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

  顺时针旋转的漩涡吞食的咒灵数已达数千,杂糅为怪诞的咒灵集合体,形状本身失去意义,不过是超高密度咒力的某种存在方式。

  喷射的速度远超箭矢,周遭无形空气被瞬间抽离,导致虚空被撕扯出数道锯齿状的裂口。

  唯有六眼能详尽地探明黑影的形态——附着的无下限术式承不住这一击。

  电光火石间,五条悟并指。

  【赫】

  咒力团霎时凝聚于指尖,红光照亮整片天空,狠狠冲撞咒灵重心,将四不相的庞大躯体撕裂。

  操纵漩涡咒灵的人直面极近的术式,湿滑地面根本着不了力,便被炽热气浪掀翻在地。

  夏油杰眼疾手快攀住路灯残存的削断钢管——主体部分早在咒力冲撞时融为碎渣。

  五条悟也被这弹射的力逼退,他拧着眉,希望尽快结束无意义的战斗:“别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办,有什么事结束了再说。”

  无下限将他保护的很好,没有半点伤。

  但难免露出些小漏洞。

  比如刚见面时干爽的发丝被雨水淋到,翘得不那么明显,耸拉着有点焉。

  “我没在闹,我很认真,”夏油杰直起身,把手掌上沾染污渍撇掉,“有时想想,主动权就该握在自己手上。”

  他笑了下,眼底却冷得像冰:“悟,我一直在听你的话呀,尊重你的选择,让你自由的做想做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因我改变,但我无法接受的是,你自顾自规划我的人生,认为我的决定不理智,认为我的喜欢不成熟……接受我的选择,很难吗?”

  缺损的漩涡咒灵重新凝结。

  夏油杰垂着眼,将悟亲手为他抓捕的,珍而重之的特级咒灵召唤出来。

  指尖抚过冰凉坚韧的鳞片,无比确定的作为投喂漩涡的饲料。

  他竖起食指,贴着上扬的嘴角:“这次,我不会听你的任何意见。”

  纯黑咒灵因为新的充填物夹杂一抹白,在不明亮的日光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虹色光晕,看上去扎眼得很。

  五条悟确定他没在说笑。

  “一定要这样吗?”他眉宇压得很低,霜雪似的压在蓝眼睛上,像极了白雪覆盖的冰河,“你的选择一定要与我相悖?”

  剥离温和面具的夏油杰,傲慢到令人发指:“悟,是你的选择与我相悖。”

  争论不出结果,何况他俩都不是喜好辩论的人。

  五条悟近身制住他的臂膀,提拳攻上。

  中控室,正中间一人灰白发相间,着正统和服,身形并不佝偻,术师中少见的魁梧身形。

  他浅棕的眼睛紧盯屏幕上定格的红点,抬起手臂指向红点,宽大袖口露出疤痕遍布的健壮肌肉:“星浆体,没再移动了?”

  “大人,根据反馈的情况,星浆体所在位置正进行激烈战斗。”

  “哦?谁在打,”他曲起可怖的、筋脉凸起的胳膊,“我记得,我没有下达攻击的指令吧。”

  低眉顺眼的年轻术师回答:“自然不敢有人违背您的意图,挑战五条悟的术师还没查到,但经过核实,并非编组内人员。”

  他眼里多了丝兴味:“派人去探查看看。”

  “是。”

  “帐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设置帐的咒术师已准备完毕,咒缚加持的钉子也布置在指定位置,随时可以开始。”

  “嗯,”男人摩挲着宽大下颌,“调整一下,把针对五条悟的帐,改成阻止星浆体出去的帐。”

  “是。”

  “还有,查到了吗,把那堆废物打倒的家伙是谁?”

  这次回答稍显滞涩:“还没查到。”

  “听声音,挺年轻的,实力倒也勉强能拿出手,如果查到是谁,先跟他谈谈,愿不愿意为我做事。”

  “明白,”年轻术师停了下,请示道,“大人,那些咒术师是带到老地方治疗吗?”

  “这种事情都不会处理?”男人嗓音里戾气十足,“说了是废物,随便找个地方丢掉便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油杰的格斗术已经超过了他。

  需要加持无下限术式才能在近身战斗中不落下风。

  五条悟看着战斗中的夏油杰,眉眼凛冽,招式利落,刚入学那会腮边的软肉早消失不见,变成青年人凌厉的下颌线。

  刚回到05年时,他看到满口正论、挂着婴儿肥的挚友还挺不习惯。

  好不容易熟悉了,接受杰14岁的模样,结果没多久他就受不了烂橘子,退学高专、专注搞事去了。

  自那以后,聚少离多,记忆里最鲜明的反而成了初入高专的杰。

  “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想法?”五条悟在格斗间隙问道,“认为我把想法强加在你身上。”

  夏油杰攻击节奏明显乱了一瞬,常人也许很难捕捉,但对五条悟来说是瞎子都会发现的大破绽。

  他一拳把夏油杰肋骨锤断。

  肋骨折叠压迫到脆弱器官。

  夏油杰面色一变,呕出大团浓稠鲜血。

  “我没想到会伤到你,”五条悟停下动作,主动解开术式,双臂平展,毫不设防的露出要害,“你打回来吧。”

  他补充了句:“我不用术式反转。”

  鲜血糊了夏油杰下半张脸,他别开头,低声咳嗽时不忘捂住嘴,似乎这伤于他是羞于展露的耻辱似的。

  五条悟瞧见他别扭的模样,黑发半遮着白玉似的耳朵,垂在清减的下颌角旁。

  他戳了戳夏油杰:“咱们不打了,你去找硝子治疗呗。”

  上一秒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人,气氛突如其来的和谐起来,似乎刚结束的不是以命相搏,而是朋友间无伤大雅的打闹。

  夏油杰用掌根摩擦下巴上的血迹,滑腻的令人不适的手感,似乎怎么也抹不干净,他索性撸起衣摆擦拭。

  五条悟眼看着血液被抹掉,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粗鲁的动作把下半张脸整得全是红痕。

  他垂着脑袋,一遍遍,较劲似的摩擦着。

  五条悟终于看不过去了。

  他把夏油杰身体转过来,捧起他的脸,言辞凿凿说道:“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痕迹都没有,来自六眼的鉴定!”

  他看见夏油杰唇线平直,绷得很紧。

  纤长的睫毛颤着抬起,直视他的目光复杂的让人看不透。

  “杰?”

  夏油杰紧抓住他胳膊,身旁高悬的咒灵又一次射出大量扭曲触手。

  也许是抓着他的手太过冰冷,或者内疚导致的一时心软,五条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机会,眼睁睁看到延展出细如丝缕的咒力丝缠绕他的四肢,将他包裹于一个巨大的蚕茧之中。

  他试着扯拽四肢,吞噬虹龙的漩涡继承了高硬度的属性。

  又不知哪只咒灵赋予丝线腐蚀作用,随着他的动作,咒力丝愈来愈紧,手腕接触地方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

  “抱歉,为了防止你逃跑,得绑紧一点,”他听到嘶哑的熟悉嗓音,“术式反转能好受点。”

  五条悟怒了。

  “我真有事,小理子还在附近,我得把周边的术师引走,让她尽快离开!!”

  夏油杰抹了把嘴。

  从咽喉到鼻腔,浓烈的铁锈味是味蕾唯一能体会的味道。

  压过雨水的腥气,咒灵球的烂抹布味,也盖过悟身上暖烘烘的气息。

  “小理子是谁?”夏油杰的声音夹杂戏谑,“是把悟逼成诅咒师的星浆体吗?身上带着定位器,众而矢之的麻烦鬼?这么想要带她离开,成为星浆体不是无上荣耀嘛,为了世人牺牲自我前害怕了?不想当救世主了?”

  刚才面对悟只字不言的人打开话匣子,也许是因为没人能看到他狼狈的血迹。

  悟说脸上擦干净了,他信。

  但他知道,从脏腑上涌的,内里的,喉管,牙齿,鼻腔,尽是擦不干净的血痕。

  “悟,为什么你要为了她与我背道而驰,”夏油杰咬字清晰有力,“如果我把她杀死,你是不是就不会想着保护她的事了?”

  五条悟被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了。

  他艰难地扯动手臂,不顾深嵌皮肉的锋利丝线,炸开磅礴咒力,硬生生扯断束缚四肢的咒灵触手。

  五条悟站在黑腔中,低喝道:“不想我祓除你的咒灵,现在放我出去。”

  新生的触手浮于空中,并没有再度捆绑他的意思,他知道夏油杰听到了。

  “可以再陪我聊一会吗,”夏油杰嗓音带着笑,“你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呢。”

  沉默代表默许。

  知道他没多少耐心,夏油杰语速提快了不少:“我从未觉得你把想法强加于我。你只是叙说个人想法,甘心听从的人是我。当乖学生也好,承诺听话也好,做些讨人喜欢的事也好,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说完了吗?”

  “悟,你总要我说受伤了去找硝子,白嫖的高级医师不用白不用,”夏油杰笑笑,“怎么到你这,术式反转自给自足,受伤了也不治。”

  五条悟皱了下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挣脱咒力丝时的伤痕。

  他给自己刷了几个术式反转:“好了。”

  夏油杰声音放得很轻:“悟,真想把你留下。”

  五条悟刚想吼他别说胡话,视野便从浓黑变为黯淡的建筑物。

  他看到夏油杰朝他抿唇微笑。

  被捆住手脚时候他很生气,听到他的胡言乱语更是气到内伤,满脑子想的全是,出来必须把他痛揍一顿,叫他不准再想多余的事情。

  但真等他出来了,站在夏油杰面前,说不清的无力感让他提不起劲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杰说的没错,是他过多的干涉到杰的人生——恪守正论,还是拥护所谓“大义”,都是杰个人的选择而已。

  从没有救赎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