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
豆大的雨点拍击着雨中疾行的飞艇。
视野迷蒙。
司韶脑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画面。
从天而降的陨石掀起了巨浪。
大地轰鸣着裂开,岩浆从地底咆哮汹涌而出。
星球在颤抖哭泣,迎接本不属于自己的末日。
漫天陨石如雨。
他在这星球最后一场雨中降生。
父亲开着他钟爱的那辆老爷车疾驰。
引擎绝望的轰鸣像在从这末日中抢夺生机。
婴儿并没有哭闹。
而是好奇望着这正在崩坏的家园。
车停在摇摇欲坠的研究院门前。
婴儿被塞进一个小小的逃生舱。
“……活下去。”
母亲隔着冰冷的舱门温柔地亲吻他。
他懵懂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雨点将她和他一并淹没。
……
“警告,警告,已被不明武器锁定!”
警报声将司韶的思绪拉回现实。
西里斯还在跟那四艘飞艇对峙。
黑色的涂装,没有任何能代表身份的标志。
这个速度,这个艇身设计,不像是联盟能有的科技。
司韶缓了缓心神。
“你们帝国人胆子也大,敢在首都行刺。”
西里斯顾不上管他,调出星临城的透视地图。
“朕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死,坐稳了。”
眼看即将拐过街头,西里斯突然刹住车。
一拉操纵杆,飞艇直直仰头。
追击的四艘飞艇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西里斯的飞艇已经加大马力,沿着一幢摩天高楼的玻璃幕墙冲上夜空。
留下打着旋被搅动的雨滴。
但没过几秒,他们也急急倒转方向,齐齐升空,紧追不舍。
“你这艘飞艇就什么防御都没有吗。”
司韶强行压下那翻涌的反胃感,勉勉强强系好安全带。
这艘飞艇是皇家特供,皇帝陛下的私人爱艇。
搭载的系统和装置都是迄今为止最先进的。
司韶冷静地检查了一遍。
武器系统和防御系统都完好,甚至搭载了能量反弹罩。
“还不反击,你在等什么?”
他点击触屏,调出副驾驶辅助系统界面。
“朕不能在这里和他们打。”
西里斯只简短地回了一句。
飞艇迎着雨滴持续爬升高度。
司韶突然明白了。
能量反弹罩会完全反弹所受到的一切攻击。
如果没有击中敌艇,那就势必会击中星临城的建筑。
如果击中敌艇,碎片落下去也会造成大面积伤亡。
这附近是商圈,也有不少住宅。
百米之下是他的子民。
西里斯不能冒这个险。
可显然那四艘飞艇不这么想。
再度锁定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发射了火焰弹。
四枚火焰弹带着鲜红耀眼的尾火呼啸而来。
西里斯不愧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
他冷静地操纵飞艇闪转腾挪,竟灵巧地避开了火焰弹的路径。
四枚火焰弹在空中爆炸,映亮了半边天空。
碎片混着火焰下坠,落在了星临城的街道上。
即便下着雨,依然腾起了冲天火焰。
街道上仍有晚归的平民。
一时间惨叫惊恐声不断。
“可恶……”
西里斯恨恨道。
他调转方向朝北,预备往王宫飞。
同时调出通讯频道准备联络王宫卫队。
但司韶很快按住了他的手。
“别干扰朕。”西里斯冷冷道。
“不要回去。”司韶也很冷静。
“你现在回去,让卫队迎击,不就坐实了你在这艘飞艇上。”
短短一句话,西里斯顿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现在星临城的空中街道上还有不少平民飞艇。
方才的火焰弹爆炸立刻会引来媒体。
如果他出动王宫卫队拦截,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艘黑色飞艇里坐着的是他。
皇帝陛下重伤尚未痊愈就出席了西比尔亲王舞会,这本是件好事。
可陛下在返回王宫途中遇袭,传出去谁会是头号嫌犯?
那必然是西比尔亲王。
西比尔亲王即便真的想行刺,也不会笨到选在这个时候。
但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到时候矛头齐齐对准西比尔亲王。
和他交好的其他亲王、甚至他封地的子民,都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怕就怕这四艘飞艇查不出来历,反而让帝国内乱大起。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司韶,告诉我这事和你无关。”
司韶虚弱地笑笑:“你也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坏吧。”
这事还真不是他安排的。
撤离方案C。
指的是,主动亮明身份被俘。
因为司韶是皇帝陛下爆炸案的凶手,所以势必要由王宫的人来逮捕押运。而小丘会实时监控司韶的位置,在驶往王宫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袭击,救走司韶。
这也是下策中的下策。
司韶发现西里斯本人后,确定撤离方案C时还在心里小小为西里斯惋惜了一把。
伤还没好全呢,一会又要被小丘来一下。
但当四艘黑色飞艇接近时,他就知道,这一夜,还有别人在盯着他们。
西里斯皱眉:“如果不是你,那还会有谁?”
他才不相信会有亲王敢在星临城动手。
“这是我们现在应该争的问题吗皇帝陛下?”
司韶把飞艇通讯接到自己的通讯器上。
在接通的一瞬间,飞艇通讯传来小丘的声音。
“对接代码,X-335-7H92。”
“代码确认。”
小丘的声音顿时变得急切:
“统帅,我在您五点钟方向!”
“你能解决掉那四条尾巴吗?”
小丘不假思索:“我能解决两条。统帅。”
“行。”司韶瞥了一眼西里斯,“务必最小化平民伤亡。”
“其他的交给我们。半小时后Z-2区见。”
Z-2区位于星临城东北城郊。
这里是星临城最偏僻的废弃工厂区。
“明白,统帅!”小丘愣了愣,“诶,我们?”
“统帅,您跟晨午在一块吗?”
统帅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切断了联络。
西里斯回头看了司韶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握紧操纵杆。
在甩掉又四发火焰弹后,将飞艇的方向调往东北。
Z-2区在雨幕中一片漆黑。
没有灯光,没有行车,只有废弃的工厂和砖石。
远处是高高的悬崖。
悬崖之下,暴雨倾盆,海浪滔天。
到了这里,西里斯也没了顾忌。
他第一时间打开能量反弹罩。
随即赶到的两艘飞艇很快发现自己也被锁定了。
西里斯高高腾起,又扭头俯冲。
乘风借雨势如雷霆而下。
两发追踪弹让那两艘飞艇来不及躲闪,纷纷被击中,打着旋摇摇晃晃坠落在工厂废墟上。
而不远处,与小丘缠斗的两艘飞艇也被引到悬崖下。
因转向不及而齐齐撞崖爆炸。
雨势越来越大。
周围已一片漆黑,视野之内,只有飞艇在燃烧。
雷达扫描过没有别的可疑飞行物靠近。
星临城的警卫队在疯狂呼叫他们。
西里斯选择无视。
他重新扫描了坠落的那两艘飞艇。
结果显示里面仍有生命迹象。
西里斯犹豫地看向司韶。
“朕下去看看。”
“不用我陪你去吗?”司韶一脸轻松。
西里斯:“……”
司韶又问:“你不怕我跑掉吗?”
西里斯视线在司韶身上扫过。
他还穿着那身单薄的白色纱制长袍。
蜷在副驾驶座里,纤细的脚踝踩在柔软的坐垫上。
冬月的帝国,夜里气温能到零下。
西里斯解下自己的大衣扔过去。
“穿上,然后下来。”
……
他们摸上显示生命信号最强烈的那艘飞艇。
西里斯一脚踹开已然变形的舱门。
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躺着两具尸体。
还有个身穿帝国便服的人,气息奄奄。
司韶一进来就捂着鼻子,但仍然被这味道刺激得不断咳嗽。
这艘飞艇虽然没有任何身份识别的标志,操作台和仪器面板也都已经毁坏,但司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烟草味。
虽然很微弱,但他是银狐,嗅觉本就灵敏。
怀孕之后嗅觉又被无限放大。
这股烟草味。
错不了的。
几天前他还刚闻到过。
“没有任何能识别出身份的东西,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特工所为。”
西里斯盯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还没等他开口发问,男人就惨笑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这里也……太难闻了。”
司韶皱着眉,在操作台上翻找。
既然已经认出了人,那现在需要的就是证据。
但还没等他翻找出想要的东西,一个不安的倒计时声响起。
就在刚刚断气的男人手里,骨碌碌滚出来一颗小小的机械球。
西里斯一看,下意识喊了声:“不好!”
他本能地转身抱起司韶就往外冲。
就在他跃出飞艇的那一瞬间,机械球爆炸了。
巨大的气浪将西里斯和司韶掀翻,飞出去数十米远。
司韶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在西里斯怀里七荤八素的。
等他回过神来,于雨幕里闻见了一缕血腥味。
不是飞艇里的尸体。
而是新鲜的血液。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没想碰到了西里斯。
西里斯闷哼一声,司韶当即止住动作。
地上布满了破碎的金属片和工厂的废料。
刚刚西里斯又是将他完完全全护在怀里的。
西里斯肯定伤得不轻。
血腥味越来越重。
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司韶的面颊上。
司韶愣怔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在快要触及肌肤时又停住了。
“皇帝陛下?”司韶颤巍巍出声。
“呵,死不了。”西里斯低沉嗓音回应。
但嗓音里带着一丝痛楚。
气浪掀开了司韶的兜帽,露出他乌黑的短发。
雨水淋下来,打湿了他的面颊。
血液顺流而下,沿着他纤细的锁骨,滑进他的衣领。
西里斯硬撑着抬手,替他把兜帽戴上。
不想让他被淋湿了。
“……别冻着我儿子。”
口是心非。
司韶皱眉:“别一口一个你儿子,我听着膈应。”
“是吗?”
“朕做什么事……咳咳,是你不膈应的。”
西里斯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的伤本来就没好,方才的爆炸让他原本愈合的地方又再度渗出血来。
“整个帝国……有哪一任皇帝是十天里连着被炸两次的……?”
西里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命不太好。
命不太好,遇上司韶这个祸星。
司韶冷静下来。
“你在这别动,我去给你拿急救箱。”
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
“不许跑。”
司韶失笑:“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用这么执著吧。”
话还没说完,远处响起了警铃声。
这回是星临城的警卫队。
司韶脸色一变。
他对上西里斯湛蓝的眼眸。
他迅速折返回飞艇,真的拿了急救箱过来。
急救箱里一个小小的机械手环,套在西里斯的手腕上。
一按按钮,手环自动生成了一层覆盖西里斯周身的保护罩。
在保护罩内,生命维护系统开始自行运转。
西里斯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缓。
司韶控制手环的浮空功能,把西里斯送进飞艇里。
设定好目的地是王宫寝殿屋顶的小型停机坪,打开自动驾驶和隐形功能。
西里斯始终死死盯着司韶。
而警卫队的警铃声也越来越近。
痛楚令他说不出话。
他的意识也开始陷入混沌。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喟叹。
“这次倒是真的有点对不起你。”
“就当我欠你一次好了。”
唇上如蜻蜓点水般擦过温热的温度。
而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飞艇无声地升空,隐进夜色之中。
司韶,你他妈的……
……
司韶一瘸一拐地走向悬崖边,回头望了眼西里斯躺着的地方。
他纵身一跃,跃下了悬崖。
一艘银白色的飞艇从悬崖底升起,稳稳接住了他。
小丘放下顶部防护罩。
“统帅,晨午呢?刚刚的飞艇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盯上您了吗?”
“统帅,我联系不上二队长他们,我……”
“好了。”司韶蜷起身子,懒得理他连珠炮的发问,只简短地说,“走吧。”
“统帅,我们在星临城已经没有可用的安全屋了。”
飞艇之外,暴雨倾盆,海浪滔天。
司韶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他被西里斯的气味紧紧包裹。
脸上还残留西里斯的血。
银发凌乱,显得狼狈又虚弱。
“那就去铂川星港。”
“您拿到地图了!?”小丘喜出望外。
司韶笑笑,疲惫地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