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二哥忙碌不休,宋广明心知没了兄弟二人相处的时间,自觉回来自己住处。

  他的宫殿离着二哥的地界不远,只需步行。

  回到自己宫中,却发觉原来已经有人在等他了,就是宋宴清有时说话实在讨厌。

  因为宋宴清含笑跟宋曲生说:“六哥你瞧,五哥这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么,我没猜错吧?”

  宋曲生用“不争气”的眼神望着他五哥。

  去都去了,怎么那么容易就回来了呢。

  宋广明心里好笑又好气,最后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两怎么过来了?”

  宋曲生:“七弟想好了送礼的法子,想着也告诉我们。因为你不在,我已经先行知晓了。”

  “怎么送?”

  这个宋广明的确好奇,一下忘了被宋宴清戳痛点的事,坐到宋宴清旁边的紫檀木椅上。

  宋宴清就小声告诉他自己的主意。

  礼物本身没什么玄妙的,只有一点特别,那就是拆礼物的方式——盲盒。

  宋广明:“果然妙计。”

  “抽着什么,都看手气,人总不能怪自己的手气。怪也跟送礼的我们没关系,我也要这么干!”

  宋宴清:“都告诉你了,自然是要一起。”

  盲盒抽一个也没什么意思,多抽些才能真正见证各人的手气。他要看看,哪个兄长是非洲人!

  宋曲生看着二人,在一旁轻笑出声。

  宋宴清又交待道:“可不许告诉你二哥,不然就不好玩了。”

  “当然不会,你放心。”宋广明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这点小事难道我还做不到么。”

  自出了读书的上书房,兄弟们都有各自的想法和抱负,又因着二哥与大哥相争,宋广明能感觉到兄弟们原本那层关系更是变化不少,似乎渐行渐远。

  各人有各人的欲望,于是滋生出各种矛盾,或明或暗。

  宋广明自身最为矛盾的,便是他能理解每个人,他不认为谁就是错的,于是更不知道谁是对的。

  但此时此刻,他又感受到另一种鲜明的存在。

  他们这宫廷里原本最糟糕的三个皇子,还是一个团伙的。前头兄长们的事,跟他们三个本身的关系有多大的干系呢。

  两个弟弟如此厉害,宋广明少不得也生出一些冲动,心想:他也想干出点成就来,如此方才不会显得暗淡逊色。

  听着五哥的承诺,宋宴清点点头,又提议道:“要不要让嫂子们也抽个盲盒?”

  三兄弟瞎扯着商量一通,决定由宋宴清帮忙一块送。

  毕竟他从前跟几人都见过,一个人也没那么显眼,一个个小叔子找上门送东西也怪奇怪的。

  宋宴清揽下差事,三人又琢磨送些什么稀奇一点,又能用上的,但根本没办法统一想法,几乎什么都没商量出来,破主意倒是很多。

  和大忙人比,三兄弟就是这么闲,有的是时间东拉西扯,讲些废话,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笑着渡过上午剩下的时光。

  ***

  但有的人就不那么高兴了,哪怕是这样阳光还算明媚的日子里,顾明朗的心情依旧不怎么明朗。

  顾明朗站在栏后,望着正牵着一小儿垂钓的圣上,神情中带着忧色。

  垂钓的宋齐光却是乐呵呵,赤脚与身旁的小孩说话:“垂钓之事,最磨性情,但那只是对庸者而言。小鱼儿你可想要钓上大鱼?”

  “想。”那小孩脆生生地应了句,手里却抱着一双成年男子的鞋,“父皇,天如此冷,你穿上鞋吧。”

  “父皇不冷。”宋齐光又在水岸边踩了两下,浑然不觉冷一般。

  小孩被一旁的千岁爷盯着,心内紧张,立马就道:“父皇不穿,儿也不穿。”

  说着,小孩便将自己脚上的鞋子踢出去。

  宋齐光一下变得好说话起来:“小鱼真是孝顺,好好好,父皇穿,可不能冷着你。”

  他接过小孩举起递过来的鞋子,两下在脚上套上,脏脚踩着鞋,笑着一把抱起那小男娃,还捡起小孩的小鞋,弯腰下去时逗得小孩惊笑出声。

  “父子”两个往后面走去,也不管那满塘的大小鱼。

  回到后方的屋子里,宫人们拥上去伺候一大一小,务必让二人都舒舒服服的,一个也不敢怠慢。

  这厢宋齐光带过孩子,又去到书房,吩咐顾明朗,叫他把折子送上来。

  顾明朗便将找人抄出来的陈年折子送上,历经第二次圣批。

  没错,此时的皇帝宋齐光仿佛活在过去。不过由于顾明朗找到了控制的“钥匙”——那个小孩,倒比从前更好照顾宋齐光的身体。

  在身体和精神之间,原本主要医治的是宋齐光的脑疾。

  可从皇宫里搬出来后,宋齐光中了一次毒,身体垮得更为厉害,顾明朗和太医等人商量后,只得先行这疗养身体的法子。

  随心惯了,宋齐光偶尔的任性自然也少不了,但总体来说比之前乱来时好照看得多,一日日的,身体在毒物被排出后慢慢好转。

  前几日宋齐光清醒了一回,看了些东西,还下了道皇子大婚同办的圣旨。

  顾明朗估摸着,今日也该能清醒一阵。

  不出他所料,批改一阵折子后,宋齐光扶着额头,脸色难看地清醒过来。

  宋齐光回想了好一阵,回忆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记忆断断续续,最后只化作一句:“那孩子倒有小鱼几分机灵。”

  他只夸那孩子机灵,却不认为那被调教、指引出来的孝顺、聪慧等等,能比得上他真正的嫡子。

  顾明朗换了杯温补的茶水呈上:“能得圣上这番话,可见他福气非凡。”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宋齐光推开陈年的那些折子,神色冷下来,问起,“大皇子、二皇子可回来了?”

  “都回来了。”

  “大婚,真年轻,真好啊。”宋齐光羡慕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头涌动着无限的嫉妒和恨意。

  很快,他便又不能控制情绪,发泄着自己的脾气:“两个不孝子!竟试图弑父,当天雷击之!”

  关于不孝子这说法,还得追究到两个月前。

  宋齐光听了宋广骏的揣测之言,认定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说不得有贵妃一份原因在。

  再者,即便她没错,一个大美人也会挑动他的精元之气,不利于休养身体。

  于是宋齐光便说要自己独自搬到园子里去,不带贵妃,如此自然引得一直悉心照顾、陪伴他的贵妃不满。贵妃作了两回,宋齐光被弄得头疼,直接禁了贵妃的足。

  而宋齐光搬到园子里当天就人事不省。太医院诸多能医一会诊,检出他中了毒,且剂量很重,仿佛要他的命一般。

  顾明朗去查毒之源头,只查到两处断了的线索,一处指向大皇子、另一处指向二皇子。

  线索指向未必为真,所以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下了毒、又或者是哪几个人。

  唯有一点,宋齐光很肯定——他死后,受益者是他的儿子们。

  从利益反推,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大皇子二皇子,所以宋齐光想到这二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圣上息怒,龙体要紧。”顾明朗温劝上一句,“圣上若是心中不喜,可降旨斥责。”

  当皇帝老子的想要挑儿子毛病,容易得很,理由千百个都找得到,因为不需要什么正经理由也行。

  顾明朗又请罪道:“怪奴才不中用,一没挑对人,二也没能及时查出下毒之人,顺藤摸瓜找出背后凶手。”

  “起来起来,我不是怪你。”宋齐光催他起来。

  事到如今,宋齐光真正相信的唯有身边这个奴才。倘若顾明朗都靠不住,他早在意识陷入混乱时就死去了。

  “凶手找不找也没多大的意义,因为他们都盼着朕死,换上他们自己当这个皇帝。”

  宋齐光语气幽幽道:“可朕想活啊。”

  “圣上千秋万岁,切勿轻言生死。”

  “你说这些也宽不了朕的心,我大抵就在这几年了。”宋齐光难得感慨,望着顾明朗,目色哀戚又担忧,“朕死后,你当何如?”

  见他如此惦念,顾明朗自心生感动。他开口道:“圣上,您日后还长远着呢。太医说了,龙体近来颇安。”

  宋齐光摆摆手,表示不想听这些,他只道:“他们都是耶瀚行教过的,你手中握好了禁军,费费心,总有办法走出条生路。”

  耶瀚行不仅仅是太傅,更是顾明朗唯一的好友。即便两人背道而驰,耶瀚行也是顾明朗走至末路时可期之人。

  人品名声这等东西,说虚也虚,实在时也是真实在。

  瞧着顾明朗落泪,宋齐光笑了下,又道:“且放心,朕也不是今日就要驾崩。趁着我此时还清醒,你谈谈其他事。”

  顾明朗吸吸鼻子,又道:“圣上,可边瞧太医、边听我说事。”

  “都好,依你。”

  随后太医鱼贯而入,顾明朗谈着京城和全国各地的事。

  洋州的倭寇已经清扫出去,东南的人被宴相一招开海禁钓上了钩,咬着这美味鱼饵不肯放,但鱼儿也甚是凶猛,不知道会是人吃了鱼、还是鱼吃了人;

  京城里备嫁的几家嫁妆都送到了,一船又一船,看得京城人也开了眼界……

  一个说了许久,另一个听了好一阵,随后宋齐光喝过药,感受着自己意识渐渐昏沉。

  彻底睡去前,守在一旁的顾明朗听到他念了一句“也不知大婚……”

  后半句不知是没说出来,还是顾明朗没听清,反正只得这半句。

  算算日子,说不得几位皇子大婚之日,皇上还真能赶上清醒的时候。

  难不成圣上想去看皇子们大婚?或者是拆台?顾明朗琢磨着转了身,一挥手,立马有人接班,仔细地守着宋齐光。

  这头他出了重重深院,外头的小男娃提着壶出现,身后跟着端了茶水件的宫人。

  “千岁,你渴了吧?我给您提了爱喝的茶来。”

  顾明朗望着这个两个月前还是个乞儿的孩子:“小乞儿,你倒是乖觉,今日做得好,不能叫圣上冷着。”

  连个名字也没有,只得一个“小乞儿”当称呼的小男娃笑笑:“千岁教得好。”

  等顾明朗喝了茶水,小孩才小心地问:“阿父怎么样?可是又难受了,我见着有人送了药,阿父是不是又要喝苦药了?”

  瞧他的模样还真是情真意切,完全不知道宋齐光只有病着时才是他的“父皇”。

  他这个假儿子,连喊父皇都是冒犯,曾被顾明朗斥责,而后自己改成了“阿父”。

  瞧他可怜,还是宋齐光自己允了这一声喊。

  顾明朗还不至于疑心这么一个几岁孩童,这个孩子会的那点小聪明,都是街头巷尾行乞时学的,他见识得太少了。小乞儿前面几年,只怕还不如这两个月长的见识多。

  “圣上睡下了,苦药也要喝。你要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小孩接话:“我知道,下半句是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千岁爷也教过的!但我想的其实不是苦药,而是导致要喝下苦药的那份难受。”

  孩童言语真挚,顾明朗也瞧出来——这孩子还真陷在圣上那份好里面。

  他这样只经历过流浪之苦,深尝艰难困苦的孩子,当然会眷念长者的爱护、安定温暖的环境以及诸多种种。

  即便那只是“长者”随手洒下的恩惠,也会得到他全身心的感恩。

  就如同当年的他一样。

  顾明朗摸摸这小乞儿的头:“那你多识几个字,回头给你阿父背诗听。”

  “好,千岁教我背?”小孩仗着自己小开始撒娇。

  顾明朗再拍拍他的小脑瓜,笑着道:“我可没空,你随意找个人学吧。”

  ***

  再一转眼,已是大婚前日。

  一切准备就绪,排练流程都走了两回。四位皇子一统举办大婚既是奇事,也是礼部的难事,礼部的官员们不知掉了多少头发,才忙忙碌碌地将一切事安排好。

  宋宴清三人组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找上聚在一处的四位兄长。

  宋广骏最为期待,毕竟是吊了他好几日胃口的“礼物”,意义已经不再单纯,有了时间磨心的加成。

  他笑着道:“可算是盼着了,快给我瞧瞧。”

  宋云志也加入他:“老七,你的礼我可听二哥说过了。三哥也要最好的,也不要跟别人一样的。”

  宋承宇则说:“敢挑就别给他们两,我和老四正好一人领双份。”

  宋怀信:“那我听大哥的,领双份。”

  “一人一份。”宋宴清笑着让人将他准备好的礼品送上来,“但我不发,哥哥们自己拿,拿到哪个就是哪个,只看你们的手气如何。”

  宋广明和宋曲生:“此物名为盲盒,兄长们自取便可。”

  宋云志摸摸下巴:“还真是盲选之盒,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要是我手气不佳,选不着那好的,便也怪不着你们了。”宋广骏好笑道,“好生狡猾的主意啊,老七你是什么狐狸转世?”

  宋宴清:“二哥,人和人之间要有信任,每一份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并无上下之分。”

  “我姑且信你。”宋广骏在宋宴清的四份礼物里,首选了第一份。

  兄长四个,便如此将三位弟弟备下的贺礼瓜分。

  虽然宋宴清第一个送,但他五哥宋广明最先收到了回馈。

  宋广明险些被宋广骏追着揍上一顿,他送的是孤品的古代精品黄/漫,还带剧情那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编的。

  嗷嗷叫着另还有好些别的贺礼,宋广明方才被亲兄长放过。

  当面送的这份,只是寓意上更珍视些,自不止这一样,否则未免太小家子气。

  宋宴清本想送四样玻璃制品,也算珍惜和特别。但考虑到低调和保密,不得不折中,所以送的也并非特别稀奇的东西。

  一套玻璃棋子,在光下会发出五彩斑斓的白和黑;一坛堪称古代版82拉菲的南地好酒;另有一套前人留下的古籍,端看他三哥手气如何了;

  最后一样是写满百福烧制的瓷瓶,同样是绝世再无的孤品,优点和缺点都是字乃宋宴清亲笔,不比书法大家,但绝对是他忙碌之时能抽出的最大心意。

  宋广骏追完亲弟,回来就拆出来这样一个好看又不好看的花瓶,由衷道:“老七,多练练字罢。”

  从宋承宇到宋怀信,还真没字不好的。相反,下面三个就只宋曲生字好些。

  宋宴清睁着眼睛说瞎话:“二哥,你运气真好!这份是我最真挚的贺礼!”

  宋曲生送的是宝石打造的匕首,四把模样相似,但宝石会汇聚的纹路不同,各有特色,亦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重份量贺礼。

  在宋曲生的贺礼上总算无人受伤,且每个皇子都得到了一种心灵上的安定。

  就知道老六靠得住。

  直到宋曲生给他们展示这把“魔术”匕首的真正奥妙。

  全军覆没。

  也记忆深刻。

  多少能舒缓一下马上踏入婚姻的青年们的紧张与浮躁,让四人晚上睡个好觉,以待来日以更好的状态迎来大婚之日。

  只半夜里,宋广骏盯着不远处的百福瓶,想着今日难得和睦气氛,记忆飘到更早之前去。

  似乎是睡着一会后,宫人带着喜气的声音唤醒他。

  “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可是几位殿下共同大婚之日,都是新郎官,同大皇子也不分先后呢。”

  宋广骏任由宫人穿衣,一双狐狸眼朝宫门处扫去,口中问道:“有父皇出园子的消息吗?”

  下面人答:“回殿下,并无圣上出行的消息。”

  再接着,春风得意的生母闫妃来了。

  闫妃踮着脚、与他整理衣服,笑说着那么小一点的人居然就要成亲了,似乎是每一个母亲都会发出的感慨,又嘀咕宋广明还不起床过来。

  宋广骏看着她的手:“阿娘如今的手也不会生疮了。”

  “今年自然没有。”闫妃笑着说,“可惜她今日也不能出来呢,竟不能见自己儿子大婚。”

  这个她,除了贵妃别无他人。

  宋广骏心想,或许贵妃什么都不在意。

  不在意亲儿子,也不在意旁的人如何如何,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他阿娘过去的无数苦痛。

  而且这世上其实很多人都像贵妃一般。

  闫妃又教他夫妻相处之道:“听闻谢家小姐脾气是不小,你是男人,让让她,她若有不好的,你再慢慢教。你待她好,谢家那边自然也与你亲近。”

  宋广骏勾唇笑了下,对她点头:“娘,我知道了。”

  闫妃见他笑起来的模样,后退两步,赞道:“我儿今日好生神俊,凤凰郎君一般,不比谁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