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帝国的首都,星临城。

  入夜寂静。

  年轻的皇帝站在寝宫的窗前。

  繁星之下,星临城浮空轨道密布,车来车往。

  玻璃窗映出皇帝英俊的脸,眉眼深邃,但忧心忡忡。

  “都多久了,检验结果还没出来?”

  西里斯不耐烦地问。

  近侍大臣听到话音,赶忙推门进来。

  “陛下稍安勿躁,刚刚送过去没多久,还是要点时间的。”

  西里斯被这老头子气笑了:

  “你让朕稍安勿躁,你教教朕怎么稍安勿躁?”

  都登基五年了,才查出来基因有异,这医学院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皇室每年都有三次大体检。

  年年体检西里斯都没查出什么问题。

  偏偏到今年,报告上就出现明晃晃的一行字:

  疑有QJH1遗传基因。

  QJH1,本是帝国皇室内部才有的亲缘性遗传基因。

  “陛下,也许这次也是误判呢?”

  “QJH1已经数百年没出现过,陛下兄弟姐妹又多,这次可能是医学院的机器误判,臣已经让他们再去检修机器了……”

  “陛下,其实这个问题还是有办法验证的。”

  “陛下同爱丽丝公主有婚约在前,不如请公主前来一试,如果公主没有异象,那说明,确是误判,如果有……那索性顺水推舟,提前把婚事办了嘛。”

  西里斯冷笑:“公主有无异象?QJH1遗传基因的性状是什么,你眼睛只剩一只,看资料也只看一半?”

  近侍大臣一时语塞,抬手摸自己左眼上的眼罩,讷讷地退到一边。

  西里斯在寝宫里来回踱步,心里烦得很。

  登基短短五年,带着帝国大军在边境跟联盟不知道干过多少仗,从没吃过大亏,帝国上下都盛赞他是有史以来最英明骁勇的皇帝,兄弟姐妹们此前若有什么不满,如今也已经心服口服。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被查出疑似基因缺陷。

  消息传出去,那些人指不定又要蠢蠢欲动。

  “再说朕根本就不想娶爱丽丝,那个凶巴巴的女人……”

  近侍大臣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赶紧咳嗽两声提醒。

  西里斯立刻止住话头。

  进来的是情报部长。

  “陛下,接到线报,司韶将在三天后回灿星度假,随行护卫仅有4人。”

  年轻的皇帝一改方才焦虑暴躁的神情。

  他大步流星走到情报部长身旁,目光炯炯。

  “保真?”

  “保真,是我们的内线送出来的消息。”

  “他不是工作狂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帝国不退兵,司韶不放假。”

  西里斯轻蔑一哂。

  虽说帝国大军这几年来打仗没吃过什么亏,但那都是在中立空域对战,不曾威胁到双方本土。就算是空域对战,原定的闪电战能打成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位年轻的指挥官在其中发挥了多大作用,不用说他也知道。

  长期下去,联盟物资矿产丰厚,根本不怕耗,但帝国是耗不起的。

  帝国科技发达,偏偏矿产资源远不如联盟。

  西里斯知道,司韶也知道。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跑回母星度假,该说他太自信,还是太藐视帝国。

  “灿星?他母星还有人?”

  “银狐一族是只剩他一个了,不过领养他的家人还住在灿星。”

  西里斯望向窗外,东方夜空里星云团簇。

  而灿星,就在这片星云最边缘的位置。

  他思忖半晌,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去,把他抓来。”

  部长犹豫一秒。

  “陛下,那可是联盟本土。”

  “那是边境。”年轻的皇帝纠正道。

  -

  联盟战术指挥中心。

  “您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度假吗统帅?”

  “您确定吗?我们现在还是和帝国宣战的状态,灿星那地方可不安全。”

  “而且您还不带上朝羽。”

  暮鳞追在司韶身后,不可置信地问。

  “我累了,我想休个假都不行么。”

  司韶懒洋洋地活动胳膊。

  “不是不行,可是您不是说,帝国不退兵……”

  “帝国不退兵,司韶不放假。”

  司韶好心帮他把话接下去。

  “我那是放出去唬人的,舆论战啊哥哥,动点脑子好不好,我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司韶今年才20出头,有事没事就管他的部下们叫哥哥。

  叫得暮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统帅实在年轻得过分。

  自他上任初期,就因为清秀姣好的外貌迅速得到民众的喜爱。

  五年前泰坦星一战,他直接把帝国前任皇帝打退位后,对他能力的质疑声也随之销匿。

  也就时不时冒出点花边新闻,八卦他作为银狐一族最后一人的秘辛,说他的血有治愈能力,他的声音能迷惑人心。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暮鳞望着统帅挺拔的背影。

  眉里眼里都是仰慕。

  司韶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停住。

  “这人谁,挺面生。”

  他勾勾下巴。

  暮鳞从他身后探出头望了望。

  “新来的卫兵吧,最近指挥中心人手不太够,从地方上调了一批人过来。”

  司韶金色的眼眸一转,打量了那卫兵几秒。

  “下次换守备要提前跟我说。”

  司韶面上神色不变。

  但暮鳞知道他向来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暮鳞赶紧点头:“……明白。”

  办公室亮着灯。

  司韶驻足:“谁在里头?”

  卫兵答话:“安·卡门上将。”

  司韶“啧”了一声:“他还真会找时间。”

  但他迈脚进办公室时,又迅速换上了笑吟吟的表情。

  “我还以为今天能早点下班呢。”

  安·卡门一袭军装,端坐笔挺。

  他鬓角花白,却丝毫不显老态。

  “今天不来,恐怕明日我想见您一面也难。”

  “说的什么话,我不就是去休个假。”

  司韶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喝不喝?”

  安·卡门摇摇头。

  司韶也不强迫他,兀自端着茶绕到桌后,懒洋洋地坐进椅子里。

  “如今正在战时,虽然尚未打到本土,但灿星也实在太过偏远。万一帝国对您有什么动作,总部很难马上反应。对您的人身安全,我表示担忧。”

  “帝国对我能有什么动作,他们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不是军备问题么?”司韶不以为意,“而且灿星偏远,联盟内部有人要对我做什么,这不也是最好的时机?”

  上将脸色微沉:“统帅,属下从未有不二之心。”

  “别紧张,我说的又不是你。”司韶笑起来。

  “我最近去了趟格罗姆星,抓到一个人,还截获两条情报。其中一条和令郎有关——”眼看上将急于解释,司韶抬手制止他,“当然,我怎么会不经查证就轻信一个宵小鼠辈的话呢?这对您也是极大的不尊重。”

  上将脸色稍霁,攥着的手也微微松弛下来。

  “属下会去查,究竟是谁胆敢污蔑伊万。”

  “如果你来找我是因为这事,那现在可以放心了。”

  毕竟污蔑您儿子的人已经死了,我杀的。

  上将犹豫一瞬,还是说道:“统帅,灿星真的非去不可吗?”

  司韶扬眉:“对啊,不然呢?我姐姐过生日,不去看她的话,好像不太好。你也有家人,你会紧张你儿子,我紧张我姐姐,一个理。”

  “既然如此,那属下会派最精锐的近卫官随从保护。”

  “唔,那倒不用,你之前不是已经调给过我四个人,我看他们就挺好。”

  “……是。”

  “从明天起,联盟就暂时交给你和李叔叔了。”司韶笑眯眯地说。

  “属下定不辱使命。”

  “安叔,说点好听的呗。”

  “……希望,统帅度假玩得开心。”

  安·卡门被他这句安叔一噎,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司韶心满意足,慢悠悠地抬手打发他:“行了,你回去吧。”

  安·卡门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起身行礼告退。

  自己贵为联盟功勋元老,这个少年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要说少年没有心机,却又会用儿子伊万的事来敲打自己,要说他真的没有怀疑自己,怎么会特地提一嘴他所谓的“李叔叔”。

  谁不知道李副指挥官素来与卡门上将不睦。

  令安·卡门没有想到的是,一贯足智多谋的指挥官,真的只带了他安排的那四个随从,登上了去往灿星的穿梭艇。

  从联盟总部到灿星,需要跃迁二十多个星门,抵达灿星已是三天之后。

  灿星此刻正是深秋,银杏落叶满地。

  穿梭艇稳稳降落在山谷里的一处停机坪。

  司韶还没有从这二十多次跃迁里回过神来。

  他晕晕沉沉,躺在沙发里缓神。

  银狐族人本就不擅长长途跋涉。

  跃迁反映在一般人身上可能只是有点晕机,躺一躺就好了。

  而对银狐族人而言,那可是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程度。

  虽然司韶提前吃过晕机药,但依然没能好多少。

  降落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随从才扶着他颤巍巍从穿梭艇上下来。

  “故乡的空气就是好,你说呢?”

  司韶堪堪站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笑眯眯地对身旁的随从说道。

  随从可能没有这样近距离见过统帅如此灿烂又毫无防备的笑。

  他紧张地一颔首:“那,那是自然。”

  司韶今天穿的是一身运动装,兜帽夹克衫长牛仔裤搭配白色跑鞋,哪还有联盟指挥官的样子,分明是个刚放假回来的邻家少年。

  “我给姐姐准备的礼物呢?去拿一下。”

  “哦……是,属下去拿。”

  随从忙不迭钻进穿梭艇。

  司韶走下扶梯,踩上落满地的银杏叶。

  联盟的总部是一颗人造星球。

  钢筋水泥抹出来的高楼与马路,路边入目尽是电子屏和投影,鲜少能见到眼前这样高大又连绵数里的银杏树林。

  风声在山谷里回环。

  这里最近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

  这是他的故乡,他长大的地方。

  遥远又古老的灿星。

  这风还有点冷,司韶紧了紧衣服,把拉链拉上。

  周围静谧一片。

  司韶打了个喷嚏,揉揉还在发胀的太阳穴。

  “如果你们想动手的话,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再过五分钟,灿星的防卫系统就要发现你们了。”

  话音刚落,路旁的灌木丛簌簌影动,跳出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将司韶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扣住司韶纤细的手腕。

  “司韶,我现在以帝国皇帝的名义逮捕你。”

  “罪名呢?”司韶很淡定。

  “等你到了星临城接受审判再说。”

  星临城?听到这个地名,司韶脸色一僵。

  从灿星到星临,那可是三十多个跃迁的路程。

  千算万算,忘了算这一茬。

  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司韶: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