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青烟自香炉里袅袅升起,在古朴的房间里弥漫开一片清浅的香味。

  明虚道长依旧是一袭道袍,端坐于小案前,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白鹤轻盈地落在架上,优雅地昂着纤长的颈。

  “我们常讲天机不可泄露,并不只是一句空话。每个人就像天上的星星辰一般,命与运早就有了既定的轨道,想必你们从沈居士口中也了解过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命运。

  我曾警告过沈居士,时也命也,切莫求全,要想推动命运更迭改变,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她早就做好了决定……”

  雷古勒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泪如雨下。二十多年了,他依旧无法释怀,可不远万里从明虚道长这里求来的答案,却更让他痛彻心扉。

  塞尔茜站在明虚道长身边,安静地为雷古勒斯递上一张干净的手绢。她的长相更像奥塔,但是随了西弗的黑发黑眸,穿着道袍背着桃木剑,倒也不是很违和。

  “姑父,你别着急,我们也不是没有希望再与姑姑相见……”

  雷古勒斯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塞尔茜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师傅,明虚道长进一步解释道:

  “羲和是日月之神,掌管历法时间,只要她愿意,跋山涉水,跨越时空,总会重逢的。”

  只要她愿意……

  她会愿意吗?

  雷古勒斯心里并没有底。

  海伦斯生于一个悲剧的家庭,过着不堪回首的童年,长于魔法界最黑暗最动荡的时代,死于十九岁前的最后一个月。

  后来的魔法界欣欣向荣,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这样的一生并不算美满,她又怎会留恋呢?

  海伦斯很少同他们讲述自己的前世,连她自己关于前世的记忆也很零碎。

  可即使如此,雷古勒斯还是能从她散乱的描述中了解到,她曾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家庭和谐圆满,社会和平安定,祖国繁荣昌盛。

  这样的她,真的会选择与他们重逢吗?

  雷古勒斯没有信心,也不敢奢望。

  从道观出来,雷古勒斯并没有立刻回国。在海伦斯生前与他一起构想过旅行计划中,第一站就是华夏。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他仍想替她看看她前世的祖国。

  他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度游历了好几年,从西到东,由北向南。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寻找着爱人的影子,曾经为了海伦斯和邓布利多教授与明虚道长学得艰难的中文,倒在日复一日的实践里逐渐扎实。

  他发现这个国家也注重血统,将国人根据血脉分为了数十个民族,却坚信他们都源于同一个尊贵的先祖,他们团结友爱,亲如一家。

  这个国家的人们更崇尚中庸,以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态度待人接物,以求同存异,开放包容的襟怀面对世界,同海伦斯身上那种柔和又不失力量的气质一样。

  这个国家的疆域足够宽广,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饮食习惯都风格各异。有的地方爱吃米,有的地方爱吃面,有的地方喜咸,有的地方喜甜。

  奇怪的是,能忽略民族差异相谈甚欢的华夏人,却能为一个甜咸之争吵得昏天暗地。

  甜?顺着甜食的指引,雷古勒斯沿着长江,来到了山清水秀的江南。他想,他找到了他的爱人描述中的地方。或许是这个钟灵毓秀的鱼米之乡,养育了他心上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这里的人口味偏甜,糖是烹调中必不可少的一味调料。品着甜口的红烧肉,雷古勒斯忽然懂得了海伦斯藏在嗜好甜食背后那淡淡的乡愁。

  大抵如同他对她的思念一样。

  不思量,自难忘……

  雷古勒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与爱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茉莉花的香气笼罩着水乡,朝气蓬勃的行人昂扬地走在路上,脸上是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体格健美的摩登女郎手挽手走过巷口,行色匆匆的事业强人举着诺基亚说个不停。张灯结彩的街道红旗飘扬,人们欢庆着祖国伟大的生日。

  雷古勒斯形单影只地漫步在人潮攒动的公园,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一片嘈杂中飘入他的耳朵。

  “羲和——羲和——乖乖,慢点跑,小心摔跤了……”

  雷古勒斯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向前迈步的腿骤然卡顿。身后被一个柔软的物体撞击,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巨响,听起来摔得不轻。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

  稚嫩的童音响起,还带着点哭腔。雷古勒斯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颤抖地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女童跌坐地上,手掌和膝盖淌着血。

  “so——sorry……”

  女童的杏眼里蓄着水光,发现对方是个外国人,磕磕绊绊蹦出一句英文。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眉眼全然是幼态的“沈羲和”的模样!

  雷古勒斯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叫嚣,四肢却像被施了通通石化一样失去了运动的能力。

  女孩伤口渗出的每一滴血都化作利刃狠狠刺进他的胸膛,而她刚刚张嘴时唇齿间泄露的血色更是叫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眼前仿佛被血色浸染,海伦斯死在他面前的画面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放,雷古勒斯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发发(爸爸)妈妈,呼(不)好啦!窝(我)把一个外国老爷爷撞熏(晕)了……”

  小姑娘哇啦一声呼喊起来,还有些口齿不清,话语间嘴里的血色更甚。她显然也发现了问题,不知所措地捂住了嘴巴,眼睛花花在眼睛里打转。

  恐惧像一只巨手一般扼住了雷古勒斯的喉咙,他几乎不能呼吸。恍惚间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搀扶着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雷古勒斯从无尽的惊慌里挣脱,才发现面前的男人早已经用另一只手把摔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