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静悄悄, 准是在作妖。

  曾统和陆宰不同,陆宰要盯着几十个人,没办法面面俱到, 不像曾统, 只盯着那一个。

  “我已有二三日不曾见之君。可知他去了何处?”曾统略带羞耻地喊出:“灵珠子天神?”

  十六岁的青霓正坐在树枝上捧着梨,双腿乱晃, 听到这话,眼神飘忽,当即咬一口梨子,转头:“呸呸呸!怎么那么苦, 又苦又涩, 难道没熟?”

  曾统:“阁下可知之君如今在何处?”

  “啊!本座道场中丹炉尚未熄灭!”

  晚风轻轻地吹, 少年转身往树下跳, 风飞拂长发,下树之后, 像是一只兔子在逃窜, 三两下不见踪影。

  曾统:“……”

  很好, 一定有鬼。

  并且,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曾统脸黑成煤炭,挨个去问,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告诉他, 多逼问几句, 那些少男少女就嚷嚷着:“我们绝不会出卖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再问就自杀!”唬得曾统纳闷之余, 再不敢多提,只心里自个儿琢磨云之君去向。

  应该不至于直接去弑君……吧?

  *

  燕山府。

  深夜。

  一蓬蓬火燃烧在木棒顶端, 金兵擎着火把在城中巡逻, 看似警戒深严, 实际上,金兵哈欠连天,三三两两挨在一起说着鸡毛蒜皮的事,有几人还抱怨:“甚么夜巡,又不是那前头打仗地方,难道还能有宋人夜袭?”

  “这你们就不明白吧,粘罕郎君哪里是防着宋人,他是防着——”那人往会宁府方向努嘴:“那边呢。”

  如此一说可就精神了。

  人大多爱八卦,不分男女,这群臭军汉更加凑成堆,嘀嘀咕咕。

  “之前俺们还在宋人西京逍遥,突然便要回军,受行军鸟气,只是不归京,来这燕山安身歇马。却不好看。”

  “管他甚么好不好看,粘罕郎君千里来此,心里定是有底儿,俺们跟着他冲,拿功劳便是好看!”

  “郎君他是不是想当皇帝?”

  “俺们这是不是从……从……”

  “从龙之功?”

  “对!”

  “你们莫瞎说,郎君可不是造反,小高通事说,陛下被谙班勃极烈暗杀,郎君要为陛下报仇,这才反出朝廷。是谙班勃极烈先动手,郎君没法子,只能占了燕山反抗。”

  “对!俺们是西朝廷,中朝廷弑君,他们才是叛徒!”

  我们是师出有名!

  军汉们达成一致,一个个昂首挺胸,踏着硬气步伐在燕山府中巡逻。

  “俺去撒泡尿。”

  一个金兵小跑离开,兽皮长靴在地砖石上哒哒响。

  “嘘嘘嘘——”

  他站墙角旁吹口哨,热气升腾在墙面,解决完事情后,抖抖鸟,裤子一拉,腰带一系,这才回去追小队。

  路过一座破烂小庙,透过窗隙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金兵没当回事。或许是乞丐吧。他这么想着,小跑归队。

  一连三四天都是平安无事,巡逻金兵们更加懈怠了,还有不少人索性来都没来,偷懒直摆在明面上。

  小队队长也懒得管。

  不过,半途去撒尿那个金兵倒是天天在队里,每天晚上从那小庙前经过七八回,有时能看到烛火亮堂,有时又寂暗无比。看着似乎没什么问题,撒尿金兵却总想闯进去看一看。

  倒不是哪里不对劲,只是好奇点火夜里,他们在做什么。于是,在某天晚上他离开队伍,一脚踹开庙门——

  大风裹着月光从一片空档中泼入,他看见七八个少男少女在小庙里拿着剑花里胡哨地劈砍,嘴里还发出“阿达”“我挡”的声音。

  旁边一个少年披头散发站在木桶上,人摇来晃去,桶也摇来晃去。

  “海草海草,随风飘摇,海草海草……”

  烛台旁边,一名少女蹲在那里翻着本书看,一边翻,口中一边发出可疑怪笑:“嘿嘿嘿……”

  一个老人坐在麻袋里,那麻袋颜色鲜艳又漂亮,麻袋口落在他膝盖边,他满脸生无可恋,旁边是一个女子,柔柔弱弱,正小心翼翼地哄人:“梁溪先生,恩公他们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只是……”

  金兵:“……”

  简直群魔乱舞!

  这种震撼与精神冲击促使他“啪”地往后大退一步,外面大风还未停,天上电闪雷鸣,庙里昏暗中,亮现一双又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本来想要再计划计划,既然已经被发现了……”

  “怎么样?”

  “莽!”

  哈士奇们冲栏而出。

  “芜湖!”

  “哦豁!”

  “冲冲冲!”

  他们把李纲和赵嬛嬛抬上一辆板车,塞进几个盾牌组装固定的小空间里。

  “这里就是堡垒,你们别探头啊!”

  “冲冲冲!”

  板车快不可言,李纲和赵嬛嬛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坐着周秦时那些战车,上下颠簸,偶尔还“砰”一下,仿佛撞到什么东西。

  稀里糊涂就被搀上战场第一线,李纲心脏狂跳,听着外面由少到多,不断传来金贼官兵喊杀声,板车和钝器剧烈碰撞声,还有那群土匪欢呼着,好似对莽撞冲阵非常欢喜。再看看缩在他身旁,浓郁黑暗里也安安静静的帝姬,顿时心头一软,道:“帝姬莫怕,老臣先前无法救护君王,如今绝不会让这些蛮人伤帝姬一分一毫。”

  “嗯……”赵嬛嬛轻声说:“妾没怕。”

  明明心脏在小空间里怦怦跳,就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去啦,她依然是语气坚定:“妾没怕!恩公特别厉害,那些金贼绝不是恩公对手!”

  李纲沉默一会儿,终究没问出来——

  这些土匪,到底给帝姬灌什么迷魂汤了?好好一个天家贵女,和他们东奔西跑不说,遇到被堵在城里的境况,居然能坚信区区十几个人,可以打赢城池守卫?他们是三头六臂,还是金刚转世啊?

  李纲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外面绰的一嗓子嚎来:“那边有生化武器!快抢过来!”

  什么?

  什么武器?

  李纲茫然。

  外面传来一声宋言喊叫,应当是宋人,被掳来燕山府。他恰好和李纲同乡,让李纲准确无误地听懂乡音——

  “伤阴积嗮!不去剥猪猡,手大来抢粪车做啥!”

  ……

  “冲冲冲!”

  “冲冲冲!”

  玩家们抢了一辆粪车,在城里横冲直撞。

  金兵小队队长怒喊:“你们出气力啊!你们上去啊!”

  然而金兵们看着那辆粪车往自己冲过来时,只知道疯狂躲避。

  “快让开!”

  “快跑!”

  粪便从桶里咕噜咕噜冒泡,溅撞四周。车子一拐弯,哎,那墙上就多了一滩东西,往人家门上一撞,车子撤开后,地上就多出长条痕迹。

  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靠近,生怕自己被泼一身。

  见队长催得急,有金兵捏着鼻子喊:“你有气力,你怎不上!”

  金兵小队队长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头来看粪车行动轨迹,话是突突来,人却不敢出柱后一步。

  “他们只十来人,你们上去!和他们拉近距离,和他们近战!用敲棒敲他们天灵盖!”

  “区区十来人就能大闹燕山府,让郎君知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然而任他怎么说,那些金兵只远远虚围着玩家们,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嫌脏。

  弓箭手还没到位——谁大晚上巡逻带弓箭啊。这些金兵都鬼精着,只想等弓箭手过来,射杀这些宋贼。至于现在……能躲就躲吧。

  如果把人躲丢……

  金兵们看看周围一群同袍,胆子也大起来。

  听宋人说,有个话叫法不责众!怕什么!

  他们怕了,玩家们可就支楞起来了。

  玩家们向来是一群逮着竿子就能往上爬的混账玩意,见金兵这么慌乱,更加喧嚣了。

  “粘罕!你出来啊粘罕!”

  ——粘罕是汉语讹误,不过没关系,反正系统已经自动且智能帮他们翻译成“粘没喝”。

  玩家们吆喝:

  “有本事抢钱,你有本事出来啊!”

  “完颜粘罕不要脸,完颜粘罕不要脸,抢了钱就跑路!”

  “国相撒改的长子完颜粘罕不要脸,抢了钱就跑路!”

  “王八蛋粘罕,吃喝嫖赌不给钱!欠下三十五万万,带着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只能北上讨债讨债讨债——”

  “完颜粘罕王八蛋!你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这声音穿透半座城,元帅府里,粘罕扯着裤子一边穿一边单脚往外跳,憋得满脸都是红色。

  谁抢钱跑路了!

  谁在外面骂人,还造谣!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