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日东月西之处【完结】>第160章 情不自禁

  齐月将那支小巧的润唇膏放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的指尖丈量着这支小小的空管。当年将它送给齐阳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离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享受了齐阳的关心,他的安抚,甚至是他的拥抱,到最后,齐月甚至能听见他的一句喜欢。当他穿上齐阳送给他的那件衣服坐上飞机的时候,齐月以为这就应该是全部了,他能从齐阳身上获得的全部的爱都已经过犹不及,于是齐月没有犹豫地安心赴死。他畅想着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一个齐阳在风和日丽的阳光下继续快乐生活的未来,想着想着,他的死亡也成了赞礼,他想,人们应该像童话书里那样,在自己的葬礼上开起宴会,他们应该唱歌,应该跳舞,应该尽情地嬉戏打闹。

  齐阳也是——他要来自己的葬礼上,或许出于礼貌地为自己留下几滴泪水,齐月便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天国或是地狱去了。去的路上他或许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在这段路上,他想听着齐阳欢笑的声音,想听他的幸福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现实总不能遂愿,齐月想,为什么自己又收下了这支润唇膏。从重量上看,这支润唇膏应该已经被用完或是用得差不多了,现在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哨兵送还到自己手里,且不论齐阳是如何在随机的几个一线基地中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的,他将这支空了的唇膏找另一个男人送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月并不认识周悦,在这件事以前,他也没有跟周悦有过任何的交流。之前自己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偶尔看到过他的脸,他长相有些不羁,头发在阴雨天经常炸毛,身高在一众S和A级哨兵中也算是高挑,所以才略有印象。近几天,齐月能够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身上黏住的注意力,这让齐月感觉有些奇怪,但他的视线似乎只是观察,并不附带恶意。齐月倒是并不在意,自己在这个基地的确看上去非常古怪,既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出席各种任务,引人侧目一点,倒是平常。可今天的周悦跟上了自己,又拿出了自己送给齐阳的东西,他的拇指摩挲着温暖的绿色塑料管,思忖着可能的意思。

  难道齐阳跟这个人在一起了?齐月的手指一瞬间停住了,所以他才让这个男人给自己送还了礼物。他突然掌心用力,像是要将这支唇膏揉烂一样。但,齐月转念想到,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齐阳本就是单身,虽然他对自己说了喜欢,但齐月终究无法陪伴他。多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在自己葬礼上和齐阳跳舞的人,这难道不就是齐月的本心吗?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齐阳幸福才苟延残喘了六年后慷慨赴死,这份幸福中,原本就应该有齐阳伴侣的一份。只不过最开始自己想要保护的是齐阳和身为齐阳伴侣的陆延,现在齐阳还是齐阳,只不过换了个伴侣,而且这还是个S级的哨兵,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可齐月就是在意,他按耐不住自己发狂的心。原本平静的死囚内心又发疯似的在意起来,他原本设想好的所有结局,设定好的一切计划都因为这支小小的唇膏再次泛起不一样的波澜来。太讨厌了,齐月想,也太喜欢了。

  他忍不住还是轻轻打开了盖子,和底座分开的时候,润唇膏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它的声音很轻,但倒映在齐月的耳中却震聋发聩。他缓缓将开口面向自己,突然发现唇膏的里面是一张原本不应该出现的纸。齐月将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心里已然有了期待,白纸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字,齐月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的信。他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像是垂危的老人接过自己的病历,齐阳是他的病,他穷极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病;齐阳也是自己的医生,在绝症面前他将自己的医嘱再次交到将死之人的手里,只是为了让齐月知道,他还没有放弃。

  他是不可能放弃我的,齐月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扭曲的快乐与悲哀,但是我得放弃自己。

  信纸被平放在齐月的掌心,他想看,但又知道自己不该看,就像是一开始的那样,他想要接近,但又知道自己不该接近。如果现在就把它全部烧掉,齐月就这样安心地等到自己被行刑的那一刻,他的心不会再如此大起大落,只有一片祥和的波澜不惊。但如果他看了……齐月不知道齐阳的话语又会在自己心里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他灵魂的一切似乎都会为齐阳生,也为齐阳死,无论他在信里说了什么,在齐月剩下不多的人生里,都会成为他日日思念默诵的圣经。

  他是这么的想,又是这么的怕。可他的怕总是打不赢他的想,或许应该说,他之所以这么怕,就是因为这么想。人的欲望和恐惧相伴相生,就像爱的第一反应是怯懦。齐月终于明白,自己是爱齐阳的,所以当这封信完完整整地躺在自己手心里,映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的残缺。

  他不该看的。

  思绪在恐惧中停留许久,齐月最后嘲笑了自己一次,指尖翻动,身体就往着一个想字那儿一意孤行去了,他展开了这张小小的纸。

  “齐月,展信佳。

  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又是处于哪种境地都不会是一种好的状态。自从你不告而别以后,我又因为一些来之不易的情报获取了不该为我所知的信息,这些信息引领我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所有真像。我知道我可能不该写这封信,我也知道可能你在人生的最后渴求的只有平静,也不想收到这样一封信,但我,情不自禁。”

  齐月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一直以来,齐月的情不自禁更像是他的一厢情愿,可现在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让自己情不自禁的人诉说着自己对他的情不自禁,他的内心便被这盆灼热的炭火烧过,留下滚烫的痕迹。

  两情相悦这么可怕又俗气的词汇,竟然也有一天能用在他的身上。

  “我情不自禁想你,齐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的过去,也会想我们之间的事,想来想去,我就会不由自主想到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总觉得自己注定要死,但这个世界的安宁如果必须沉睡于你的墓碑之上,那么以后在我无法死去的和平年岁里,我又要以何种姿态才能安睡榻上,我想不出来,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无论是怎样的世界,哪怕人类的文明分崩离析,我也想要一个跟你一起活下去的办法,以前的你无处可去,满世界的施加在你身上的疮痍似乎逼着你奔赴死亡,但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归处。

  “齐月——或者我该叫你安其远,我的白熊先生,你应该回到我们的城堡里,从太阳以西,月亮以东的宫殿里逃离出来,我会一直一直一直走在那条带你回来的路上,因为无论那条路有多远,无论我会走得有多累,我都希望能带你一起回家。

  “齐阳”

  他的信纸上有泪水融化的痕迹,混着自己的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齐月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他是个没有心的人,没有喜悦,自然就不该有悲伤,没有笑容,也就自然不该有眼泪。但齐阳给了自己喜欢,又给了自己一句回家的信念,他的胸口被齐阳硬生生种下一颗花芽来,那颗种子翻越泥土的禁锢,竟妄图在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开出心来。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灵魂,都被齐阳看透了,在精神世界中,在童话故事里,在那些不该流泪的过去和当下,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为齐阳而震颤的瞬间,只有当他想到齐阳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正如现在,安其远从他信纸上的一字一句中又苏醒了过来,那个早已被他和他母亲抛弃忘却的名字,又在这张褶皱的纸上熠熠生辉,告诉他总有那么一个人,知晓了你的一切,却依旧喜爱着你的一切,并念着带着如此满目疮痍的你,回到一个自己本不该有的家里。

  他想,他又得到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齐阳把爱铺得满满的,满到齐月的心再次被填满溢出,让感情化成泪水落到现实的地上。

  齐月抚摸过这张粗糙的信纸,他抚摸过齐阳的笔迹和泪水,像是要将他每一笔的顺序,每一次的落泪都印刻到自己的身上。

  果然不该看的。

  他再次嘲弄了自己,明明知道怯懦而不够坚定的自己抵不住齐阳只字片语的安慰,偏又要打开这封信,用自己的心去丈量那只字片语的感情。

  他说要带自己回家。齐月想,他说:“我的白熊先生,你应该回到我们的城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