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后,帝国国庆日。
按习俗,王宫广场会在这一天对民众开放。
司韶趴在窗边往外看。
从寝殿到广场,中间还隔着一个花园。
远远的能听见礼乐奏响。
帝国本土,土地矿产资源稀少,植被也贫瘠得可怜。
虽说是花园,但基本没见着多少花草。
都是些金属立柱,缠绕光纤,点缀几座银白色的雕塑。
很有科技感,就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当然比不上灿星的草木丰厚,山清水秀。
寝殿里倒是摆着一盆花,泥土也是花重金运来的。
那是一株铃兰,脆弱得很,每日都有园丁过来悉心养护。
上次司韶往西里斯的茶杯里丢花泥,园丁后来知道了,先是惋惜他浪费资源,然后才讷讷地说:“陛下的安危要紧,陛下的安危要紧!”
呵,陛下的安危有什么要紧。
广场的大门已经开放,远远看过去乌泱泱一片都是帝国的民众。
彩旗与气球齐飞,最近在前线接连打胜仗,举国上下喜不自胜。
相比之下,寝殿内就显得安静无聊得多。
司韶看了一会,从窗台爬下来。
他在铃兰的花盆后拨弄拨弄,拨弄出少许残留的肥料。
雕花的玻璃窗映出他的面容,少年微微一笑。
联盟的指挥官,从来都不会坐以待毙。
……
西里斯这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心神不宁。
那只狐狸很罕见地,没有闹腾他。
吃完饭他就去沙发里打理尾巴了,打理完尾巴,就躺在床上看书。
图书馆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去的,他也不争辩,写个书单让西里斯去拿。
西里斯一看,都是些关于帝国风土人情和历史的资料书。
西里斯:“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司韶:“现在多了解了解,以后好分地。”
西里斯:“分什么地。”
司韶举起书指着地图给他比划:
“你看这个铂川星港就挺不错,等打下来了可以划给我,光收租金一年就能赚三个亿吧。”
联盟高层各自有各自的守区,允许一定程度上的自治。
西里斯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大言不惭。
他为什么要提铂川星港,是故意的,还是只是随手一指?
帝国最新的次元潜艇技术,就是在铂川星港的军工厂研发。
小熊星系一役,虽然那艘测试艇殉爆,在星海中没有留下多少残骸,却也证明了次元潜艇技术投入战场的可行性。
铂川星港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研发,力图突破量产的限制。
这是绝密。
他只能赌,赌司韶对此并不知情。
“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状况,如今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是你,快要被打到本土的是你们联盟,势若破竹的,是朕的军队。”
“胜败兵家常事,一次胜仗而已。”司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暂时的。”
他太自信,让西里斯没有一丁点上位的成就感。
西里斯离开寝殿时,一回头,发现司韶趴在窗边的软垫上往外看。
注意到西里斯的目光,他转过头来,遥遥望着西里斯。
巴巴地眨眨眼。
像目送他离家的宠物。
嗤,他才不会养这种宠物。
西里斯收回视线,关门,让侍从落锁。
……
西里斯站在广场的高台上,挥手向帝国的民众致意。
当他宣布将亲自率领帝国第一舰队出征大熊星系,人群中顿时发出爆鸣般的欢呼声。
“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武果断!”
“等大熊星系拿下,给联盟狗一个教训!”
“就是,陛下要为我那死在泰坦星的叔父报仇!”
“为千千万万战死在前线的将士们报仇!”
“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礼炮与音乐一起奏响,彩旗和气球飘扬。
然而,西里斯依然没有半分喜悦。
他让礼仪大臣主持之后的活动,自己匆匆退下来。
拿出电子终端,调出监控器的界面。
戴在司韶脚踝上的监控脚环仍在正常工作,定位显示是在洗手间里。
司韶总喜欢霸着洗手间,西里斯从没见过这么洁癖的狐狸。
早上起来洗个澡,中午要洗个澡,晚上睡前要舒舒服服泡个澡。
还要什么熏香,什么精油,什么按摩,精致得乱七八糟。
总之寝殿最近日用品大幅消耗。
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因为这点消耗小气。
他担心司韶在搞什么鬼把戏。
他借口要午休,为下午的礼车巡游做准备,马不停蹄赶回寝殿看看那只狐狸。
刚进门就觉得不对劲。
整间寝殿静悄悄的。
司韶不在寝殿里,不在他惯常待的沙发里,也不在他的床上。
他最近在看的那本《帝国风情考》摊开放在枕头边。
西里斯拿起来细看,书摊在铂川星港介绍的那一页,被用红笔重重地圈上了一个词:
铂川兵工厂。
西里斯眼皮子狂跳。
他放下书,四下打量,那只毛绒玩偶也不在沙发上。
洗手间的门紧闭着。
司韶,在洗手间里吗?
他平日就是玩偶不离手,上洗手间也带着。
这个点是他中午洗澡的时间,午餐还没有送上来。
西里斯警觉地走到洗手间门口。
三下敲门,无人回应。
“司韶,你别是在里头睡着了。”
“朕进来看到点什么,你别又说朕趁人之危。”
上次忘了打招呼开门进去被一团浴巾砸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洗手间里始终静悄悄的。
远处民众的欢呼声就格外清晰。
西里斯顿觉不妙,当机立断拧开门,门没锁。
可就在他开门的瞬间,他感受到一股轻微的阻力。
有点像……绊线。
多年军事训练的本能让西里斯不假思索地往回带门,转身就跑。
同一时间,伴随一声巨响,巨大的热浪袭来,将他连人带门掀飞出去。
王宫里顿时警铃大作。
混乱。
西里斯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爆炸的声响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耳鸣。
背部剧痛,肋骨明显是断了,有血腥味从鼻腔涌上来。
空气中是刺鼻的硝烟味。
自动洒水系统并没有正常运作,浓烟滚滚。
炸弹里显然还藏了刀片和碎玻璃,散落一地,也有钉在门板上的。
分明是下了死手,这只狐狸简直歹毒至极。
西里斯被压在门板下,动弹不得。
视线也模糊不清。
朦胧中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在他手边。
他伸手一摸,是一小块毛绒布料。
嵌着半只塑料做的眼睛,黑漆漆的,嘲讽地盯着他笑。
西里斯昏迷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
不管司韶怀没怀孕,自己都要亲手掐死他!
……
与此同时,星临城最西边的角落,僻静的小巷。
少年穿上同伴递过来的黑色外套,戴上兜帽。
外套下摆很宽,完美地盖住了他银白色的尾巴。
同伴为他系好帽子上的系带,又递给他一副墨镜。
他带上墨镜,双手插兜,下巴一抬。
哪像堂堂联盟最高指挥官,分明是个狗都嫌的中二少年。
在帝国这人均身高超一米八的地方,他跟个小孩没什么两样。
“我们失去了三个据点,东区已经不安全了,走这边。”
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叼着电子烟,一脸吊儿郎当模样,压低了嗓音。
“王宫那边情况如何?”司韶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
“民众都在广场聚集,活动正常进行,暂时还没有发现您出逃的迹象。”
话音到一半他突然抬手按在耳边的通讯器上。
“等等,王宫发生爆炸,即将全城戒严。”
“难道是统帅您……”
司韶勾唇笑笑:“他反应还算快。”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园丁过来日常照料那株铃兰。
园丁是个老头儿,心里眼里都只有他的花,被司韶藏着点肥料也全然不觉。
等园丁出去了,方才还在懒洋洋打哈欠的司韶困意全消。
他抱着毛绒娃娃钻进洗手间。
早年在帝国军事学院读书的时候,司韶的成绩就一直是断层式的第一。
虽然后来人们都说,他擅长带兵布阵打仗。
但那时候,他成绩最优异的,其实是武器制造课。
他能最大化地利用自己身边一切能找到的材料,制作出威力可控的武器。
小狐狸藏起白糖,是因为他嗜甜。
小狐狸跟园丁学习给铃兰施肥,是因为他来自灿星,热爱大自然。
小狐狸喜欢藏刀子,那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藏的,陛下都默许了。
小狐狸脚上戴了电子脚环,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
虽然陛下的寝殿里没有监控,但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陛下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他厉害的是头脑,又不是体术,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也就是做了个小炸弹,在门口牵个绊线,用脚环里的电子装置来引发电火花,塞进毛绒娃娃的肚子里。
也就是不偏不倚刚好能炸死开门来寻他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一定会开门来寻他的。
陛下比自己想象的,似乎更紧张他呢。
做好了炸弹,司韶顺着洗手间的窗户爬出去。
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王宫的卫兵赶到,废墟之中,只有铃兰在盛放。
……
司韶和同伴们一起,并没有走出巷子,而是闪进一个破旧的小门里。
这是一家地下旅馆。
店主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剔牙,沉默着递过来一把钥匙。
他们绕过繁复的走廊和楼梯,打开尽头的一扇门。
房间里昏暗一片,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
守在房间里的人对司韶简单行了个礼。
司韶淡淡点头。
对方按下墙角一个按钮。
角落里的一个书架缓缓旋转起来,露出了书架后面一个密室。
密室里摆满了电子设备,大大小小的屏幕里,是不同角度下,星临城的街头。
这里接入了星临城的交通监控系统。
“统帅,蔷薇花计划特别行动一队,晨午,向您报道。”
司韶此刻的神色已然不复平日里的懒散。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屏幕,嗓音冷峻:
“东区三个据点全部沦陷,失联一个月,你想好怎么自罚了吗?”
晨午低着头:“……我们被自己人卖了。”
“伊万·卡门。”
晨午惊愕地抬头。
司韶并没有看他,而是随口道:“预料之中的事。”
“我困了,先睡会。希望等我醒来,你可以给我一个说法。”
“晨午明白。”
司韶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密室。
旅馆的床远不如王宫里的柔软,没有熏香,也没有毛绒娃娃。
司韶睡得不怎么踏实,但勉勉强强还是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混沌,并没有做梦。
可没过几分钟,他却陡然睁开了眼。
湛金的眼眸里写满了惊愕。
银狐一族,以其五感敏锐出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那脉搏鼓动间,分明有一丝微弱的附和,在与他一起鼓动。
很微弱,几不可闻,但仍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那跳动来自他自己。
传递四肢百骸,最终落点,是他柔软的小腹间。
司韶心底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那个神经病女巫的话再度响在心头。
“神明觉得您……您要成为一国之母。”
……
不是吧……
……
与此同时,皇家医学院。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
医师们进进出出,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近侍大臣焦急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望见侍从拿着一份报告匆匆赶来,他小声怒斥:
“跑什么,跑什么!这里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吗!”
侍从上气不接下气:“有,有了。”
“什么有了?”
“那位,那位联盟的指挥官……不是,那只狐狸,他……”
报告递过来,白纸黑字:确认有妊娠迹象,时间不明。
近侍大臣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