展开细长的纸条,缓慢落笔。

  笛飞声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出言调侃他,待他写完了,便接过笔来,落笔书写。

  到李莲花的时候,他抬手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才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