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昩抬眼看他,时浅笑颜不散,早已经凑过来等着。
“你再近点。”
时浅美滋滋,当真凑得更近了,闭着眼睛等着。
沈昩抬手,不偏不倚在脸上啪的一声。时浅半边脸红透了。
“……”
幽冥诡境之中有个人骨林,里头都是些碎骨头,就连长出的歪脖子树干上也长着一张人脸,没逢夜中,便开始嘎嘎作响。
“从这里出去,就算破了秘境。”说着,那半边脸隐隐作痛,得伸手捂着些。
骨头藤蔓从地上延伸而来,却又突然止住。不少的游荡厉鬼在树后探头望了几眼,纷纷离开,不敢再靠近。
没一会儿,远处的黑中传来声音,是敲锣吹笛的声音。
两只长舌吊死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的鬼,不仅模样恐怖,还是些缺胳膊少腿的活尸。
这是一队结亲队伍,队伍里头有个红绸裹着活尸,脸色苍白,这倒是没怎么缺胳膊少腿,身上穿着的黑袍也还算体面。看着应该死了没五天。
时浅伸手将沈昩往一旁拽了拽,“这些队伍可不长眼,还是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迎亲队伍从他们眼前过去,天上撒着白色纸钱,一红一白。这时沈昩才看清,新郎官双目无神,两只脚在空中悬着,身上裹着的红袍上带血,滴答滴答,也流了一路。
过去的花轿,风轻轻一吹,将轿子窗子帘帐给掀开不少。沈昩这才看见,这花轿里面坐着的,竟是个纸新娘。
队伍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点着鬼火,最后消失在一片黑灯瞎火的雾气之中。
“鬼,还需要成亲吗?”沈昩盯着队伍离开的方向,“为何新娘是个纸人?”
时浅:“这是人界举行的冥婚。冥府是鬼来的地方,那姑娘,应该还是个活人,活人与死人结亲,本就荒唐至极。可惜了苦命的人,好好的人,就这么给殉了。”
他话音刚落,二人身后就传来了声响,食尸鬼便是那个绿色皮肤的丑陋恶鬼。觉察有人出了秘境,自然能猜出了一二。
“大胆凡人!天赐的良缘你不要!竟然还要跑!”
他忽而定睛,止住脚步这么一看。竟有两个穿着红衣的人,于是更怒了。“好啊,在幽冥诡境,还有人敢和我抢人!”
他呲牙,抬脚就冲了上去。可奇怪,那人竟然不躲。
跑近了,这也就看清了。
跑着跑着,食尸鬼的眼睛突然清澈,嘴角也咧了笑,速度也慢了下来。“哎呦,哎呦呦,冥王大人,您怎么来了。瞧我这眼睛,真不好使了。”
说着,他将自己两颗眼球摘下,在衣服上好好擦拭一番,又安回了眼眶。
时浅:“你还有事吗?”
食尸鬼看了一眼一旁的沈昩,又看了看时浅,嘿嘿一笑。“没,没了。”
时浅:“滚吧。”
食尸鬼:“哎,好嘞。”
凶神恶煞的恶鬼就这么灰溜溜跑了。
沈昩早就猜到,时浅最会哗众取宠的本事,他说的话,十有八九还是不能信的。
没过一会儿,二人又瞧见两只独眼鬼,各自抱了死尸,额头上贴着符咒。有男儿,也有女儿。死尸不得动弹,身上穿着的是极其粗糙简陋的红布。
“阴阳集市就是好,每日就有活人下来。”
“是啊,今天死的人多,不然我就抢不到媳妇了!”
沈昩:“前面的地方叫阴阳集市?”
时浅道:“嗯,那是人冥二界唯一相通的地方。”
说罢,他又道:“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这幽冥诡境就喜欢从这阴阳集市里捡刚死不久的凡人,这里盛行冥婚,自然都被带回去成了亲。”
可沈昩刚刚明明看到独眼鬼抱着的死尸之中,有一男儿。“男鬼也抢男尸?”
时浅:“抢啊,冥府谁还分这个。”
沈昩:“……”
前方有一座桥,是骷髅堆积而成,名为万骨桥。
时浅突然笑了声,伸手抓紧了沈昩的手。“走,我带你过去瞧瞧。”
二人一路跑上桥,过了这桥,眼前就热闹了。
这里就是阴阳集市,各形各色的厉鬼,还有穿着黑袍,盖着斗篷的活人。活人低着头,不说话,买东西用的是纸钱。
而这里的规矩,活人不得张口说话,不可与卖东西的鬼对上眼睛,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被拖入冥界。
商贩低着头,脑袋歪来歪去,时而发出诡异的笑声来。若是来了客人,就开口幽幽道:“买什么?”
时浅本牵着沈昩,忽而扣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这地方确实挺乱,不过有我在呢,别担心。”
沈昩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杀了他……
沈昩忽而一愣,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彼岸和鬼神官,他们害我至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声音在沈昩脑中越想越大,沈昩闭紧了眼将这想法给压了下去。
那声音不散,哈哈大笑。
你别想摆脱我。
觉察沈昩晃了晃脑袋,眉头皱了不少。时浅靠近了他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突然一句话刺进脑海。杀了他!!!
沈昩脑中混乱极了,根本说不清楚话来。
“昩昩?!”时浅握紧了他的手,而他话音刚落,沈昩就松了眉,喘了几口粗气。
沈昩:“没……我没事。”
可方才的模样不像没事的样子。
时浅伸手探向他的脉搏,的确没什么。
沈昩抽回了手,解释道:“可能太累了,头有点疼,到时候休息一下就好了。”
时浅:“再坚持一下,等过了幽冥诡境就能歇着了。”
沈昩颔首。
前面有一群厉鬼围着,推推搡搡,里头还有人在喊。“哎呦!今天又死了一个人,谁要啊!”
“我!我要!”
“你什么你!我的!”
“你有钱吗你就来要!”
“我没钱了!我地上的妹妹也不说给我烧钱了!不行,我得给她托梦告诉一声,不然我要穷死了。”
时浅道:“这里要么是活人殉葬而来,要么就是生前罪恶之人,被这群厉鬼闻到了味道,反而被拽进了阴阳集市里当成买卖。”
沈昩斜眼看向一旁的摊子,上面竟摆着一堆书籍。卖东西的是个蜘蛛鬼,见沈昩朝摊子上的书盯着看,朝呵呵笑两声开了口。“喜欢就看看。”
沈昩倒也觉得怪异,冥界竟然有卖书的,会记录什么?
他有了兴趣,抬手掀开,却赫然一愣,霎时瞪大了眼睛。哪里是什么书籍,都是些鱼水|之欢的图画。
蜘蛛鬼笑了,摆出一排的书来。“《花醉集》五本,都在这里了。”
沈昩脸都青了,这东西比先前在天界酒神偷出的那本还要可怕,还要让人心悸。
沈昩正想着,是何人能画出如此淫|邪之物。
蜘蛛鬼接着道:“冥王大人亲笔,就这五本,先到先得。”
沈昩:“………………”
他没说话,没一会儿一群的小鬼扑过来,挤着抢着给蜘蛛鬼塞钱。不过眨眼功夫,摊子上的书全都卖完了,蜘蛛鬼赚得盆满钵满,收了摊子嘿嘿笑着就走了。
时浅顾着看前面从人界拽死人的场景,一回头就见沈昩没了影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对着墙站着。
摊子收了,自然也就剩一堵墙。
时浅:“在这里干什么?”
沈昩长吁了口气,“没什么,走吧。”
时浅哦了声,随他走了。
沈昩:“你之前说幽冥诡境的四凶,是什么?”
“一凶为食尸鬼,二凶镜中鬼,三凶枯骨童子,四凶无头尸。”
如此说来,沈昩也已经碰见了三个。
怪不得都说,天界通行,得成在坚,冥府之路以命抵前。
若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前来,想必也要被厉鬼害死的。
沈昩回神,时浅的垂着,一只大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随着走路浮动,时而晃着。
他伸出手,握住了时浅的手。
时浅回头看他,“怎么了?”
沈昩:“没什么。”
时浅颔首,没再说什么,反而将沈昩的手又给握紧了。
过了阴阳集市,便到了死人街,这是人鬼都怕的地方。
每逢夜色,便有无头尸出来,到处寻着壮实的好身子,无论人鬼,若是被无头尸逮住,便只有被夺舍的下场。
果然,前面的地方没再点着鬼火,极其暗淡。
深巷之中,一只无头的死尸瘸着腿走了出来。垂着的两手腐烂干裂,不忍直视。
沈昩刚要说话,忽而发觉时浅的脚步快了些,牵着他的手,二人一并快了脚步。
沈昩从无头尸身旁过去,无头尸停了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时浅不在意,依旧拉着他走。
沈昩回头看了两眼,问道:“他为什么不动了?”
时浅:“想夺舍,但是不敢。”
一路上,沈昩看见不少的无头尸从各个巷口冒出来,都站在原地不动弹,虽是没有脑袋,可沈昩总觉得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这条路是极长的,貌似走了很久,他们才终于走出来。
时浅:“现在出了幽冥诡境,不必再担心了。”
沈昩回头看了看,“这就出来了?”
时浅颔首,“对啊。”
沈昩还是觉得这事缥缈,不似真的。方才种种,仅仅像个梦一般。
他的思绪是被时浅打断的,“现在安全了,可以休息了。”
这里有一座很高很陡的山坡,看不到那边的景色。
这地上铺着一层枯叶,沈昩刚坐下,便开始咯吱咯吱响。
冥界没有星星,天上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
时浅枕着胳膊,突然笑了声。“这片地方,是我出生的地方。”
沈昩好奇,“嗯?”
时浅回答道:“我啊,本是清玉王母栽在冥界的一株彼岸花,当时就是种在这里,这个山坡底下。”
沈昩问了一个让人发笑的问题,“有人给你浇水吗?”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人憋不住,咯咯得笑了。“没有,那会儿都是我姑姑照顾我的。”
话毕,他又道:“对了,你要不要看?”
沈昩:“什么?”
“彼岸花海。”
沈昩:“……”
时浅回头看向那处光秃秃的山坡,一声响指,这红色彼岸竟像熊熊烈火一般从山坡顶部燃了下来。
所见之处,是刺眼的红色。
漫山遍野的彼岸,不知是否是些花散着光,天边的一片黑中竟然映出了金色,还有橙红玛瑙一般散开的奇光。
“不过我料想,你会喜欢这个。”说罢,时浅抬手之间,漫山的红彼岸竟变作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红血玫瑰。
趁着天边的景色,恍如仙境,胜比仙境。
“喜欢吗?”时浅回头问他,唇角的笑意不散,眼中透着期待之意。
沈昩盯着远方的一片红,许久,他才开口:“……喜欢。”
时浅等他回答,终于得到了个肯定的回应。嘴角笑意更浓了,“忘川那边风景比这里更好,就是凡人那边忌讳。不过我想,如今既然都到了冥界,很多漂亮的地方,我还是想带你去的。”
“喜欢的……”沈昩喃喃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