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会宣告结束, 除去虫帝安排的任务需要相互沟通外,众虫都接连离开。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惊呼, 虫群中一个方向吸引了所有虫的注意——只见华翰林老将军身旁那位年轻的亚雌阁下,竟因过度伤心晕了过去。
“格……格尔恩阁下!”
“虫神呐, 真是祸不单行!格尔恩阁下怎么又晕倒了!”
“快叫虫医!”
这会儿,虫帝已经不在殿中,处理政务去了。
陆明倒吸一口凉气,本想冲上前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谁知众虫密密麻麻就像铸成了一圈圈围墙似地, 密不透风,根本没有给他上前查看的机会。
他只能在虫群外不断张望,叉着腰踱步。
好在没一会儿就有虫医检查完格尔恩的身体情况, 并宣告道:
“大家放心, 这位阁下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情绪太激动造成短暂昏迷,只需抬回兰彻斯特府中静养休息即可。”
听见这句,不光是陆明, 所有在场的虫都松了一口气, 纷纷安慰华翰林几句, 离开了。
陆明在一旁看见,华翰林始终一言不发, 脸色实在不好看——
从今日短暂的相处来看,华翰林其实是个比较随和豁达的虫,能长久地表现出这种状态, 可见凯南阁下去世对他的打击之大。
眼看虫走得差不多了,陆明便立即走到他身侧道:“前辈, 节哀顺变。您和格尔恩阁下回去后也千万好好休息一阵,不要太过伤心了……
对了,刚才我本想为格尔恩阁下用人鱼族的传统异能治疗,没挤进来。虽然现在虫医已经看过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万一……”
“不必了。”华翰林的声音无比沙哑。
陆明一怔,两人脸颊这么再次相对无非就是几个时辰的事,那张面庞却已瞬间衰老了好几个年岁。他不由得悲从心起。
华翰林接着道:
“我带格尔恩回去。陆将军,你也好生保重身体。”
很短的一句话,却感觉对方已经用尽几乎所有力气。陆明想做什么却无可奈何,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插手不了什么,只道:
“唯一不留下痕迹的方法就是不做。我不相信揪不出这个幕后凶手——前辈放心,此事我也会暗中调查,一旦获得什么线索,就立刻与您联系。”
华翰林惨淡地弯了弯嘴角,手搭了搭他肩膀,说过“多谢陆将军”,便转身朝殿门方向离开了。
陆明望着那道逆光却再不刚毅的背影,望着被抬走的担架上、格尔恩即便昏迷也紧攥在手心的金色切蒂梵思鸟,莫名心酸,移开目光。
谁知这一移,便对上了另一道似乎已经停驻许久的视线。
悲戚如冰,如被春风瞬间抚过,陆明顷刻感觉到刚才流失的力量开始回填。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阔步上前道:“殿下。”
费森神情始终清冷寡淡,毫无波澜,就那么立在原地,直直看着陆明像他走来。
就在这近乎审视的目光里,陆明才醍醐灌顶,忽然意识到什么,刹那间像被谁剥干净羽毛的落汤鸡,浑身上下都刺挠起来,放下双臂,停下脚步,试图在这危机时刻和殿下保持一定距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他在意识到的一瞬间就收住步伐,也已正正好好停在了费森面前,两人的距离,仅一指之遥。
“……”陆明脸颊升起一片薄红,抬手摸着后脑勺,“呃,那个……”
费森毫无波动盯着他的脸:“什么?”
陆明更加心虚,眼神都开始飘忽,可嘴就像是被彻底缝上,任是如何都说不出来:“那个……”
费森转头就走,一缕银发在动作中刮过陆明鼻尖,朦胧清香。
等陆明再次回过神时,只见费森的背影已经走出好几米开外,他立刻一个激灵,向前追去。
“殿下不要再取笑我了。”
陆明边走边跟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像一只卖萌撒娇求原谅的巨型犬,“我这次去兰彻斯特找格尔恩相亲,是我祖母的要求,唯独这样,她才会允许我对于避水丸未来大量的研制和供给,我发誓!绝不是冲着相亲去的!”
见费森还是没什么反应,陆明接着道:“真的真的。殿下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兰彻斯特府查,我们就聊了点日常,以及于修的事情,其余只要是涉及到相亲问题,我都明确拒绝了。上天入地,童叟无欺,我说的要是半个字有假,立刻天打雷……”
“你跟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相亲都跟我没关系。”
费森瞥他一眼,“你跟我解释做什么?”
陆明愣了一下,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闹腾:“……殿下这是气话还是真不在意?”
这句话问出,像是被抛在半空中的问题,轻轻飘飘,让整个氛围都变得微妙。
注视着陆明那双乌潼潼的眼睛,费森似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移开视线,一哂,道:
“当然是不在意——因为我现在就要带你的老情人来见你。”
陆明倏地神情一僵,眉头蹙紧。
老情人?
……什么老情人?
正当他满头问号,费森已经抬手推开了眼前的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殿内中人一见他们,便立即行礼,温声道:
“参见陆公子、七殿下。”
一瞬间,陆明神情由疑惑改为惊喜,好半晌才听见自己惊讶的声音:
“……花月?是你!?”
饶是谁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言行得体大方、穿着朴素自然、满面笑容温煦和意、身形匀称健康、气质如春日间枝头雪白梨花的亚雌,竟是半年多前那只名满城中、以身娇体弱、千娇百媚著称的花阁头牌——花月。
可陆明却信了。
因为当年他在咖啡馆得知花月与原主的情谊后,表面他是将花月逐出了咖啡馆,实则将其赎身,为其做了新的安顿,替原主了了这份未了的心愿。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让伊特托话,嘱托花月务必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做个可以为自己做主、自强自立、热爱生活的虫。
经那次安顿以后,陆明就再没有过关于花月的消息。
没曾想,今日一见,花月已是大为不同了,先不论他如今家住何处、以何为生,光看精神面貌,陆明便已经十分替他感到欢喜。
欢喜之余,陆明还不忘凑到费森耳边小声嘟囔:
“这哪是我的什么老情人。我将他赎出来,仅仅是给了他一个可以选择并重新开始的机会,又不是将他精心包裹后放入另一间阁楼,做木偶,做一只嗓音嘶哑的金丝雀。殿下是不是吃醋生气,故意……”
费森沉默一阵,道:“我没有生气。”
殊不知在陆明眼里,费森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好在经过这么一番软磨硬泡,终于从炸毛变了顺毛。
陆明便笑吟吟道:“好好好,殿下没有生气。不过这件事错确实在我,我怕你知道生气所以没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隐瞒才会让人更加生气,所以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一定提前告诉你,防止我们像现在这样……”
殿内行过礼的花月听到这里才大概知晓俩人的情况,看见陆公子道歉的这幅场面,想起婚后伴侣小吵小闹的场景,不禁低头笑起来。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和陆明这么亲昵本就不是七殿下的作风,这下一看花月偷笑,殿下更是莫名恼火,立刻难掩波动地道:“打住。”
陆明笑眼弯弯:“收到。”
这声遵命让费森更加凝噎,但没表现出来,佯装浑然无事地向前走去。陆明一见,立即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花月跟前。
费森看着花月,道:“说吧。”
花月敛起笑意,道:“是,殿下。不过……”
他抬眸看了看周遭环境,神色有些担忧。
“无妨。周围已经布置排查过了,都是我的下属。”费森道,“你放心说就是。”
正当陆明疑惑要说些什么,花月便点点头,开始了。
“是这样的,陆公子。花月这些时日以来,听了您的话,一直都在好好生活,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您的好意。
现在我的生活进入正轨,但我一直都打算,在我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以前,我是不会来打扰您的,直到刚才,我看见凯南阁下出事的新闻……”
他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抬眸对上陆明的眼睛道: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事实上,陆公子,那一晚佩布达阁下遇害时,我正好也在现场。”
陆明脸色陡然一变:“你也在现场?”
“是的。”
花月道:“我只知道当晚那地方有两位大人物,一位是佩布达阁下,另一位不知道是凯南阁下,也不知道凯南阁下是在哪个方位看见了当天的情形,但我确认自己目睹了现场,我也很抱歉,为什么没有早点站出来说出这些,如果那样,凯南阁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费森只淡声道:“如果那样,你和凯南就都会出事。”
花月猛地一怔。
陆明只叹息道:“是这样的。连凯南这种人物都一直保持沉默,一定要亲自见到陛下才愿意说,可见在这期间人身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如果是你,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花月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拿出一样东西,郑重递交到陆明手里:
“既然如此,今日一事,无论我的结果如何,我都要说,也不后悔。”
他指了指陆明手上的东西道:“这是我那日在草丛间照下的画面,虽然我太慌张了,十分模糊不清,但我想也能成为证物,证明我那天的确在场,以及我的言辞。”
陆明立刻密封在白纸里的照片拿出来,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幅黑漆漆的草丛画面。
透过间隙,大约可看见不远处有一具倒着的身影,以及一个站立的身影。而在这两个身影背后不远处,正是佩布达当时遇害的饭庄建筑。
然而,也正如花月所说,照片实在太模糊不清了,以至于只能看见凶手的模糊背影。
不仅如此,陆明心脏莫名开始狂跳起来——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