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等得焦急, 太玄宝宫之中,却是一派歌舞升平。

  玉帝高高上座,太上元始居左, 如来携弟子坐右,桌上仙果桃李各色果品摆成小山一般,琼浆玉液一缸一缸地搬上来,池中仙姬仙子歌舞正欢, 满殿仙佛菩萨,尽皆笑容满面,开怀大笑,畅然喜会, 只求酩酊。

  只斗姆元君一人, 无论殿中气氛多么和乐, 依旧一脸冰雪之姿, 毫无笑意。

  宴才过了小半日, 日星还未曾爬至正中,这位女君便冷淡地冲着玉帝一举杯,道一声醉了,起身离席而去。

  有那口无遮拦的才要说几句, 不防被周围人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口鼻, 又兜头灌下几杯酒去, 没片刻就醉意酣然起来, 再想不起方才自己要说什么了!

  与他同坐者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汗水:这位是谁, 也是你我敢惹的?

  我不是怕你死, 我是怕你死的时候连累我呀!

  玉帝本叫斗姆元君这一场, 弄得有些下不来台, 但是扭头一看太上和元始,那脸色比他还难看呢,顿时心里高兴了:对啊,这还有那女君的亲师伯正仇家在呢,那斗姆元君就算怎么发脾气,甩脸色,那也甩不掉朕头上来啊!

  与朕无关与朕无关!

  玉帝幸灾乐祸起来,一时忘形,因此醉眼朦胧地对着太上、元始和如来举杯道,“对不住,是朕失策,竟也给斗姆元君下了请帖,却忘了你们原是哈哈哈哈……”

  太上勉强一笑,作态道,“唉,孩子毕竟还小,但有失礼之处,陛下大度,不与她计较才好!”

  玉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摆手道,“不计较不计较,女子本就不胜酒力,这有什么好计较的!”

  元始愤愤地拿起一杯酒喝了,什么话也没说,就是脸黑的可以。

  如来笑呵呵瞧着,也不多话:方才他刚吃了一颗九转金丹,药力还没炼化呢,玉帝就死皮赖脸地与他讨要了许多灵山池中的金莲子去!

  一颗金丹岂能换那许多金莲子?

  那金莲子都是他预备着奖赏教中诸佛子菩萨的,玉帝要了那许多去,难不成是熬莲子粥喝?

  一时间,九转金丹含在嘴里,如来都咽不下去了,心疼得要死,最后面上虽痛快地答应了,心里却在滴血,只道怪不得出门前总觉得这一场赴宴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却原来应在了这里!

  至于斗姆元君,那等小儿辈,如来本也没放在心上。

  他如今要对付的,早已经不再是那等玄门里的小娃娃了!

  小娃娃斗姆元君脸颊微红,带着醉意迈步出了太玄宝宫,站在玉阶之上,衣袂翻飞,吹了一会儿仙风,这才微眯双眼,往台阶下走去,在外面服侍的仙姬童儿见她走路直打晃,显见着是风把酒劲儿都鼓起来了,便连忙来扶!

  斗姆元君却挥手道,“不必扶,车架坐骑安放在哪边了?”

  忙有仙吏来道,“在别苑处,女君请在此稍候,我去帮您将车架坐骑牵引过来!”

  斗姆元君挥挥手,身形摇晃了一下,满脸不耐烦,口齿不清地道,“不用你们,吵,我自去,你,指个路!”

  仙吏知道这位女君素来冷淡,见她醉意浓厚,不敢再啰嗦,生怕惹恼了她,连忙伸手一指道,“那边拐过长廊去,门上带锁的就是了,旁边也有人值守,女君去了便有人接!”

  斗姆元君丢出一颗明珠,“赏你的!”

  说罢摇摇晃晃下了玉阶,便要往那边拐,阶下早有斗府童儿相迎,上去搀扶道,“女君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斗姆元君呵呵冷笑两声,“待得憋闷,就出来了,”又指使童儿,“去把我车架坐骑牵了来!”

  那童儿也

  是胆大,一跺脚道,“女君真是醉得糊涂了,咱们就是这么来的,哪里有甚车架啊!”

  斗姆元君怔然,继而一甩手道,“我都忘了,既如此,那便回吧!”

  太玄宝宫门口的仙吏侍女童儿就见这位醉醺醺的女君脚踩祥云,离了歪斜的飞了起来,把她的童儿吓得半死,飞出好远还能听到那小童子的尖叫,“女君,往上飞,咱们要掉池子里啦!”

  众人无不摇头暗笑:这位别看待得时间短,但是瞧这样子,确实真没少喝啊!

  灵气雾霭之中,斗姆元君摸摸自家几个小童儿圆鼓鼓的后脑勺,声音舒缓地道,“好啦,别喊啦,他们看不见了!”

  其中一个嘻嘻一笑,化作斗姆元君模样,抱拳道,“女君顺遂!”

  斗姆元君微一点头,身形渐渐淡去,“你们回吧,只管闭宫安歇,不必理会旁的!”

  那童儿所化斗姆元君冷淡着一张脸,没吭声,甩袖子便歪歪斜斜地继续往斗府飞去,其他小童儿也继续惊呼连连地跟在她身后。

  路上虽未曾遇着什么人,也有不少底层仙吏童子瞧见了这番闹腾。

  斗姆元君真身隐去身形,径直去了别苑,一剑斩了大门上的锁头,来在金毛犼、青狮、白象三人身前,这才显出真身来,却换了从前金灵圣母的衣衫装扮,也不说旁的,伸手便去牵他们头上套着的缰绳,“跟我走!”

  金毛犼三个齐齐傻眼:二师姐!?

  这,这是要把他们牵了去宰了嘛?

  金灵圣母多年以来在他们心目中威望素着,但有开口,无不听从,是以听了“跟我走”这三个字,金毛犼三个半点也未曾迟疑,顺着缰绳的力道便跟着金灵圣母往外走!

  哪怕是师姐拉着他们去砍了,他们也认了!

  谛听紧张得不能呼吸,努力叫自己不去摇尾巴,安静无声地趴在白象后背莲台之上,恨不得自己只是跟头发,谁人也瞧不见他,就这般顺顺利利地被一同牵了去!

  谁知他们才动,一直趴伏坐卧在金毛犼三人身边,对他们不理不睬,只顾着自己说说笑笑的其他西方教坐骑却围了过来,断喝道,“你是何人?带他们去哪儿?”

  谛听心中一紧,浑身肌肉都僵住了!

  金灵圣母却冷冷一笑,“带他们去放血!怎么,你们眼瞎么?连我是何人都认不出?”

  那几个坐骑傻眼:他们还真认不出!

  眼见着对面几只雪狮、骡子和大白猪的就要吵嚷起来,金灵圣母手中长剑也闪起了寒光,却不防后面大青牛悄无声息地化作人身直立而起,伸手掏出一金刚圈来,兜头就是一甩!

  金刚圈无声无息地飞出,在场西方教灵兽坐骑有一个算一个,后脑勺俱遭了一记重击,登时便“噗通”一声,叩头倒地,再无声息。

  那大青牛手一伸,收回金钢圈,往自己鼻子上一套,又化为原形,若无其事地趴下来,一边反刍,一边对五彩神牛道,“你刚说到哪儿?那小灵猴和狮宝怎地了?”

  五彩神牛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拿着一根老长的棍子,栓了个网兜儿,去忘川河捞王八来着……”

  大青牛轻嗤,“瞎胡扯,忘川河哪里来的王八!”

  五彩神牛咕嘟咽了一口口水,心说有没有王八不重要,大哥你刚才是真帅啊!

  其余玄门坐骑,该干嘛干嘛,跟没看见这边出了好大事一样。

  金灵圣母一怔,也没说话,继续牵着陷入呆滞的金毛犼三个往外走,还没到大门口,闻仲家的墨麒麟忽然站起身,走过来拦住去路,“你们去哪儿?”

  金灵圣母眼睛一眯,才要揍人,却听墨麒麟飞快地道,“我也要去!带着我吧!”

  他这话一出,黄天化家的玉麒麟也跑了来,惊讶地道

  ,“大老黑,你要去哪儿?带着我!”

  墨麒麟翻了个白眼,伸蹄子踹他,“少跟着我,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别烦我就行!反正我要跟着圣母走!”

  金灵圣母手中的剑就没动,只淡然道,“闻仲叫你来的?”自己行事机密,不太可能……

  墨麒麟哼哧哼哧,“他不知道,求圣母带我走吧!虽我不知你要带他们去哪儿,但我也服侍你徒弟多年了,不想再干了!”

  金灵圣母叹口气,这墨麒麟,当年却是她收服了,后来又赐予闻仲的,既如此,那就一起走吧!

  墨麒麟一听,高高兴兴地交出了自己的缰绳!

  黄天化的玉墨麒麟眼巴巴地看了几眼,跟着他,也交出了自己的缰绳。

  金灵圣母一想,这倒也好,若是只抢了西方教的,倒叫他们有话说,便也接了。

  喜得玉麒麟直尥蹶子。

  墨麒麟翻了个白眼,“噤声,小心惊动了旁人!到时走脱不得,便唯你是问!”

  玉麒麟顿时不蹦跶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墨麒麟身后,甘当小二黑。

  只这时,谛听觉得不能再藏了,战战兢兢地从白象身上的莲台上站起来,出声道,“请,请带着我!”

  众人齐刷刷一回头,吓得谛听一缩脖,但还是努力壮着胆子道,“只是白象几个身上的莲台不能带走,若是离开这里远了,他们会察觉的!”

  金灵圣母一挑眉,“你是地藏家的谛听!”

  青狮跳起来道,“就是他,就是那个惯会偷听的!师姐,别带他,他会告密,打死他!”

  金灵圣母啪啪给了青狮后脑勺几个脆的,“咋呼什么,闭嘴!”

  青狮委委屈屈:“哦……”

  金毛犼瞄他一眼,鄙视地一笑。

  白象已经抖起来了,“我说我忘了什么,赶紧从我身上下去!”

  谛听坐在莲台上,跟驾着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的大海里求活的渔夫一般,满脸惊恐,满眼含泪,紧盯着金灵圣母,口中只颤声道,“我,我不想是!带我走,带我走吧!”

  金灵圣母听懂了,就又拍了白象一巴掌,“稳当点,抖什么!”

  白象一甩鼻子,在金灵圣母小腿上蹭了几下撒娇,哼哼唧唧地道,“那师姐帮我弄下去!”

  金毛犼和青狮齐齐投来鄙视眼:这厮惯会与别人装冷淡,到了师姐面前就装小宝宝!呸!

  金灵圣母一甩手中长剑,剑光雪亮,奔着谛听而来。

  小白狗一闭眼:完了!

  下一秒,他便落入了一个香软的怀抱。

  金灵圣母斩断莲台,抱了谛听下来,将白象后背的事物都扫落下去,又重把谛听放回白象光溜溜的后背之上,接着手法干脆利索地将其他坐骑的牵绊都斩断了,也不牵他们了,一挥手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