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个年节,春日到来,水田里种下新的秧苗,南边的事情才堪堪理清。

  宋宴清被催着回京,他的登基大典早已筹备好,只差他这个正主出现,旁人可没法替代。

  于是他在春光里,乘坐车马离去。

  送行的人十分多,十里亭长长的路都塞不下那仿若流动长河的人潮。

  从海定军的虎威将军,到备受拥戴的新帝,中间并没有很艰难的过程,只是水到渠成。宋宴清早先积攒经营的那些“无用”声名,帮助他将影响力迅速扩大到整个国度。

  离去之时,或许情绪催化影响不小,系统的恭贺声再度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第三阶段:巨星之路!】

  【从此你将不必再担忧能量问题,可以长久安宁地活下去。】

  【这一刻,你堪称伟大!你是无数人为之疯狂的神明、是闪烁信仰的灯塔、是精神寄托的至高圣物、甚至是……一切。】

  【你成为了苍穹天幕上的赤日,拥有着影响无数人的强大能量,财富、声誉、权势都主动向你奔来,一切触手可及。】

  【很抱歉,因宿主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演员,而非一个伟大的偶像巨星,许多预先加载的贺词都不再适用。】

  【同时这个奇特的时代,让所有人深信宿主“扮演”的角色,系统预判你能造成的影响比一切演员本身大得多,甚至大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所以你的未来,也变得更不可预测。】

  【不过无论如何,你的一切都只取决于你自己,你首先是自己的主宰。】

  【在未来千千万万个日子里,继续做好你自己吧。你不完美,又如此完美。】

  声音响起时,宋宴清能看到的不止眼前的人潮,还有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的自己。

  有他最初自己一个人偷偷练舞的片段、亦有他用同一首曲调折磨五哥六哥的回忆、更有他在战场敲击军鼓、发出震撼人心的号令与声音……

  但那种时刻,越到后面渐少。

  所以旧日的那个他,消失了吗?

  不,只是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他挥汗如雨地练剑、他奔跑在匪山上因紧张而呼吸急促、他的剑指向屠杀枣后村的恶人、他排兵练阵击杀倭寇……

  每一天,他都走在新的路上,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宋宴清坚信如此。

  宋宴清对着人群挥了挥手,十里亭不断变小,人群在管理下不再追上来,他方才问道:“怎么还是走漏了消息?”

  “圣上,这如何瞒得住。”李福道,“您一动,诸处都要动的,只消有一个人见着,那就彻底瞒不住,又不可能完全没人撞见。”

  “轻装简行亦可。”宋宴清想,马骑上就跑。

  李福打趣一句:“已格外精简了,连耶先生都没别的马车坐。”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耶瀚行带着妻子,得有夫妻二人的车马才方便。

  宋宴清此行把耶瀚行一并捎带上,计划把太傅带回京去,继续当太傅。

  此时耶瀚行就坐在宋宴清车里,等会给他讲杂课。

  耶瀚行因为先前写了檄文,很是不好意思,听到打趣也不吭声。换作从前,少说也要说笑几句。

  等宋宴清提笔,写上第一笔,耶瀚行就险些憋不住了,看得眉头直皱。

  因为那字,好似又丑回去了!

  宋宴清瞅他两眼,很快猜到是久不练字的问题,当即掀开车帘,对外喊道:“六哥!快来!”

  弟弟急需你。

  宋曲生并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他骑着马到圣驾附近,上了车,却发现只需要跟七弟一道听太傅讲课。

  虽然内容他不大爱听,但看七弟一脸苦闷,陪陪还是可以的。

  宋曲生盘腿端坐着,取出一方小扎,一边听、一边也记下几个字。

  耶瀚行打眼往那字迹上一瞧,眉头重新皱起来。

  领兵几载,这字原本不丑的,功夫上也松散太多。

  他素来不作伪,过了一会,宋曲生也反应过来,七弟在坑他同受,当下偷偷伸着胳膊肘去碰宋宴清。两兄弟力气都大,玩闹都险些撞到马车外头去。

  耶瀚行看得头大,加大声量:“圣上、将军可是今日困顿,无心听讲?”

  “没有。”

  “不敢。”

  二人不再闹腾,耶瀚行的声音才继续响起。

  李福坐到了车门外,不过耳朵也支棱着,亦是在认真听。

  车夫就如同当初的李福,心想:圣上果真好学,身边人亦是如此。

  可惜他得认真赶路,不敢分神去听,但可努力让车马平稳些。

  马车吱呀吱呀地向前走着,先“路过”了小马的老家。

  说路过有些勉强,其实要往旁边走上好些时日。

  宋宴清看着近乡情怯的小马,对他说道:“既然近了,就回家去看看。”

  小马:“我不敢回去……”

  他望着宋宴清,倾诉自己的担忧:“我、我害怕弟弟死了,怕我爹娘也死了,怕我认识的那些人都成了一个个土包,可能连当土包的机会都没有,全都成了野物的腹中食。”

  “我以前踩到过骨头,还以为是哪家的老爷浪费,细看才发现就是人的。”

  “都到家门口了,你怕个什么?”李福瞪他,“我一早就叮嘱过,让人送银子去。有银子,也有宫里的话传过去,能出什么事。”

  宋宴清又道:“你家乡这几年收成都不错,风调雨顺。再说了,你日后可未必有空。”

  “为何没空?”小马不解,他是最有空的那个。

  自从军中回到京城,他就成了大闲人。

  说管人,那是干哥哥李福的差事;说伺候人,主子又不叫他们做多少事。小马还觉得自己心眼太少,实在愚笨不堪用。

  宋宴清道:“虽然让你选了在我身边还是回海定军,但我私心还是想送你回军中。你不必听你干哥的那些长远话,你不在我身边,他不是还在么,再说了,你不在,我也惦记你。”

  在军中,小马才是段万里。在他身边,小马只是小马。

  小马一脸想说点什么,可又小心地往李福看去寻求建议,弄得李福更无奈。

  这蠢蛋,这么多年也不见长两个心眼子,什么都暴露给圣上了!

  宋宴清目光扫过两人,好笑地补充一句:“这是军令。”

  “是,将军!”

  小马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好一阵又小声问:“那我回头要是自己想回来呢?”

  “等你自己想回来,就站在宫门口,我跟李福去接你。”

  如此说了一通,小马才鼓足勇气,骑着马,带上人,往家里去。

  宋宴清有点儿羡慕,但远没到特别羡慕的份上,因为他也在回家的路上。

  再后来,车马队伍到京城近处。

  宋曲生没直接进京城,而是分出车马,坐着车去了陵园。

  让他如此挂心的自然不是先帝陵,而是已入土为安的大哥。

  宋宴清、耶瀚行跟他挤在一辆马车上,车后面还跟着倔强史官的小马车。若非宋宴清不让,史官非得也挤在一处。

  到了陵园宋承宇长眠之地,宋曲生再忍不住,痛哭起来;耶瀚行也伤心落泪,别过脸去。

  宋宴清已经伤心过多次,被时间治愈不少,此时比特别难过的宋曲生好得多,伸出手拍拍他的背,劝慰道:“六哥,莫太过伤心。”

  宋曲生根本听不进去,非常投入地嚎哭。

  哭得宋宴清过分敏锐的耳朵刺疼,他捂住耳朵,另类小声劝道:“六哥,你哭得太大声了,小心吵着大哥。”

  宋曲生哭声一噎,抽噎着回问:“当真?”

  宋宴清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望着墓碑的方向,突然有种明悟,故而肯定道:“真的,大哥才不想听我们哭。”

  “去年春天,大哥说要带岁岁放纸鸢,我们回去路上买几个纸鸢吧。”

  “好。”宋曲生拿帕子擦擦脸,哭懵了头脑,很不靠谱地问道,“要到……这儿来放吗?”

  宋曲生不再是从前圆润的模样,面上有了青年人的棱角,眼神也多了份历练过的锐利,可当双眼盈着水润,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总带着股敦厚真诚。

  弄得宋宴清以为他是认真的,怂道:“那还是不了,我怕嫂子打我。”

  迎风落泪的耶瀚行闻言也止住难过,带泪笑道:“承宇虽身陷为难,却是心胸开阔的君子。他不像先皇,也不像他生母,倒有三分有太后年轻时的风骨,余下七分风采各异,真真怪哉、巧哉。”

  史官笔尖疑似留下“似一脉相传”之类的字眼,接着又记录下这番令他心神撼动的对话。

  回去的路上,耶瀚行给兄弟二人讲了许多他年轻时候的见闻。

  “那时他们都很年轻,但我像你们一样,更为年少。”

  “先皇登基第一年,言其最为得意之事,便是娶了太后。”

  “太后有着相悖于家族道路的观念、志向、性格,早先有质疑她无心无情之语,我却不认同。女子大多心思细腻,纵太后不够细腻,她亦是聪慧至情之人。”

  “至亲家人,自生来就长伴身侧;至密族亲,同根而生,一脉相连;至交好友,豆蔻芳华,相伴成长。这些,都是她为了明晰的大志所割舍的。”

  “其心性之坚,其品性之纯,为我此生第一敬服人。”

  “当初我亦如现在,曾为娘娘写了不少诗文,但恐旁人想歪,只用你们师娘的名义传了出去。”

  宋宴清:!

  怪不得物料产出那么强,原来是老战斗粉了。

  还有他惦记的顾明朗。

  “我听闻他走时,还不忘向龙华殿张望。守城时走,对他来说或许恰是最好的结果。”

  “他少时就执拗顽固,夫子私下曾说他一般聪慧,但十分努力,劝告我若是想与他当密友,切记不可炫耀天赋,否则就要失去他这位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夫子也私下对他说,我短于事理,但十分真诚……”

  “只是不等我们彼此有机会炫耀,二人已离分,再见之时,他已经是先皇身侧的红人,我多受他照顾,方才有一段得以伴君侧的时日。”

  “如今看来,我二人都只学会了读书,实事人心皆差许多。”

  接着还有宴相,耶瀚行一点儿也不厚道地抖落出许多事来。

  宋宴清一路听故事,回到宫里,一点不怕宴相追究他借用“身体不适”提前解散君臣会面,可没想到宴相请出了大佛。

  升级成王太妃的阿娘带着一串儿太医在蹲点他。

  宋宴清被迫被诊脉,太医轮番上阵。

  宋宴清看着看着,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仔细一想——这他么不是刚穿越的同场景么!

  就连那些太医赞叹他身体实在健壮的惊讶表情,都有几分旧日模样。

  一太医更是道:“圣上龙体之康健,天下少有人及,天下之大幸事也!”

  宋宴清悄悄问系统——“上次说天下奇闻那个是他吗?”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