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生生顿住脚步,嗫嚅道:“大人……”

  程束少见这种没有眼色的东西,心下更是气恼,当即把乌涂尔的配剑抽出,“蹭”的一声直指少年的喉间:“听不懂话吗?”

  少年是被人派来的,可也不想因此丢了性命。眼前这个男人眼眸之间射出的怒意凶神恶煞,吓得他双腿战战,那还想着卞旭辉的话,立刻夺门而出。

  这房间里终于少了外人,程束才微微松了口气,刚把长剑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气音。

  他心间一颤,赶忙俯下身去,拉着乌涂尔的手问道:“感觉如何?”

  乌涂尔这时候说不上来是清醒还是迷惘,烈酒和那兑了药的醒酒汤一结合,更是让他飘飘欲仙、头痛欲裂。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古怪,反握住程束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话音出去,竟然都是些酥掉了骨头的感觉!

  说出去两句,他就觉得自己情绪大变,什么坚韧、隐忍全全没有了。又感觉一阵一阵的热浪从内府传出去,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而随着那些热浪的,还有如同虫蛇爬满周身的奇痒!

  他握着程束的手有些握不住了,颤抖起来。

  程束呼吸一窒,也有些要握不住他。可他到底还是稳住心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从中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随即放在了乌涂尔的唇边:“乌涂尔,吃下它!”

  乌涂尔自然听话,可要吃药的时候,神情已然迷离。

  ……

  这等折磨,也不知道是折磨了乌涂尔,还是也折磨了他。

  察觉到药丸被乌涂尔完整咽下,程束却不敢松劲儿。他只是将手指从乌涂尔那边收了回来,然后就紧张的瞧着乌涂尔的模样。这药丸他也不确定到底管不管用,毕竟这东西是用来解大部分毒药的毒的,可这种药究竟算不算毒药,程束也不太清楚。

  赤红色的药丸最终还是让程束失望了,这东西并没有起了作用。乌涂尔仍旧越发难受,都开始在塌上左右翻来覆去,简直一刻都不能停歇。

  程束心下顿了顿,实在不忍看乌涂尔这般模样。

  乌涂尔想要抱他,一边伸手一边哭。

  他哭得滴滴泪珠滑下,落在绵软的枕上。而他这会儿又不想去抱程束了,他实在受不了那种难熬的火热,那种火热就像是进了火场一般。

  而他也在不停的翻动,后来不知道怎么,声音几乎哀求。

  程束深深的明白,这根本就是卞旭辉的阴谋!

  可难道就要让乌涂尔在这里哀求吗?

  他想到这里,难免有了些恶劣的想法,想着所幸是自己来了,若此刻在这里的是那个少年,亦或者是其他人……又该如何?

  看着眼前的乌涂尔,程束将这些全部都抛之脑后,在乌涂尔又要说些恳求的话的时候,他俯下身,将他的痛苦全都包容。

  就像是缺水的鱼儿重新进入大海,又像是大旱之后的土地得到甘霖。

  乌涂尔即刻就撬动了他的关隘,然后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

  程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反而将自己从他怀中抽身。

  “去哪里?”粘稠的声音从乌涂尔喉间顶出来。

  程束听了这话,闷声轻笑:“不想顶着这样一张脸。”

  他说着,当真用清水将脸上的伪装全部去掉,露出一张生动美丽的脸来。

  乌涂尔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只是没说出口,见此,整个人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没来由的说道:“不是别人,当真是……殿下……”

  “哪里有别人?”程束心疼他眼下的难受,又是倾身上去,狠狠将他的苦难化解。几番过后,才叹息:“你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吗?”

  “不,不知道。”乌涂尔此时禁不起折腾,更是容忍不了他离开。程束不跟他客气,伸手帮他把累赘全全解开:“凉快些了么?”

  “卞旭辉给你的醒酒汤里放了药。”程束在他耳边低声道:“刚才进门的那个小倌儿,其实是给你来消火的。”

  乌涂尔听了,脑中一半是怒意,一半又是混乱,说出口的话都变了调:“混……混账,都是混账。”

  程束又是轻声一笑,安慰道:“无妨,我在呢。”

  他说完,手指就像是微风,拂过了大地。又如秋水,从上游一路流至下游。

  乌涂尔被惹着惹着又是哭了:“怎么叫我等这么久?”

  “不叫你等了。”程束贴了贴他前额的碎发,留下一句仿佛根本没说过的话语。

  卞府内,厨娘先来报了卞旭辉,后脚那纤弱少年也来了。

  卞旭辉见了他,有些意外:“哦?怎么不在房里?”

  少年嗔怪道:“大人,房里还有一个呢,他把我赶出来了。”

  卞旭辉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又是一笑:“老夫还以为是郎有情妾无意,原来是理解错了。不过这样也好,钦差大人做出这等事情来,不是给东府脸上抹黑吗?还是和自己的同僚……”

  他说着,就把厨娘和少年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小儿子——卞安楠。卞安楠听着父亲这么一通安排,虽然知道父亲有底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爹,到底不过是两个人的私事,就能成了咱们掌控钦差的把柄?”

  卞旭辉笑道:“的确,这到底是男是女,都是小事。只不过这可是在巡查途中,干出这等事情就有些不妥了。咱们一口咬定根本是他自己行为不端,然后只要上报东府,再连着朝中人一起弹劾他,总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老夫看这个李于归,还不到了不能拉扯的地步,咱们再小试他一下。”

  “钱不要、人不要,那就是要权了。”卞安楠仔细想了想说道:“权……他一个越国王子,莫非是想要越国王位?爹,到底是山高水远,恐怕难办呐。”

  “哼,这事儿容老夫想想……太子想因此打压世家,还是太嫩了一些。”卞旭辉冷道:“虽说是他的门生,可哪个人能没有了自己的算盘和私心?只要给的多,总会变了心意。”

  厢房里头的两个人如今根本顾不着他人怎么想,最终乌涂尔也渐渐散去了热气。等他灵台清明很多之后,他才恨恨道:“这个卞旭辉,使出这等阴私手段!”

  程束在他身旁,也说道:“找李家人蒙蔽你也不行,使出这等手段往你身边塞人也不行……接下来恐怕就是给你其他的诱惑了,比如,给你点不容拒绝的权力。”

  “等你什么都不要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你是个硬茬子,反手将你今日之事告到朝廷。就算不是什么大事,结合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多少也会让你有些吃挂落……”程束说到这里,淡淡笑起来:“嗯,可他们不知道你有靠山。”

  “他们怎么不知?”乌涂尔道:“我是太子门生,这等事情最好叫人拿住把柄。”

  程束叹道:“当着我的面告状我的人,这不是活腻歪了么?”

  “我在呢,怎么能叫他们随意欺辱你?”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倒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又担心起他来:“殿下,你那位厉害的伪装师傅可在?”

  程束道:“自然不在。”

  乌涂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可惜道:“那明儿可怎么办?哪里来的人能给您遮掩一二?若是叫他们发现,可就出大事了。”

  “无妨。”程束捉住他的手,简单说道:“你就说我得了麻疹,染到脸上去了,戴个斗笠就好。”

  到了第二日,卞旭辉专程出来瞧,果然瞧见乌涂尔见了他面色有些怪异,而那个柳效云则是一改装扮,找了个什么把自己的脸都遮住了。两个人走起路来一前一后,就像是在遮掩什么,但到底遮掩不了。

  卞旭辉心中觉得可笑,这到底昨儿晚上折腾成什么模样了,怎么还用得着这样?

  因此,他见了乌涂尔,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乐呵呵的问道:“大人,昨儿晚上可休息得当?没出什么事情吧。”

  乌涂尔听了这话,微微抽了抽眼角,好半天才道:“尚可。卞大人多问了。”

  “尚可就好啊,尚可就好。”卞旭辉虽然笑着,眼底却是冷的。他见乌涂尔虽然有些尴尬,却并未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改变。不说生气,更不说讨好,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他寻思,莫非当真要给这越国三王子捧上“权”,他才动心?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再和乌涂尔说话,而是瞧着乌涂尔和柳效云离开,才挥手叫了家仆过来,暗道:“你,给三房那头递个话,让他尽快和老夫联系,务必抓紧时间!万万不可耽搁!”

  家仆拱了拱手,十分忠心:“是!”

  卞旭辉瞧着家仆立刻走开,心里琢磨着越国的事情。也有些觉得恨恨起来,这李于归难道是早就有心如此,想着借他们世家的力夺了越国王位?所以才坚持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