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等等。”

  蹲守了好一阵的宋宴清抓住目标人物宋广骏,出声拦人。

  宋广骏放慢步子,侧过身,问道:“七弟可是有事?”

  宋宴清上前两步,跟他并肩行走。

  “二哥可知晓前方四春县、县令给张将军的信?”

  宋广骏点点头:“知晓。”

  “弟弟有剿匪之心,不知父皇作何想?”宋宴清伸手一拦宋广骏的路。

  瞧他这样就是要往宋齐光的休息处去,可靠太近不方便。

  听到他的话,宋广骏自己也止步,不再往前。

  宋广骏正色问:“七弟也想去剿匪?”

  “也?”宋宴清反应过来,“……莫非二哥也想去!”

  不想两人想法竟然撞车。宋宴清奇怪:“倒不像是二哥会干的事,否则弟弟这趟就不会自找没趣了。”

  说宋承宇想去,都比宋广骏想去剿匪更可能三分。

  然而自自出京后,宋承宇明显过分低调,宋宴清猜想大哥本也无意。

  宋广骏闻言哼笑了声,但面上瞧着也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就如七弟所言,尝试些新鲜事物么。”

  宋宴清猜:不见得宋齐光就答应了宋广骏,如愿人可不会是这般面色。

  他说:“那弟弟去争一争,二哥不会恼我吧?”

  “七弟随意。”

  宋宴清厚着脸皮跟上:“我与二哥一道去。”

  “今日的福气与圣眷不叫二哥独享了?”

  宋广骏想,老七远不如他胞弟广明。广明虽然事多,实则是个老实的好孩子。

  宋宴清揉揉耳朵:“二哥方才说什么?弟弟没听清,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宋广骏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宋宴清只好再补一句:“这不是先前才挨过棒子,弟弟不敢自己单独找父皇。”

  宋广骏听了没再说话,也没阻止宋宴清。

  到了前方,宋广骏被放行,宋宴清则被拦下,照例要等通传。这也是得圣眷和不得的区分待遇。

  宋宴清耐心等了片刻,得到通传。

  正傍晚时分,光线瑰丽,透亮的屋子里却昏暗许多,这使得临时布置的帝王之室添了厚重,又像是罩了层朦胧的光。

  宋宴清踏入内室,当先一眼看到的是榻上被簇拥着照顾的中心人物——面色迷醉的宋齐光。

  宋齐光似乎喝醉了,神色迷离地望着夕阳霞光下、窗边的年轻美人,十几息都没有任何动静。

  金本只侯在一旁,一时没敢开口。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醉人酒香,霎是好闻,如同焚香一般。宋宴清再一眼桌上,果然瞥见两只金酒壶,一旁还有空了的小酒坛子。在酒坛旁边,还有些折子样的纸本,眼下正可怜巴巴地被挤在桌案一角。

  看来上回的小蚂蚁不够给力啊,还在继续喝酒。

  宋广骏瞥向老七,想看宋宴清如何应对此等情形。

  老实讲,多个人来分担圣眷,他乐意得很,只是此回两人目的一致,不免要争一争。

  宋宴清又等了一小会,直接温声道:“儿宴清,拜见父皇。”

  宋齐光眉头凝聚,头朝着宋宴清的方向转过来,目光不甚聚焦,甚至有两份困倦。

  “何事?”

  宋宴清简单道:“儿子听闻前方四春县有匪,恐扰了父皇圣驾,故而有心想去剿匪,为父皇清扫前路。”

  “四春县之事,自有领兵的将士操心。”宋齐光说话比往常慢些,他眨了眨眼,目光又望向了早来一步的老二,“你们一个两个,此时倒是突发孝心啊。”

  宋广骏:“父皇,儿子的孝心一直有的。”

  宋宴清:我的是一直没有的。

  哄堂大“孝”,才是他一贯孝敬宋父的做法。至于眼前的宋齐光,连老宋被衬托得是个人了,更不用说了。

  假孝、且还假笑的坚强男孩——宋宴清克服重重困难上线。

  “宴清日日挂念父皇的,只恐父皇不欲见儿,故而不敢上前叨扰。”

  宋齐光笑了下,身手在手边捡个白玉酒杯,拿在手中轻晃,“可你们都想去,父皇该选哪一个呢?”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

  宋广骏迟疑了,宋宴清率先出声。

  “二哥以为,此行领兵剿匪关键在何?”

  自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宋齐光眼睛睁大了些,提起了兴致。

  宋广骏短暂思考片刻:“天时与人和皆在我方,只差地利也。剿匪之关键,应在解决匪徒所占地利之优。然此次随兵,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宋宴清又扭头问宋齐光:“父皇,你打算给儿子多少兵士去剿匪?”

  宋齐光想了下,随意伸出了一根手指。

  宋宴清面露惊色:“一千?”

  “一百。”宋齐光皱眉道,“区区一些不成气候的无知山匪,一百精兵强将还拿不下,何必用你们?”

  宋宴清笑着道:“二哥,你的人和没了。”

  “倒不知七弟认为关键在何?”宋广骏笑着问回去。

  那山匪窝,据说有四五百人,料想成年男子必有大半。而剿匪之时,身后老巢就是匪徒的一切、命根子,又必拼命反抗。

  宋宴清看向宋齐光:“关键在父皇之心意啊。”

  “父皇出行,得知四春县百姓,受那山匪围绕之苦,派兵遣将为四春县除去这一害,实乃君父一片爱民爱子之心。”

  “此番若儿子先去剿匪,待父皇仪仗过去,必得百姓拜谢君恩。”

  宋广骏:……

  忒是无耻。

  老七生得翩翩少年模样,怎么一幅奸臣的谄媚嘴脸,惹人倒胃口得很。

  不过这些话,小小年岁的老七说得,父皇身边带着的那些词臣说得,他却说不得。

  他如今已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言谈,且说话愈发变少。此番想要外出剿匪,更是因为他欲避开父皇。

  宋宴清还能更无耻些,挥手让碍事的人退开,自己上前。

  他这样胆大,动作又随性自然,金本都险些没反应过来。后想起这位是皇子,又见到宋齐光的手势,金本便退让了两步,让宋宴清顺势站到了宋齐光身侧。

  “但父皇,多给点人行不行?”宋宴清一边给昏君揉捏肩膀,把头往前凑,试图跟宋齐光商量一二。

  宋宴清揉肩的技术是练过的,用在选秀节目上跟“队友们”培养感情,他不仅知道具体揉捏哪里、用什么力道,还知道配合的手法,对放松肩颈很有效。

  其实宋宴清还会按摩解酒的头部穴位,但他不用。

  宋齐光只感觉到肩颈一松,整个人也跟着舒畅了些,头似乎也更晕了些,昏昏欲睡。

  但他还记着身旁站着的是老小,正说着事。

  听到宋宴清的话后,宋齐光本能地出声反对:“不给。”

  宋宴清佯作咬牙状:“那也无妨,一百就一百!”

  只是说着话,手上便停了。

  宋齐光一动肩膀:“继续。”

  宋宴清只好继续当按摩师傅,目光落在昏君长出花白头发的头顶上。

  宋广骏站在一旁,很难想像自己看到的画面是真实的,老七表现得那么……亲近,好像父子二人就是普通父子一般,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模样。

  可那是……君父啊!

  先为君、后为父。

  方才开口时,分明是想看他与七弟相争的场面。

  接下来宋齐光干的事,倒更贴合宋广骏的想法。

  宋齐光侧坐了起来,一条腿垂在塌下,另一条则是支在塌上,眸光不太清醒地往小儿身上瞥了过去。

  宋宴清愣了下,随即对金本道:“父皇是想要下来吧。”

  金本默不作声。

  宋齐光装模作样叹气,像是要说点什么,宋宴清抢在他开口之前,俯身捡起黄色的鞋靴。

  虽然很想把宋齐光脑袋塞进靴子里,可宋宴清知晓,现在他有更需要去做的事。

  所以那些本能的反伤机制也强行关闭了。

  少年扬起脸,笑着抱怨:“父皇好生记仇,儿当时真没注意到。”

  他像是不知道再提起之前的事是好是坏,就随口说了,随后单膝跪地,笨拙地给皇帝穿上了第一只靴。

  宋齐光望着他,直到双腿都穿上了,方才往下挪动,双腿踩到地上。

  不太舒服。

  袜子没调整好,硌脚。

  但这算是宋齐光记忆里,第二个给他穿靴的儿子。上一个,是他与皇后的小鱼。

  宋齐光终于搞懂了自己面对老小的烦躁,他叫自己想起了那个孩子,又觉得实在不像。

  可偶尔又如此相似,怎能不叫他心生烦躁呢。

  在皇帝发愣的时候,宋宴清这个贴心儿子坐到了旁边,用帮忙穿过靴的手去鼓捣果盘,给昏君剥了个橘子。

  “父皇吃个橘子?”宋宴清一边分享剥过皮的,又抓了没剥皮的,丢给站桩的宋广骏,“二哥也尝尝!”

  宋广骏接了个橘子拿在手里,再看老七屁股下的位置,不解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没大没小,好像完全不知道分寸和忌讳。

  要是宋宴清知道他心里的问题,肯定会说——一早人设就成这样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十分克制了。

  宋齐光拿起剥得挺干净的橘子肉,忽地又想起来老小剥橘子前干了什么,气恼地把橘子砸向宋宴清。

  宋宴清歪头躲过“暗器”,满脸疑惑地问:“父皇,你又怎么了?”

  好像他总是蛮不讲理一般。

  “你说呢。”

  宋齐光盯着这傻儿子的手:“别再动了,用不着你干这些。”

  宋宴清慢半拍,像是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还搓了搓手:“儿一片孝心,把脑子都挤没了。”

  “再说了,儿的身手确实好吧。”宋宴清带上宋广骏,“保管比二哥强的,父皇放心。”

  宋广骏:“老七,你别说大话。”

  他比老七大上好几岁,虽不勤勉,身手也没太差,可不惧这小子。

  宋宴清笑笑,对昏君道:“父皇,儿前些日子猎的狼皮正在炮制,父皇回程时或许就能用上。还有两张白毛多些的狼皮,可以给母后和贵妃娘娘。”

  他可是有实绩的人。

  宋齐光看着老小,忽地想问下给他生母留了什么,一时没能想起是哪号人来,就将话吞了回去。

  宋宴清感觉酝酿得差不多,继续道:“父皇,那土匪窝有五百人呢。儿子经验不足,有备无患,多给我一点人马呗?”

  “你既然要去,就领一百人去。”

  “唉……”宋宴清叹口气,“儿子败了倒是无妨,可儿子此行打的的是父皇的名号啊。”

  宋齐光额头一突一突的,他就说先前怎么那么谄媚,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不孝子!说机灵又经常犯蠢,说蠢又总跟他玩心眼。

  “你七殿下的旗号还不够?”宋齐光吩咐道,“金本,稍后叫人给他弄面旗,做大些。”

  丢人就丢自己的人。

  宋宴清委屈应下:“那别的父皇你可不能小气。”

  宋齐光直接扶额:“金本,朕头疼。”

  金本立马上前来,其他人则将两个皇子一并请出去。

  来到外面,宋广骏看着老七。

  宋宴清也看着他。

  【叮!粉丝值+250,恭喜宿主征服所有训练生!目前所有训练生都对你有所崇拜,继续展现你的人格魅力吧。】

  宋宴清心说:绝对又一个假粉。

  否则不会给个粉丝值都像是在骂他。

  宋宴清往前走:“二哥看我作什么?弟弟还能变了张脸不成。”

  “二哥只是没想到,你还能有两幅面孔。”

  “那可能不止。”

  宋宴清分享经验:“二哥在父皇面前也太拘束了些,连话都不说。”

  宋广骏听了这话,加快步伐,连忙走出去一段,随后他放低声音:“七弟,二哥还知道一些四春县的事,但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你问。”

  “若父皇,强迫你做一些你不喜的事呢。”

  宋宴清瞪大眼看他:“二哥,弟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挨棒子的事儿,还尚且历历在目吧?就算二哥你没去看我,应当也知道这事吧。”

  白问了。

  宋广骏心中叹气,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来:“那县令是当地主簿提上来的,没什么升官的希望,但官声很不错,在当地颇得民声。剿匪之事,倘若你能与他齐心,县中应当能出不少人手。”

  “多谢二哥。”宋宴清八卦道,“父皇逼你干什么了?”

  宋广骏模糊道:“好比说吃东西。”

  宋宴清自信:“原来是这事,下回二哥尽管叫上我。”

  宋广骏:……“我真叫你的。”

  “弟弟还能假客气不成?我是真心的!”

  宋宴清心说,在外不方便,正愁要加点不够吃呢!

  宋广骏又问:“倘若是其他事呢?”

  宋宴清看着他,想了想,答道:“那就给他穿靴。”

  ***

  后方的屋子里,宋齐光正想就着晚风,喝完最后几口佳酿。

  但他望向酒壶,看见壶口趴着几条橘子上的白絮,似乎还往壶口里面蔓延,极像是有虫在酒壶中。而且酒壶离得他甚远,哪怕伸出手已不能随手触及。

  金本瞧见了,颤栗着跪下解释:“是、是七殿下干的,奴瞧见了。”

  宋齐光手抬起,又放下。

  再抬起,再放下。

  最后一甩袖子:“还不拿下去。”

  但却是没勃然大怒。

  额头涨得痛,宋齐光又歪了下去。

  宫人犹豫着要不要脱靴,遭了宋齐光一脚,连忙上去扒靴伺候。圣上真是醉了,一双鞋靴穿穿脱脱,到底在搞什么。

  金本却不敢轻忽圣上口谕,待圣上歇下,先将那制大旗的事安排下去,抓紧办好。

  “记住!圣上说了要大,往显眼了置办。”

  翌日,宋宴清在兄弟们粉丝值的包围中,接到了一份比较正式的口谕,领兵一百去四春县剿匪。

  画重点:他是剿匪主将、也就是主要负责人。

  张遇之有些头疼这些圣谕,跟小殿下商量:“殿下,不知道你要怎么挑人?”

  宋宴清一幅不太靠谱的口吻:“要我那些相熟的兵士,其他都要上过战场的精兵强将。实在不行的话,可能会硬攻,所以辎重什么张将军都得给我往好了配啊。”

  “殿下把心放到肚子里。”

  张遇之心说,能在随驾的二殿下手中抢下这差事,谁敢给小爷你配差的啊。

  于是一百人里,张遇之挑挑拣拣,选了十个宋宴清眼熟的,剩下九十个中放了九个有丰富的战场经验、还颇有头脑的千夫长。

  并偷偷下令:剿匪不剿匪的看着办,这位金贵的小皇子千万不能出事。

  事后宋宴清想去谢恩。

  金本堵在两辆马车前:“圣上歇着呢,殿下且放心去吧。”

  宋宴清只能遗憾地领上一百号兵士,身后再带着一支更长的辎重队,带上他的特制大旗出发。

  走出两里路,宋宴清发现他人生中的第一支队伍里至少还有九个主心骨。

  宋宴清:……

  得了,先整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