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也是大雪。
杰森记忆中阴冷潮湿的仓库里，那高不可及却唯一能见光的栅栏小窗外，也是同样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傍晚。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在想什么……？
「…………」杰森转过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叫住他的蝙蝠侠。
他知道此刻自己所呈现的表情刻薄又冷酷。
就像那场冻伤他的大雪一样，这个人也应当试试那种滋味……他们这样对视了一会，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杰森觉得对方在忏悔。但蝙蝠侠又没说什么，似是知道他心中抗拒，只用看不出所以的深沉掩盖过一切非理智的情绪 ：「……去二号航道，权限都保留着。」
「去吧。」那个人说。
对方温暖可靠的手掌在他肩上按了按——
杰森呼吸一滞，挣脱了蝙蝠侠的手掌，头也不回。
……就像时光难以倒回。
在遇到蝙蝠侠之前有关家庭的记忆，是长在灰暗里的。
父亲母亲吵得昏天暗地，躲在厨房餐桌下他抱着唯一陪伴他的闪闪先生企图用没有电话线的电话拨打911报警，日复一日，日复一日……这样的童年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比噩梦还可怕，但现在想想，比起之后发生的那些，好像又称得上温馨十足。
而那一切的开端，是藏污纳垢的犯罪小巷，月光下巍然矗立在他面前穿披风的……
「啧，真是够了。」
杰森强行掐断回忆，熟练启动了停机坪上的载具。好吧，其实这也算是回忆的一种——有关回忆如何操纵蝙蝠侠的飞机。确认好油表满格，精心保养的发动机状态极佳，一切就绪的杰森油门一踩，飞机便如铁板上煎熬的黄油顺滑呲溜地冲向天空。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即便全速前进，从哥谭到库拉克也要12个小时。
对方特地选取了那个地方作为战场，杰森有理由相信在小丑看到他想要的乐子之前洛伊丝是安全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她很强。
她是不会死的。
她比任何人都懂什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不相信她没有任何准备。
到最后反正又会是一场故意把所有人吓一跳，然后躲在阴影里对他微笑的把戏。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见过太多了，‘狼来了’的故事谁都懂……杰森觉得自己很有把握。
这些念头和飞机仪表盘上飙升到极限的速度一样，帮他一起构筑足够应对任何事件的心防，估计能在这磨人的12小时里让他好受一些，理智一些。
但是——
其实有些事，无论怎么想，都不对劲。
先想想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沃特拉城……？还是躺在他床上当睡美人的一个月？或者更早？
……哦，差点忘了。
洛伊丝说过，他们之前就认识。或许这一切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虽然他妈的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先前和他讲的那些过往，他也几乎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什么？他死了，然后活了，然后又死了，结果又活了？
这他妈是什么被人操控的搞笑人生？
凭什么他的人生要被这样反复折磨？
真是令人作呕。
「□□已经排除了。」蝙蝠侠沙哑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听上去好像挺累的。好极了，他又一次从无可救药的恶棍手里保护了他的哥谭，让我们恭喜蝙蝠侠。
「……经度44°25，纬度33°21——」
「知道了。」蝙蝠侠还没说完，但杰森切断了通讯。
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蝙蝠侠也知道，只不过陷入电车难题的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更合理——但没关系，他会解决这个遗憾。蝙蝠侠把小孩带出犯罪小巷，可无法把小巷逐出他的心头。他不会成为蝙蝠侠，他是杰森·托德，他选择成为英雄之外的……别的什么。
而成为这个‘别的什么’，他需要洛伊丝。
他现在选择向蝙蝠侠妥协，也不代表他已经原谅了什么。
有关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便通讯被切断，蝙蝠侠还是发来了另一份视频信息——署名为Joker。
真是令人火大的名字。
所以，洛伊丝怎么会落在他手上？
……是他想的那样吗？
杰森点开视频。
在他急速飞驰的几个小时里，天空早就全黑了。视频画面也黑得可以，但小丑那张惨白的脸还是那么醒目。
「……哦，真让我欣慰，我的英雄们～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明白现在的状况吗？」
他将镜头转向十字架的方向。
那抹单薄的身影如永不耗尽的薪柴，审判的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这可不是什么正义或者邪恶的较量，我只是在做一件大好事，不是么～？我忍着万分的悲痛牺牲我的‘同伴’，只为成全一段令人感动的父子情——」背景音里的小丑咯咯笑个不停。
……你的同伴？别搞笑了！
「——别不相信，这可是我的‘真心告白’，咯哈哈哈。我实在太难受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喔…我刚刚说了什么？哦，是的，我感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咯咯。是谁来让我解脱呢？嗯？是我的小鸟吗？啊哈哈哈——」
……
杰森还是关掉了小丑那张可恶的脸。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加冷酷。
所以洛伊丝到底为什么会落在小丑的手里？
他看到了视频里的她沉眠不醒。回想这段日子里她的种种异常和曾经消失一周的经历，还有康斯坦丁的算计和洛伊丝所说‘对她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诅咒……另一种非理智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
但最重要的是……即便杰森知道普通火焰并不会对洛伊丝有什么致命影响，她的身体也能每每自主恢复，但这种恢复显然是有代价和限度的……也就是说——
她仍然有可能会死。
……
这个认知一旦出现在杰森的脑中，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开始怀疑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编织命运，让他们一步步踏入陷阱。是将他们复活的势力？他觉得十有八九没猜错。
那洛伊丝一直瞒着他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哈？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想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都过期搜掉了？？？
「该死的。」
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不安和焦躁在杰森心底积蓄。
他看了一眼时间和导航——东三区时间凌晨3点07分，距离抵达库拉克的航程还有3小时——这完全不能缓解他此刻逐渐不理智的心情。
他紧紧盯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漆黑，只希望下一秒便是黎明。
他愿意付出所有，只求等他赶到，一切只是虚惊一场的梦。
……
……
……所以，当初的蝙蝠侠，也同此刻的他一样？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杰森的脑海。
他是否同自己一样的煎熬，一样的恐惧。
一样的痛恨自己，一样的害怕失去。
认清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承认自己并不总有着挽回失败的能力？
……
不，他不会失败。
杰森这样对自己说道。
在经历了无法言喻的12个小时后，跨越黄昏至黎明的他终于在这片承载着死亡回忆的土地上落脚。
同五年前的某一天一样，大雪纷飞，风沙呼啸。
白色掩去了所有的罪恶，但罪恶并非视而不见便不存在——因‘准则’而被放任的它卷土重来，现在和五年前的今天并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自己。
豁然黎明之下，站在荒芜城镇里的杰森，抬起头——
*
【明日】
【天空】
距离死狩给出提示，已经过去整整24个小时。距离库拉克大半个地球距离的哥谭，令人翘首期盼的周末狂欢正当时。
整个霓虹都市醉生梦死。灯光，尖叫。金钱，女色。高脚杯中惑人的酒精将肉.体送至极乐，拥挤在狂欢中的灵魂听不到下水沟里的呻.吟。
无忧无虑的夜生活，不需要共情这个世界。
但总有一批人，仍在瞭望塔上，瞭望着今夜的天空。
「那是……极光？」
闪电侠指着观测中的画面。
极光是一种等离子体现象，一般指发生在地球南北两极附近地区的高空。而此时，却以整个地球为范围，世界多个城市上空出现了以银白为主色的极光。结合最近频频发生的电波干扰及行星信号中断……
钢骨快速滑动屏幕，与此同时数据监测里不断攀升的数字让所有人都不禁沉默。
「你们看，这有两处相似的磁场异常点在吸引大量能量，极有可能与当前情况有关。」他凝重地将异常发生地带的雷达图放大，方位在大西洋海岸附近。
「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没有等来超人和神奇女侠，蝙蝠侠也不在现场。海王亚瑟拧着眉心眼见海面上的情况因能量堆积而变得凶险异常。他主动担起责任，记下异常点坐标并对着众人沉声说道，
「这件事交给我。我必须确保亚特兰蒂斯的安全，保护我的子民。」
与此同时，地面上。
越来越多人发现天空中如为狂欢助兴的绚丽美景，亦如城市灯红酒绿的倒影。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市民纷纷新奇地掏出手机，呼朋唤友拍下这闻所未闻的景象。
「妈妈，那是书上说的海市蜃楼吗？」
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的的孩童指着夜空。而母亲温柔地摸着孩子的头顶，耐心说道：「那是极光，宝贝。」
这是奇迹的夜，温馨的夜。
大量自媒体开始推测这盛世奇景的缘由，不知名的专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头……虚无的狂欢持续了大半个小时。
直到极光变成极昼。
黑夜随着极光而消失，随后另一个繁华都市360度翻转取代了天空。仿佛倒立的哥谭镜像般，高楼对高楼，塔尖对塔尖，真实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坠落压城。
大部分不明所以的普通人从一开始的新奇慢慢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奔走呼号，大呼小叫，很快城市便乱了套，气象局和政府的电话也被打爆。
包括哥谭和大都会的整个世界众多城市都有了□□的迹象，甚至有人借此宣扬末日理论引起民众恐慌，舆论纷纷。
相关值班人员在寒冬腊月里焦急得满头大汗，骚动发生大约半小时后，有关高层人员才从床上爬起不紧不慢地开了个安抚用的新闻发布会：
「——正义联盟正在解决问题，请大家稍安勿躁！」
……
蝙蝠洞。
临时缺席瞭望塔行动的蝙蝠侠手中压着一份刚刚由BM速递送来的纸质信件，胸膛起伏，表情阴沉。
也不怪他如此。
宇宙融合，一个由死狩提出大胆到疯狂的计划，终于在今天揭开面纱。
如果说在他心目中小丑的宣告是这场狂欢的开幕，那么死狩的最终目的才是演出真正的高潮。莱克斯·卢瑟也许不会犹豫利用送上门来的科技研究，并会为此按照约定启动那庞大到令人生畏的装置。可蝙蝠侠不会。死狩毫无疑问下了一步臭棋……他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蝙蝠侠，他有理由怀疑连死狩被小丑绑架这件事也是蓄意的。他当然不会选择加入这个会给全人类以至全宇宙带来剧变的计划，并对此嗤之以鼻。
但前提是……他没有收到这封来自死狩的信。
思考许久。
蝙蝠侠最终还是启动了大西洋上用来模拟而被制造出来的巨大牵引装置——几分钟之前他还认为这个装置永远都不会被正式启用。
然后他重新打开了正义联盟的通讯频道。
「亚瑟，停下。」
他说，「那是我制造出来的东西，我会向所有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