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季明灵艰难地移动一下手指，碰到一样柔软的东西。
浅灰立刻攀上来，和之前的触感不同，带上了暖意，像母亲的手一般，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
“几点了？”他将脸贴过去，嗅到安心的气息。
细细的流苏在他掌心划了两下，是数字七。
房间里开了暖气，躺在床上十分舒适，让人一点都不想动。意识回归得很慢，他感受着床的厚度，渐渐意识到这里不是门卫室。
清醒了大半，想起此行的任务还没完成，季明灵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惊醒了一旁沙发上休息的人。
储专员差点栽倒在地，撑着扶手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见季明灵起了，忙倒了杯水递给他：“学弟你总算醒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季明灵问。
“哎，你吓死我了！我在白馨的幻境里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出来，就尝试召你回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后来在另一个传送点发现你倒在地上，我赶紧把你送去医务室。检查的人说你营养不良，加上心有郁结，才会突然昏迷，以后一定要注意身体。”
季明灵仰头一口喝光了水，问：“晕倒之前我有没有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我当时着急，没怎么听进去。”储文仁心虚地移开视线，不忍心告诉他。
“那你听进去了哪些话？”
“真没什么，你就只是……在喊郭清祈的名字。”顶着他的视线，储文仁很难隐瞒。他挠了挠头，有些困难地说。
那人的名字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记忆的大门，晕倒前的画面逐渐清晰，季明灵抱着膝盖，想起了和梦境一样缥缈的短暂拥抱。
“我知道了。”
“学弟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讲的。”储文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
“无所谓，说不说是你的自由。”都被传过那么多版本的故事了，本来就没什么面子可言。季明灵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继续关心工作进展：“白馨那边怎么样，还需要去查吗？”
“校长让我们就先到这一步，不急于一时，先保全自己。眼下又有一名学生失踪，还是主任家儿子，管理局这下彻底没法再不重视起来，明天等增援赶到，说不准可以提前收工。”
储文仁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合不上。他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案子还没办完就要由别人接手的情况，想着上面手忙脚乱的样子，反倒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不过，那位主任还真是心大，儿子被人绑架也不担心，还很确信白馨不敢拿辛百怎么样。第一次见这样的家长，我真是服了。”
季明灵一阵耳鸣，也不知道是真的身体出问题还是被吵的，幸好围巾能感知他的心声，体贴地挡他耳朵两边，世界安静不少，他又躺下来调整状态。
储文仁自说自话半天才发现季明灵闭上了眼要休息，他站起来凑到床边，忍着痛撩起扎手的围巾，对着他的一只耳朵建议道：“学弟，你不吃点东西吗？我帮你订个餐吧。”
“我不饿，别管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储文仁双手合十拜托起来：“其实我是想跟你商量个事，等会儿有人要跟我视频聊天，想跟你换个房间，因为我那边收不到通讯信息。”
季明灵无奈地坐起来，拽住扑腾着要揍人的围巾，说：“行。”
“谢了，我家这个比较爱查岗，白天没顾得上回他消息，就疑神疑鬼的，怀疑我变心了，唉！跟年纪小的人谈恋爱就是这点不好，太黏人……”
耳边嗡嗡不断，季明灵不胜其扰，没忍住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留点话跟你家亲爱的讲。”
“好嘞。”储文仁赶紧闭了嘴，跟别人说这么多确实不合适，更何况季明灵还是单身，听到他这样甜蜜地抱怨肯定心里会不平衡。
然而季明灵只是单纯嫌他吵。
储文仁刚放下敷脸的冰袋，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那边电话就来了，他清清嗓子，对着投影里的漂亮面孔露出招牌笑容。
“宝贝，想我啦？”
季明灵轻轻带上门，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隔壁房间。现在他根本没有胃口，储文仁给他订的饭都成了摆设。喝了支营养药剂，他又重新躺回到床上。
“你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季明灵也不太清楚这个神奇的生物要靠什么维持生命，勾着围巾底下的流苏，轻声问道。
围巾看都不看桌上的美食，平铺在他身上，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暖意，像一床晒足了太阳的棉被，比迎宾人员提供的被褥要舒适得多。
“嗯，没白养，谢了。”季明灵认可地拍拍它，就这么披着它睡了。
很神奇地，一向认床的他没有辗转反侧，很容易就陷入了梦乡。
好像真的太累了。可这一天也没做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
辛百真的没有危险吗？白馨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掌握了【超重】的？
还有，他怎么会在幻境里看到郭清祈呢？
无数个疑问堆在一起，故意不让他安稳地睡着。
清醒的意识又一次失联，他漂浮在虚空之中，听到陌生又刺耳的声音在对他讲话。
“辛百忘记了重要的事情，你也一样，当年灰瞳为了让你招供，篡改了你的记忆，让你误以为自己恨透了郭清祈，才会杀死他。”
到底是谁，为什么总要反复强调这件事？
季明灵嘶吼着：“就算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他都已经死了，你们无非是想证明我恨透了他，或是爱到发狂求而不得才失手杀了人，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么长时间，你骗别人，骗自己，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为了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整天浑浑噩噩不死不活的，不觉得很可笑吗？你难道还要再等他十年？”
“我没有等他。”季明灵矢口否认。
只是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才碌碌无为地活着。他不是没想过草草结束，只是郭清祈强行把异能转送给了他，几乎没人可以伤到他，他也很难自我了断。
那家伙的无私赠予，于他算不上祝福，反而成了永生的诅咒。
拥有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能力，代价就是一次次穿心的伤害。他们没有一天不曾折磨他，用尽所有办法要夺走郭清祈留给他的礼物，但都没有成功。
“你不配得到他的一切。”最后，灰色瞳孔的女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举起了那柄长剑。
他们把垂死的他扔进关押至暗势力的血池，企图让那群恶兽撕咬他，吞噬他。
季明灵不再挣扎，在宿命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可他没有死去，一身罪骨的人得到了救赎，漆黑的夜色竟然愿意揽他入怀。一声尖锐长鸣划破天空，郭清祈的守护兽带他冲出了地牢。
之后，和灰瞳立场相对的部门纷纷介入此事，以季明灵刑满为由，赦免他恢复自由。
诡隼带着他飞回故乡，在火山口，他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他喊诡隼降落，正要看清那个孩子的面孔，突然天旋地转，季明灵下意识抱紧诡隼的脖子，却只感受到了风呼啸而过的凉意。
梦要结束了吗？
“季明灵。”
他跌倒在一个人怀里，浑身僵硬。
“……郭清祈？”
“听说你想我了，我就立刻赶过来啦。”蓝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男孩笑得灿烂，搂住了他的腰。
季明灵环顾四周，他居然又回到了自习室。
窗外的花树还没有长高，这的确是十年前，季明灵愣愣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疼，很真实的感觉，不像是做梦。
怎么回事？！
他刚要掐自己，却被郭清祈抓住了手腕。
“你最近真的是学到走火入魔了吗？老折磨自己干什么。”郭清祈弯腰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又伸手摸摸自己的。
季明灵满脸通红地盯着他。
“没发烧啊？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就怪怪的，说什么工作没完成，哭得那么伤心，我还以为你被谁勒索了急需用钱呢。”
郭清祈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自己也跟着坐到旁边，摸出抽屉里的零食放到他桌上。
季明灵拉着他的手看了眼腕表，七点三十六分，应该和现实里的时间差不多。
郭清祈拆开一包草莓味的饼干，喂到季明灵嘴边。
“今天食堂不好吃，你没吃饱吧，来填个缝。”
吃完小饼干还有果冻、曲奇和酸奶，郭清祈的抽屉简直是压缩版的小卖部，零食补给源源不断。
甜味在口腔中融化，让他难以确认这里到底是别人故意编织的幻境，还是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梦。郭清祈温柔得诡异，他也顺从得可怕，张嘴让郭清祈投喂了这么多零食都没有反抗。
“郭清祈？”
“嗯。”
季明灵叫他好几遍，郭清祈都耐心地答应，笑眯眯地歪头看向他：“怎么啦？”
“是有什么烦恼吗？放心跟学长说，帮你解决。”郭清祈豪气十足地允诺。
对着他认真的视线，季明灵难以抗拒，老实交代道：“我遇到两个孩子，他们一个快死了，一个失忆了，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
“你在哪儿遇到这俩倒霉孩子？我天天都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人？”郭清祈将信将疑道。
季明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事情太复杂，从头开始说又不知道该从哪个环节切入。
他觉得自己也真的是快疯了，居然向梦里的人求助。
“就是闲得慌，找了个帮别人解决情感问题的工作。你别问太多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季明灵含糊地说。
“好吧，那你再仔细说说他俩的情况。”看他焦急的样子，郭清祈很配合地没再追问刚才的话题，摆出认真的姿态，打算帮季明灵一起想办法。
季明灵打算把记忆直接分享给他，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在静默空间交流。抱着希望试了试，居然真的顺利开启了。
那场意外之后，他的静默空间一直是坏的。然而到了这个虚幻的场景，竟久违地可以享受正常的使用体验，季明灵惊讶地看着面前微笑的人。
梦里的郭清祈简直是他的好运锦鲤。
静默空间是基于个人的自由意识建立的，如果想和别人进行私下沟通，双方之间必须拥有足够多的信任，思维也要处于相同或相近的轨道。这样不需要言语，就可以快速地将心中所想传递给对方。
季明灵本来是打算整理好今天的经历再发送过去，可看着郭清祈闭上眼的安静模样，思绪忍不住跑偏。
他不小心发了好几行一样的话过去。
纤长睫羽一颤，接受到对方发过来的信号，郭清祈轻笑一声，捏了捏他的掌心。
“我就在这里，怎么不停地说想我了？”
季明灵贪心地看着他，明明离得这么近，思念还是汹涌不停，无法压抑。
“就是很想你。”他握住郭清祈的手，颤抖着说。
哪怕我这么糟糕，不配拥有你，却还是想自私地占据这片天地，永远都不要再失去你。
【作者有话说】
以下为私聊界面
郭清祈：老婆我就喜欢你打直球！我也超级想你最喜欢你啦-3-
季明灵：不是我没有是系统坏掉了它乱说的啊啊啊啊啊>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