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宋齐光回宫,众臣求见不得,局势一下紧绷起来。

  虽然宋齐光早就懈怠无比、不理政事,但这种情形之下的不露面,仍叫群臣不安,他毕竟是国家的一个象征。倘若龙体安好能出面,顾明朗那忠犬怎会不让?不由得叫人猜测君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四日,两位丞相仍没求见成功。

  不过到了晚间,对顾明朗而言,这一日算是熬出了头。

  宋齐光回宫后头疾痛得神志不清,拿头去撞柱子,甚至踢打宫人,后来还直接倒下了……

  顾明朗光是替圣上遮掩这些,就足够头痛。又只有他一个人敢带头绑宋齐光,免得圣上伤着自己,所以内殿要他;而前朝的事也离不得他,简直分身乏术。

  再有随着时日推移,顾明朗发现自己好似也没那么不怕死了。

  他这孤家寡人随着圣上去了无妨,可手下拉起来这群办事的宫人,只怕亦要完蛋。

  当下望着睁开眼,双眸清醒的圣上,顾明朗激动地低唤了声:“圣上!”

  “可好些了?圣上感觉如何?”

  宋齐光仍觉得头部作痛,但比之前好得太多。

  与先前完好时相比,他的头脑明显迟钝了许多。然而只要动了脑子,就能叫当前的紧迫唤起回忆来。

  宋齐光眉头渐渐聚拢,拍了拍顾明朗扶着自己的手,缓缓问他:“朝中、如何?”

  顾明朗答道:“朝臣惦念圣上,两位丞相甚是忧心;后宫之中,贵妃娘娘日日都来殿外守着;太后之前又出门祈福去了,据说有人去请,想来这两日就能归宫;皇子们都挺安分……”

  除开这些,前阵子还得宠的小美人忙着为她们的君王祈祷,还有不少后妃也齐齐加入,但那些琐事顾明朗料想宋齐光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宋齐光:“将殿内收拾一二,再请两位丞相来,休要、显得慌张。”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中气虚无。仿佛往日里的放纵一下追了上来,终于对他的身体下了狠手。

  顾明朗闻言便反思此次应对的不足之处——他显得太紧张了,恰好是圣上点出来的这点。

  但金本将消息说得那样严重——

  “圣上龙体抱恙,奴才如何能不慌张?”

  顾明朗解释一句,招呼人收拾内殿。他整个人的神色也为之一变,重回往日的气度从容。

  底下宫人是不自知的害怕、紧张,眼下则打起精神,陀螺般听令转起来。

  残余的药味散去一些,点燃龙延香,两位丞相被传来。

  简单几句不耐烦的对话,将等待多日的两人打发走,随后宋齐光迟疑地允了贵妃封如嘉的求见。

  像顾明朗忌惮贵妃一样,宋齐光此刻也想到了贵妃的另一重身份——她是大皇子宋承宇的母亲。

  想想太后如今的快活日子,便可知晓当太后有多快乐。

  但宋齐光心中又想,贵妃总是不一样的。天底下,唯有这个女人为他付出最多,弄得亲生母子二人间都没几分情谊。

  当贵妃在床榻边俯身哭泣之时,宋齐光心中更软。

  “无事,你莫哭。”宋齐光软声安抚美人。

  “圣上,吓死我了。”封如嘉抬头望着他,一双美目中含着泪水,如同受惊的鸟儿。

  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去,伸出柔荑握住宋齐光的手,不安又期盼地问:“圣上眼下可是好了?”

  “哪有如此快。”宋齐光笑她,转而借着病叮嘱道,“朕得好生安静休养些日子,你且安心在你宫里待着就是。”

  “圣上这话怪,我如何安得心?”贵妃提议道,“圣上发发善心,容我在这儿伺候才安心啊。”

  许多年前,宋齐光意外受伤,照顾他的便是当时低位份的封如嘉。

  如今想起来,那次养伤竟也是段带着坏但也带着好的回忆。

  只是这回不行。宋齐光意识回笼,知道自己病发起来……有时已经显得疯癫,根本不正常,此事绝计不能叫外人知晓。

  宋齐光摇头,拒了贵妃:“你如今是贵妃,就该做贵妃的事,听话。”

  “朕累了,还要继续睡会。如嘉,你下去吧。”

  贵妃的手握着宋齐光的手不愿放开。

  宋齐光看她一眼,目光往下落去,凝视着贵妃的手。

  等他面带坚毅,再度抬起头来,贵妃纵使不愿,也面露委屈地松手退让。

  “圣上好狠的心肠!”

  贵妃气得扭头就起身,提裙要走。

  然而走不出三步,就要回头。

  宋齐光不看她,故意阖上眼眸。

  封如嘉便自己回转,扑回到床榻边,天真地问君王:“圣上,我换了宫人的衣裳,悄悄看着你?”

  宋齐光不睁眼,只吩咐道:“顾明朗,带贵妃下去。”

  “是。”顾明朗应了声,转而对贵妃道,“娘娘,请吧。”

  “圣上!我不走。”

  “请娘娘走吧,莫要叨扰圣上休息。”

  顾明朗可是真敢上手拉扯的,贵妃不想颜面落地、被拖出去,便只能带着气恼和不甘离开。她最后回头望向宋齐光的眼神中,满满的也都是不舍。

  过了会,外人的宫人还能听到低低的泣声。

  而龙华殿内,宋齐光思量再三,头部又开始作痛后,他吩咐顾明朗。

  “若是朕接下来病情还如此严重,无能自制,不得乱立太子。”

  “你去寻皇后,与她合作。”

  看他面目又扭曲起来,顾明朗连忙道:“圣上,奴才都知道了。您歇着吧,莫要动脑了。”

  “太医!”

  瞧过太医,用了药,宋齐光努力使心绪平静,躺在龙榻之上。

  这最需要平静的时刻,他突然异常恐慌,担心自己就此彻底神志不清,成为了一个疯子。

  但假如他真的再不能清醒,要把皇位传给谁?

  给老大,还是老二?亦或者下面的小的。

  想到被自己强行赶走的贵妃,宋齐光有偏向老大一点。但想到宋承宇本身,又会让他念起嫡子来,他曾经最为上心的嫡子,而后生出恼恨来。

  那个孩子的意外去世,背后有太多阴暗之手,他至今也不知道那许多家是哪家直接下的手。

  但皇后心中,是他先不管不顾激怒了那些人,才害了他们的孩子,认定是他在那时背弃了她和孩子……

  可谁知道他处于这天下之巅,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呢?

  父皇驾崩得突然,兄弟们互相残害,导致皇位竟落到他这么一个本无望帝位之人的手中。他从来就没学过如何做一个好的帝王,他够努力了,累得精疲力竭、心力憔悴,可上天还无情得很,所有人也都不满足……

  “啊!朕、朕头痛——”

  宋齐光于柔软的黄色床榻上打滚,双目圆睁,身体如同蚯蚓般扭动。

  很快,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

  顾明朗只能继续用软布当绳索,将他手脚绑缚,口舌间也塞了绵软的布巾。

  行完大不敬之事,顾明朗站在一旁,想着宋齐光交待的去寻皇后的事。

  皇后与贵妃不一样,她膝下无子,且于家族不合,可以说是孤立无援。那不合自理念起始,皇后的名声可比圣上好得多,她自成为国母,就多有帮扶君上之贤名,于政务上冷静又理智,行事又有世家之周全,并且可以抛却私自之小利,只为国之大利,多年前,人称其为“兰芝君子”。

  皇后什么都好,又有国母的名分在。外界虽然猜测纷纷,但公认其在养病,保养凤体。

  只一点,她曾经对圣上动过杀机。

  顾明朗不解,难道圣上不怕皇后再次动手?

  定然是圣上相信皇后此时不会妄动杀机。思及皇后的品性,两个女人的仇恨,以及皇位的过渡上……一些东西变得明朗起来。

  ***

  见过宋齐光,两位丞相好歹能对外有个交待。

  但日子一日日往后过,纵使宫中有圣上恢复得不错的消息传出,亦有不少声音重新提起早立太子来。

  国不可一日无主,早点立下储君,也可避免这届的皇子群像上一届一样玩崩了,最后“皇帝”是个质量不太行的。

  又一月,立太子和想要见宋齐光的声音一并重重响起,形成非顾明朗可阻拦的势。

  顾明朗根本不能带其他人见圣上,只得听从宋齐光清醒时的吩咐,去寻皇后。

  凤仪宫收到顾千岁拜见的消息,沉吟片刻,身体恢复得不错的皇后笑着点了头。

  一旁的王婕妤待那通传的宫人走了,不解地问:“顾千岁怎么来了?”

  皇后的凤仪宫常年关闭大门,她自己更是从不出去,只有通过皇后允许的王婕妤可以进来,其他人也都不来,素日安静得很。

  顾明朗来找,还是王婕妤印象中头一回。

  皇后王兰君对她笑了下:“能有什么好事儿惦记我?一准是找我办事的。”

  “有事了,这些人便想起我来了。”

  王婕妤公允地批评那些人:“都不是好的,哪有办事才想到人!”

  哪像她,一早就很努力地讨好皇后了。

  皇后许是也想到了她这点好,突然问了个让王婕妤整个人一惊的问题。

  “他们既有求于我,你说我要个太子位给小七好不好?”

  王婕妤:?

  “啊?”她呆得没能反应过来。

  也幸好没反应过来,不然岂不是暴露了她也有求于皇后。

  不待这呆婕妤回话,皇后又云淡风轻地说:“开个玩笑,我可没那本事。”

  “……可我觉得,娘娘有的。”

  王婕妤说的是真心话。

  接触下来,王婕妤无数次为皇后惊叹,也是真心喜欢来凤仪宫。她从未见过如此博学多才、如此厉害的女人,皇后让她见识到了女人的另一面,就如同那些男人一样,甚至比很多很多男人强上太多。

  王婕妤甚至觉得,自己也小小地变得更厉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