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耳边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码头的钢铁水泥。

  冰冷的温度透过衣衫布料,传递到肌肤乃至深处的骨髓。周遭的潮湿感令人觉得皮肤发痒,恨不得伸手挠个痛快, 手脚却像是灌了水泥般,别说去挠瘙痒处,就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劲痛苦。

  「千奈、千奈」

  朦胧模糊的意识海中,似乎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温柔地拍打着后背哄她入水。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又太小,即便怎么努力, 却无法回忆起母亲的脸, 心中的悲伤与苦闷便化作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妈妈……”

  “……我可不是「妈妈」哦……”

  声音的主人好像叹了口气。

  白川千奈嘴唇微动, 喃呢出声,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一开始还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视线才对焦成功,周围的环境终于呈现着眼前, 呆滞的脑袋开始运转。

  这里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感, 只知道大概是在一间废弃的工厂仓库, 乱七八糟的钢筋建材散落一地,硕大的木箱累叠成一堆, 粗劣地搭出供人歇息的模样。

  现在大概还是白天, 白色的光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下,从被木板封实的窗户缝隙中透出, 星星点点的灰尘竟也发着光一般四处飞舞着。

  “唔……”

  千奈发出一声微弱的□□, 试图从地上挣扎着坐起身, 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手铐桎梏在身后。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玩具,只要稍微动作大一些,坚硬的手铐边缘便会磨得手腕皮肤通红刺痛。

  不过还好,她的眼镜还在。

  “千奈,你终于醒了吗?”

  温和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太过熟悉的声线让千奈愣了一下,立即转过头去看向声源处。

  “太宰先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仔细分析还能感受到其中一瞬间的放松,似乎太宰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一样。

  “太宰先生,我还以为您失踪了,您居然在这里。港口mafia那边出动了很多人来找您,就连BOSS大人都很担心呢。”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森鸥外会担心他,这鬼话他可不敢相信。不过白川千奈眼中的担忧不似有疑,他只好笑眯眯着说道,

  “之前确实是失踪,现在被你找到了。不过嘛……眼下这个场景可不是什么好的叙述地点哦。”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顿时叮当作响,金属与墙面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但太宰只是无所谓地晃悠着手臂。

  黑发青年看起来着实狼狈,平日搭在肩膀上的长款黑色风衣此时不翼而飞,只剩下里面的黑色西装,勾勒出青年瘦削的身形,缠绕着绷带的手腕和千奈一样,被人用手铐着吊起,不知道过了多久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深红色,染脏了附近的绷带。

  “太、太宰先生!”

  白川千奈有些慌乱,挣扎着想要靠近对方。太宰治皱眉,轻轻嘘了一声,让她保持安静。

  千奈立即听话地停了下来,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您不是会开锁吗?”

  之前在游乐园的时候,她可是狠狠地见识过太宰的开锁技术。

  “前提是至少要有个锁眼给我吧。”太宰治叹了口气,亦真亦假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唔,这个不用着急……千奈。”太宰治慢悠悠地说着,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阶下囚,而是普通来横滨旅行的游客,“你知道抓住你我的敌人是谁吗?”

  “……『玫瑰十字会』。”白川千奈有些懊恼,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也会成为敌人的目标。

  “回答正确。”太宰打了个响指,轻笑一声。

  “我调查了好一段时间,总算弄懂了他们的目的……”

  太宰治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噤了声,无机质的枯木般的鸢瞳不带任何表情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白川千奈也被太宰冰冷的神情吓到,后背的汗毛因为胆颤而竖起,僵硬地挪动着脑袋和他看向同一方向。

  仓库房门的拉销被人扯开,阳光便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不过很快,随着门被关上,光也消失了,带着咸湿气味的寒冷重新包裹着仓库。

  “哎呀呀,看来正主来了。”

  太宰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笑意,如同嘲讽般开口说道。

  那是一群穿着斗篷的人,厚重的黑色斗篷垂下,挡住了他们的脸,身体也隐藏在布料之下,只要不说话不出声便分不清是男是女。

  而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形。和周围人不同,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斗篷,露出的下摆绣着十字架的纹样。周围的黑袍人纷纷为他腾出一条路来,恭敬地垂下脑袋,像是迎来神明的虔诚信徒。

  “白川小姐,早上好。”

  “呀~呀,这个时候说早上好,有些晚了吧。”太宰治像是读不懂空气般,哼乐着打岔,又像是在挑衅。不过来者并没有在意太宰的无礼,只是缓缓抬起手,掀开了自己头顶盖着的白色斗篷。

  是一位东亚面孔的男性,长相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也会被淹没的那种。但男人的脸上却一直挂着和善的微笑,像是教堂中的神父,会认真倾听每一位信徒的忏悔与祈祷。

  “‘只是作恶的和迷惑人的,必越久越恶,他欺哄人,也被人欺哄。*’”

  男人慢悠悠地说完了这句话后,便无视了一旁的太宰治。他露出温和的笑意看面前的白川千奈,柔声道。

  “欢迎你的到来,白川小姐。”

  白川千奈咽了口唾沫。她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便脑袋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发着颤。

  “你……你们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对于神而言,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方便称呼的名词。但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坪田。”

  “很抱歉用这种手段带你过来,我们只是一群信徒,神明的信徒。”他闭上了眼睛,露出虔诚的微笑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只是希望,你可以加入我们,白川小姐。”

  “加入……你们?”

  白川千奈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一点都听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

  名为坪田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淡然地说道。

  “你不觉得,我们的这份力量,是神明所给予的力量吗?”

  神父模样的男人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她起身。虎口处的玫瑰十字架分外刺眼,带着尖刺的藤蔓像是扎根于血肉,不知收敛地汲取着主人的鲜血。

  “神明……”

  “是的,神爱世人,无奈世人作恶。”坪田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奈,像是面对自己不听话的孩子般,

  “无所不能的「父亲」啊!面对这世间凡人的愚蠢与罪恶,心中又怀有怎样的悲哀与怜悯呢!您爱着我们,展现着您的光明,却被无知的恶人们伤害着!”

  “即便如此,您还是爱着我们!”

  他的声音激昂亢奋,带着挣扎般的痛苦,像是在对那看不见的神灵真诚忏悔着自己的罪孽与恶行。

  周围披着黑色兜帽的人,无一不为他的话而感到动容,流泪。手上的木仓支摇摇欲坠,恨不得就此放下然而双手十指交叉,祈祷赞美神明的宽容无私。

  “因为他的垂爱,才会给予他的孩子们自己的力量。”

  “这便是异能!我们拥有着异能,和那些愚昧而不自知的人自然不同……当然,人生而愚昧,需要有人教化与引导,这并不是我们的任务。”

  “我们是神明的仆从、信徒、子民,自然也要为父神代行神罚。”

  “我们,是「审判者」。”

  男人的语气中充满着自豪,似乎异能者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其他穿着黑袍的成员们,也与他无异,黑袍遮挡住了他们的脸,但即便不去看他们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那股偏执的狂热,坚信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那股疯狂的情绪浸染了整间废弃仓库。

  太宰治冷眼看着这群疯子,而千奈却被畏缩地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完全无法理解。

  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异能力者,所以被对方认定为是所谓的「审判者」了吗?如此荒谬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

  但太宰先生显然和自己的遭受待遇不同,嘴角与眉眼的乌青显然不是磕碰造成,而是人为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她在思考,却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一般。

  坪田站在她的面前,见她似乎被自己的话冲击到的模样,体贴地弯下腰伸手想要扶起。但心中的恐惧感令千奈低垂着脑袋,蜷缩起自己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如同竖起尖刺试图防御的刺猬,这种程度的抵抗在对方眼里着实算不上什么,但是这种抗拒像是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言论,坪田的嘴角瞬间沉了下来。

  但没办法,神的信徒也要像他们的「父亲」般,包容着他们,终有一日,他们会理解自己的。

  想到这里,坪田的嘴角便重新挂起了笑意。

  不行……至少要,要拖延时间。

  白川千奈咬了咬嘴唇,问道。

  “所以,为什么会是我……”还有太宰先生。

  后面半句疑惑却留在了喉咙里,变得干涩。白川千奈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见她愿意回应自己,坪田心情变得更为愉悦。

  “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回应,白川小姐。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们会找上你吗?”

  “实际上,我们邀请过很多人,有一些人选择加入了我们,又有些人则是拒绝了我们,这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明明他们和我们一样,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却自甘堕落放弃了履行自己的义务与职责。”

  “但是白川小姐,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那一瞬间,像是被人用利刃扎入了胸口,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白川千奈瞪大了眼睛,湖蓝色的瞳孔紧缩成一个小点,只能倒映出男人牧师装的下摆上银色的十字架符号。

  不知是否看出少女脸上那一瞬间的失控,坪田自顾自地说着,

  “我看过你的资料——可怜的孩子啊——”

  “‘儿女是神所赐的产业,所怀的胎、是他所给的赏赐。*’神将把孩子委托给父母,这些父母应该慈爱地照顾他们,教育他们。你的父亲却酗酒,对你施加暴力。他是恶人,是忘记自己背负着罪孽而行走人间的存在。”

  他带着怜悯,温和地注视着白川千奈。

  “还有你的恋人。\'用虚浮的话欺哄者,是撒旦啊\'。他用那副皮囊诓骗了多少人,多少女孩因他而痛苦甚至走上死亡之路,要明白,自杀者是无法进入神明的国度的。她们成了没有归所的亡灵。”

  “这些事,你也已经知道了吧——毕竟,你也曾是迷途中的羔羊,是可怜的受害者呢。”

  “但,神的忿怒必临到那悖逆之子。”

  “你的父亲成了恶,你的恋人也成了恶,而你用神明给予你的力量,审判处罚了恶人。”

  “啊~啊,白川小姐,你已经成为了完美的「审判者」啊!”

  男人的声音忽然高昂了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班的领歌者。那双灰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如同周围一遭般陷入了自我狂热之中,令人战栗地恐惧。

  “顽强坚韧,勇敢又果决地「审判」了需要被处决「恶人」,至此,却又不滥用自己的异能力。你的正义,你的善良,令我、令我们为之感到动容。你是我们的榜样,是神最优秀的孩子。”

  “所以——”

  “请加入我们、不,是带领着我们,白川千奈小姐。”

  “成为「审判者」中的一员,为神明制裁恶人吧。”

  坪田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宰治的面前。太宰治却没有任何畏惧,淡定微笑着看着对方朝着自己走来,紧接着扯起自己的卷发迫使他抬起下巴。

  坪田的眼中闪过厌恶。

  “所以,在这之前,白川小姐,先来审判他吧——引诱人抛弃生命与救赎之路而走向毁灭的,见他人痛苦却感到喜悦者,”

  “——便是「撒旦」啊。”

  【作者有话说】

  *出自《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