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承认,他从未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

  但潜意识撒不了谎。

  将司韶关在自己寝殿的每一个夜晚,司韶都会悄悄钻进他的梦境。

  年轻人血气方刚。

  会梦见一些没羞没臊的事情也不奇怪。

  他合上眼就会看见,少年赤着脚站在窗前。

  站在星临城的晚风里,站在他的怀中。

  柔软温暖的尾巴将彼此包裹。

  星光璀璨,晚风温柔。

  呼吸不再被压抑。

  少年拽着他一同沉沦。

  当然并不全都是这样绮丽的夜晚。

  也有时候,是他拽着司韶,一起坐在帝国军事学院的后山上。

  他一遍一遍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

  为什么喜欢往我的茶杯里下毒。

  为什么要骗我错过重要的课。

  为什么总是可以那么轻松就跑在最前面,任自己如何努力追逐也无法超越。

  年少时总因为司韶的挑衅而恼怒。

  讨厌他那张永远带着嘲讽倨傲表情的脸。

  讨厌他轻而易举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中的自信。

  这些恨之入骨的情绪在他吻上来之后变成了不可置信和不知所措。

  虽然他是故意使坏,是在算计。

  可是,可是……万一呢?

  皇帝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好容易睡着,梦里也在和他缠绵缱绻。

  梦里的司韶会露出灿烂的笑,小声说出皇帝最想听见的答案。

  “因为我想要你只注意到我啊。”

  ——这样的人,却企图用炸弹炸死自己。

  西里斯不明白。

  等到他再度入梦,愤怒地想要个说法。

  无法控制的怒意与暴戾将他占据。

  不如将那个人毁掉好了。

  和他一起死在床上也不错。

  西里斯放纵自己荒唐的念头在梦境疯长。

  然后那个人,他居然哭了。

  啜泣声与星临城的夜雨交融。

  西里斯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痛。

  冬月降临。

  但有人春心萌动。

  ……

  地下旅馆。

  司韶窝在沙发里,一语不发地啃面包。

  小丘和晨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惹他。

  怎么回事啊。

  统帅今天早上醒来到现在一直是这副气鼓鼓的样子。

  想问又不敢问。

  司韶吃了三个面包,依然没有一丁点饱腹感。

  又灌两瓶汽水,打了个愤怒的嗝。

  “小丘。”

  小丘差点跳起来:“在,统帅。”

  司韶:“你左手边那碗速食面,递给我。”

  小丘赶紧照做。

  “小丘。”

  小丘又跳起来:“在的,统帅。”

  “叉子呢?”

  小丘忙不迭找叉子,递过去。

  “小丘。”

  小丘把自己周围堆着的吃的全挪到沙发边桌子上。

  司韶:“……”

  司韶:“我是要问你,二队什么时候到。”

  小丘:“……”

  小丘看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西比尔进城了没?”

  “还没,他的航班要下午才到。”

  爆炸发生后,各路亲王纷纷进城探视重伤的皇帝陛下。

  存的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只有这个西比尔亲王姗姗来迟,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意。

  司韶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烦。

  最近身体反应很大。

  大部分醒着的时间里,他不是在看各路情报,和晨午开会讨论,就是一边吃一边跪在洗手间里干呕。

  为了维护统帅的尊严,晨午和小丘还有偶尔回来送物资的两个队员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那个词。而司韶每干呕一次,在心里就要给西里斯判一次死刑。

  属于那个陌生小生命的脉搏也渐渐趋于平稳,依附他的脉搏一起跳动。

  他总能想出办法的。

  他总能利用好自己的一切筹码。

  司韶喝光速食面的汤汁,拿起一只橘子剥开丢进嘴里,压一压那股反胃感。

  水果在星临城是高价的进口产品。

  司韶让晨午去扫荡,把能买到的都一股脑买回来。

  吃了八只橘子。

  八只都不如他在王宫里吃的味道好。

  更烦了。

  昨夜梦中,他难得演技爆发,纡尊降贵主动引诱那个笨蛋皇帝。

  “如果你告诉我铂川兵工厂的位置,我就给你一个拥抱。”

  笨蛋皇帝却不高兴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惦记他的兵工厂。”

  司韶:“……?”

  “兵工厂在他的封地里。”

  “你要是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

  “我不拦你,你去问。”

  “你最好让他直接带你去。”

  “不过我猜他现在还没有封地,帮不了你,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司韶:“……??”

  司韶:“你在发什么神经。”

  西里斯理直气壮:

  “你怎么可以在我的梦里惦记别的男人。”

  司韶:“谁他妈……谁惦记了。”

  强忍怒火。莫名其妙。

  西里斯面无惧色,义正辞严:

  “那你没在惦记他,你心里还是只有我是不是?”

  司韶:“……”

  西里斯嗤笑一声:

  “不是说我公私不分么?现在你何尝不是公私不分?”

  “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你我的感情,不应该被用来交换这种无聊的情报。”

  还感情。

  他这梦做得离谱又沉浸。

  更让人无语的是,他居然自己把逻辑给圆上了。

  这一顿输出简直无懈可击。

  司韶缓缓眯起眼:“你也挺狡猾的。”

  西里斯目光炯炯:“我就当你在夸我。”

  司韶:“……”

  司韶:“行了,滚吧。”

  司韶最后也只能冷冷丢下一句话。

  医护的人声变得更加清晰。

  周围的场景也在迅速消散。

  他心情老大不爽地醒来了。

  一整天窝在沙发里。

  烦得想杀人。

  ……

  “西比尔的航班直飞皇家机场?”

  “是的统帅。”

  “他带了什么人过来?”

  晨午迟疑了一秒,回答:“就他自己,和两个贴身保镖。”

  没带属臣,没带护卫队,诚意还挺足的。

  司韶不觉得那些亲王有本事趁着皇帝重伤的机会篡位夺权。

  但是可以借此做做文章,表达关切,给皇家护卫系统施压。

  而且,还能把过错往联盟身上一推。

  群情激奋,帝国出兵大熊星系掠夺联盟本土资源就更加顺理成章。

  “等二队到了,从他们监视西比尔那日开始至今所有的资料,都摆到我面前,包括西比尔和他家里所有人的出行社交财务来往全部记录。”

  “统帅怀疑他有问题?”

  司韶莞尔:这只是情报分析最基本的要求,三队和四队同理。”

  “晨午明白。晨午会通知下去。”

  屏幕亮起小小的绿灯。

  晨午迅速戴上通讯器。

  一分钟后。

  晨午:“统帅,王宫来消息,西里斯醒了。”

  司韶并不感到意外。

  “醒就醒了,算他命大。”

  那颗炸弹毕竟是临时手搓的。

  以西里斯的敏锐和反应能力,也确实没那么容易被炸死。

  他今天一天都不想再听到西里斯的名字了。

  困倦再度袭来。

  他又想去睡觉了。

  司韶去洗手间洗把脸。

  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少年一头乌黑的短发,湛金的眼眸。

  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这几日都睡得很不好。

  身形依然纤细消瘦,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

  司韶不知道他要怀多久。

  晨午带回来那份一千多年前的调查报告,是通过关系在皇家的旧故纸堆资料库里翻出来的。

  报告内容详实,偏偏没有写,要怀多久。

  帝国女子怀孕,孕期一般在五个月左右。

  而银狐一族的女子,残留的史料里有写,孕期在两个月左右。

  司韶是男人。

  西里斯也是男人。

  没有资料写男人要怀多久。

  司韶解开衣服。

  小腹依旧平坦,肌肤光洁,摸不到丝毫赘肉。

  但属于那个小生命的心跳清晰有力。

  它就沉睡在这平坦的血肉之中。

  “我现在要去睡觉了。”

  司韶平静地开口。

  “我也知道,你听得见。”

  “记住,未来十天内,我都不想在梦里见到他。”

  “如果你执意要干预我的梦,我会让你活不到出生那一天。”

  湛金的眼眸掠过一丝狠戾。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包括你。”

  从他离开灿星,进入帝国军事学院那天开始,司韶就没想过要听从谁的命令。帝国皇帝也好,亲王也好,答应加入铂川兵工厂,就意味着他将是帝国这庞大机器里螺丝钉中的一颗。

  区别只是大小位置的不同而已。

  要么就去坐最顶上那个位置。

  去做联盟最高级别的指挥官。

  让半个星际都听自己号令。

  他不允许这么一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威胁自己。

  这几日的狼狈和猝不及防,都源自他对这场赌局的过分自信。

  现在时间也已经足够让他缓过来。

  掌控权应该再度回到他手中。

  身体里那股莫名的反胃感,在橘子清冽的作用下渐渐褪去。

  司韶不知道也不关心它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它只能服从,没有任何商讨余地。

  少年低下头,平静地一颗一颗系好衣扣。

  推开门,从洗手间出来。

  两小时后。

  司韶从这难得安宁平和的睡眠里悠悠醒转。

  二队已经抵达地下旅馆。

  为首的二队长神情严肃地汇报了一个消息:

  “我们在赶来星临的途中发现了猫头鹰计划的人。”

  司韶垂眸看报告,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

  “因为统帅事先要求静默,我们并没有和他们接触。”

  “属下确定,他们也没有发现我们。”

  司韶淡淡点头:“嗯。”

  小丘不解:“但是猫头鹰计划的人,来星临干什么?”

  猫头鹰计划是安·卡门上将培养管控的特工组织,此前一直在联盟内部活动,不曾涉足帝国境内的特工活动。

  司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不知道,可能是来救我的,也可能,是来杀我的吧。”

  话一出,在场的特工们齐齐一凛。

  统帅平日里说话不着调,他们谁也不敢猜统帅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意图谋杀统帅是重罪,要处以极刑的!

  就在这时,晨午从密室里出来。

  “统帅,西比尔已经抵达皇室机场。”

  司韶抬眸:“然后呢?”

  “皇帝已确认伤愈,没有大碍,不日就能返回政务厅主持政务。”

  “然后……”晨午顿了顿,“西比尔刚刚宣布要举办一场假面舞会。”

  官方给这场舞会写了一长串名头:

  “庆祝皇帝陛下身体康复”

  “庆祝帝国大军在小熊星系的胜利”

  “庆祝西比尔亲王23岁生日”

  总之就是不办不行。

  这个节骨眼办舞会。

  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韶:“你们瞧,引咱出洞呢。”

  爆炸过后全城搜捕这么久都没个结果,皇室肯定面上无光。

  小丘一脸担忧:“统帅,您的意思是,您要去?”

  “为什么不去?我也很久没跳舞了。”

  上次参加舞会还是两年前的一场慈善活动。

  希望他还记得舞步。

  “可是我们贸贸然出现,难道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而且我们也没有邀请函,就算让晨午伪造一份,用谁的名义呢?”

  司韶煞有介事地想了想。

  “帝国皇室的名义,怎么样。”

  他现在……

  也不算跟帝国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