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神在上……我愿……奉上身躯……】
【献出灵魂……】
【归还王的血脉……】
【用我的全部恳求您……】
【让他……】
【重回……】
是谁?
谁在说话……?
好吵……
沈朔坠进了一场无边的黑暗。
他听到几句模糊的轻吟,伴随着一阵绝望的啜泣声。
渐渐的,那些声音消失不见了。
沈朔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就像是被人封进了冰中,寒气深入骨髓,冻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
不对……
沈朔思维混沌,却还是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怎么还会有知觉?
自己不是已经病死了吗?
沈朔慢慢睁开眼,他看到了光。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睁眼,沈朔被那点微光刺激到,眼中传来阵阵灼痛,不自觉的分泌出眼泪,足足缓了半分钟才适应。
待眼中的灼痛消退,沈朔再度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封闭的洞穴中。
不,或许用石室形容更为贴切,因为这个地方四四方方,而且一眼望去,并没有看到出口。
石室顶部嵌了一圈的夜明珠,晶蓝色的光芒正从中发散出来。
沈朔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他应该死在某个凛冬的夜晚。
死亡的感觉是那么清晰,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死亡一点点吞噬,直至泯灭。
可现在,刺痛的微光,入骨的寒意,胸腔中缓缓跳动的心脏……让沈朔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点。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发生了什么?
沈朔动了动,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禁锢着,一时竟挣脱不开。
沈朔垂下眼,就看到自己穿着古朴怪异的黑金长袍,躺在石台上,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断的从台面中散发出来。
而他的腰间,一双熟悉的手十指相扣,以一种环抱的姿态牢牢禁锢着他。
沈朔顿了顿,偏头望去。
每一颗夜明珠散发的光芒都不明亮,但因为数量多,视物却足够,足够他看清身边躺着的少年。
是亚尔曼。
他光裸着上半身,双目紧闭。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年纪很小,五官虽未完全褪去稚嫩,却已出落得足够英气。
他的肤色很深,头发却是白的,眼角生长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像是某种部落图腾的化身,有一种野性而神圣的美丽。
那是沈朔最熟悉的一张脸。
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死前最后见到的雌虫……
沈朔本是生活在大星际时代的人类。
因为身体缘故,二十多年来从没踏出过家门半步。
二十二岁那年,沈朔为了求医前往异星,没曾想却遇上了百年难遇时空乱流。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不幸的是连人带星舰被卷到了一颗落后的原始星球。
这里没有科技文明,没有人类生存,没有沈朔熟悉的一切。
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史前巨兽,一群茹毛饮血的虫族。
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亚尔曼。
一位想同他结为伴侣的雌虫少年。
沈朔愣愣的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脸,他的皮肤光滑却冰凉,没有温度。
石室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可沈朔不知为何,像抱着什么期待似的,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
没有呼吸了。
沈朔慢半拍的收回手,亚尔曼……死了。
雌虫也会死吗?
亚尔曼是部落中最强的雌虫。
是整个乌斯垭平原上唯一的王虫……他怎么也会死呢?
有谁能伤害他?
沈朔不傻,他心知肚明,能伤害亚尔曼的人只有自己。
“傻子。”
“不是让你好好活着的吗?”沈朔轻声问,“你应该带着对我的恨,好好的活下去。”
当初,沈朔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心只想回家。
但他一个人没有办法修复损坏的星舰,也找不到充足的能源。
所以面对亚尔曼的求爱,他答应了,并且留在了他的部落。
然而当少年被沈朔出卖,遭到其他部落的暗算落下残疾之后,沈朔转头就接受了敌方部落首领投来的橄榄枝。
无论哪个部落沈朔都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因为没有感情,背弃时也是那样的干净利落。
本以为从此不会再相见,却没想到三年后,那只被所有医者断定残废的雌虫杀尽一切阻拦者,将自己抢了回去。
沈朔本以为他是恨的,可少年没有报复他,也没有折磨他,待他一如从前。
沈朔这一生残缺,身体病病歪歪,心理上感情缺失,冷漠自我。
他体会不到浓烈的爱与恨,不懂情爱,不辨真心,也不理解亚尔曼的执念。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再醒来的那一天,也没想到等他醒来时,雌虫已经失去了气息。
沈朔觉得这个世界十分荒诞可笑。
现在好啦,想死的人没有死,想努力活下去的人却死了。
“没出息的家伙。”沈朔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有着极好的风度和修养。
但这一刻却没忍住,对一个死者说不好听的话。
健康的体魄,充满活力的生命,是他曾经不可奢求的东西。
可亚尔曼就这么放弃了。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太傻了。
沈朔心中莫名有些堵,这对他实属是个新鲜事。
拜情感障碍症所赐,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在为亚尔曼感到难过吗?
沈朔不知道。
好在那些古怪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沈朔缓了一会儿,然后解开雌虫紧扣的手指。
失去了支撑,亚尔曼的手臂就软趴趴的垂下了,仿佛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留念也散去了。
沈朔慢吞吞的下了地,离了那寒冰似的石台,被冻到僵硬的四肢终于活络几分。
沈朔脱下身上那件奇怪的外袍,又把亚尔曼扶起来。
少年任由他摆弄,脑袋软软的靠在他怀里。
沈朔过去不喜被别人触碰,即使和亚尔曼结为伴侣,也鲜少有多么亲密的时候。
这样靠近的距离,似乎从未有过。
沈朔却不觉排斥,亚尔曼……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沈朔垂着眼,长长的睫羽掩去眸中神色。
既然他活着,总要有人给亚尔曼收敛尸骨。
光溜溜的曝尸荒野算是什么事。
他身体不好,此番又不知睡了多久,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光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愣是折腾出一身汗。
和部落中其他健壮的雌虫不同,亚尔曼的身形也像是没长开一样,跟沈朔差不多,堪称纤瘦。
所以穿在自己身上大小合适的衣服,穿在亚尔曼身上也算合身。
沈朔给他穿好衣服,没有水,就用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最后将兜帽拉下,盖在了他的脸上。
做完这一切,沈朔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沿着石室的墙壁转了一圈,他希望能找到一些可用的工具挖坑。
沈朔的家乡讲究入土为安,他自然也得把亚尔曼埋了。
但一圈转下来,除了一些散落的石块和土堆,沈朔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沈朔心里早有预料,因此也并不失望,便用石块一点点凿着地面。
地面不是用泥土夯实的,因此格外的坚硬,沈朔凿了半天,也只凿下几块碎石。
一个不小心,锋利的石块割破了手指,瞬间沁出殷红的血珠子。
沈朔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没有痛觉那样,专注的凿坑。
他没注意到,亚尔曼垂落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被沈朔凿出了小坑,碎石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虽然距离能够把人埋了还差很大的量,但沈朔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这个石室是封闭的,沈朔感觉到氧气正在一点点的耗尽,他有些提不上气。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的,但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死掉吧。
沈朔把亚尔曼拖到地上,然后把凿下来石块和泥土盖在他的身上。
沈朔的进程很慢。
这倒不是因为他缺氧没有力气,而是因为材料实在有限。
刚埋了半截,材料就用完了,定睛一看,也不像是坟冢,而是像是某个倒霉蛋被忽然掉落的石块儿砸死了。
有些难以形容。
沈朔只好把碎石又重新扫下来,还是埋上半截吧,脑袋盖上比较重要。
沈朔弯腰捧起一把碎石,回头正要盖在雌虫脸上,然后就看到死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金色粲然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的看着他。
“呱?”
一般人可能都吓死了,然而沈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石头。
沈朔动了动唇,正想说点什么,亚尔曼先动了。
或许是因为被石头压的难受,少年拨开石块坐了起来,碎石便混着泥土滚落了一地。
亚尔曼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然后支着手臂凑到沈朔的身边。
沈朔看着他:“做什么?”
亚尔曼伸出爪子放在他鼻子下,试探他的鼻息。
察觉到气息后,又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雄虫的心跳声。
“我没有死。”沈朔不喜欢这么亲密的触碰,“放手。”
亚尔曼没动,他似乎开心极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朔想伸手将他推开,亚尔曼却紧紧环抱着他,怎么都不撒手。
沈朔意识到一点不对:“……”
亚尔曼面对自己时从不逾矩,自己一旦表现出任何的不愿,他便会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从没有这样过。
怎么回事。
沈朔觉得奇怪,一时又挣脱不开,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死过一回的关系,心中多了几分纵容,任他抱着:“亚尔曼,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尔曼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抬起头无措的看着他,转了转眼珠:“呜嘤?”
沈朔愣了愣:“亚尔曼?”
少年好奇的歪了歪头,目光纯如赤子,纯粹却懵懂:“嘤?”
在叫我吗?
沈朔:“…………”
好消息:亚尔曼没死。
坏消息:他好像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