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延踏进亭子后, 里面的气氛依然僵持不下。
“烨哥，你左边还有一根鸭毛。”蓝延提醒道。
白烨低头看了一眼，往亭口走, “嗯, 好的, 谢谢。”
原辰默默捡起, 放到垃圾箱里, 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白烨注意到后, 神色越发复杂。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甚至乍然之间, 是有点迷茫的。
这算什么？
他心里自嘲一笑, 多大点事儿, 自己居然还会有瞬间的悸动, 觉得对方——
白烨不再深想, 坐到原本位置的对面, 沉默不语。
而一直在嚷嚷的陈亦洺, 在蓝延回来后居然不再说话, 拿起橘子, 问对方要不要吃？
蓝延淡淡地拒绝道：“暂时不想吃, 谢谢。”
陈亦洺不灰心，绞尽脑汁地蓝延找话题。他喜形于色, 喜欢人时能伏低做小，一旦不喜欢了，就能快速变换面孔。
对谭素淮如此，对蓝延更是如此。
“阿延, 你有在花园看见一只纯白色、脖子带着铃铛的布偶猫吗？我觉得它很像你。”
蓝延挑眉，对这样的搭话不太想回答。
“见过, 但不像。”
陈亦洺一哽，尴尬地说：“哦哦，这样啊。”
他将刚才和谭素淮的“吵架”抛之脑后，一心一意地讨好蓝延。
“哎，阿延，你饿吗？要不要吃点风干牛肉？味道很香，孜然味的。”
蓝延依旧拒绝，“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陈亦洺愈挫愈勇，拿起一个盘子，“要不要试试酸奶酪，非常好吃。”
“我不喜欢吃奶酪。”
陈亦洺愣了愣，还是笑道：“好的，我记住了。”
蓝延：“……”
他反思，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了？
“对了，阿延，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吃芒果，我给你削皮！”陈亦洺视线扫过一圈，眼睛一亮，拿起芒果，到处找小刀。
蓝延觉得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面对看不懂眼色的追求者，他很难保持一直礼貌的态度，只能徒增厌烦。
哐啷——
谭素淮无意间推落手边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杯子恰好滚落到陈亦洺脚边。
几滴水溅到他鞋子，谭素淮稳住心神，轻声道歉：“我不小心弄掉杯子，你鞋子没事吧？”
陈亦洺唇绷紧，看了看谭素淮，语气严肃地指责，“你怎么和以前一样，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毛手毛脚、做什么都都不用心。”
谭素淮压抑着火气，微微低头，“抱歉，是我的问题。”
他弯腰去拾碎片，被原辰阻拦，按回原位。
“素淮哥，我叫家居机器人过来吧，你这样容易划伤手。”原辰不赞同地说道。
他本来不好去插手两人之间的种种，但有时候作为局外人，还是觉得太过了。
“……素淮，不是我说你，你不能总是搞艺术忽视生活，年纪小还没什么，但以后就会吃亏了……”陈亦洺越说越来劲儿，说教意味的话浓厚，在场的嘉宾都不自觉地皱眉。
“够了。”谭素淮忍无可忍，出声打断，“没有人想听你说这些。”
陈亦洺也不太高兴，“是我以前太纵容你了，导致你现在的模样，自以为是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谭素淮撑住额头，他是生气的，但又觉得悲哀。
有时候他都想问自己，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他尾指掐住掌心，尖锐的刺痛从神经传来。
陈亦洺还在说继续说话，输出自己的大道理。
谭素淮目光失神，面无表情地想，当年温柔相伴的少年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体贴、时时以他为先、愿意换位思考的竹马，悄然溃烂。
——多久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甚至更久以前？
谭素淮思来想去，没有得到答案，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的肩膀胀痛，连着太阳穴的神经突突跳动，挺直的脊背却不肯弯下分毫。
【节目组，你说！你快说！！陈亦洺这个大傻逼是你们请来的演员，你说啊！！！】
【我一生作恶多端，听到这段念经一样的***话，也该抵消了】
【致策划组的每一位朋友，请来这样的****你们是要减功德的】
【救命，谭这样还不醒悟】
【大庭广众下完全不给你面子，自顾自地训诫，还不明白吗】
【拉出过去的点点滴滴，像审判一样说你过往的错误，好窒息】
【陈亦洺好没品】
【谭知道，但他就是想要和解过去的机会】
【还要怎么和解，对方就差指着鼻子骂，对！我不爱你了！我们完蛋了！彻彻底底陈完蛋了！】
【他要和解的不是陈，是他自己】
【是呀……谭有点陷入死胡同了，可能这些天在拍节目，所以一直没机会叩问自己的内心】
【这些恋综怎么就不搞个直播面对面呢？我一定要把恋爱脑劝清醒】
【你劝清醒了，节目的收视率就遭殃了】
【策划者找到奇葩也不容易，你忍忍】
“说够了没有？”谭素淮看过去，轻声说，“不嫌丢人吗？”
陈亦洺错愕，“你、你说什么？”
“我说——”谭素淮直视他的眼睛，很慢地说道，“你该闭嘴了，大家都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好好的气氛全因为你变得尴尬、坐立难安。”
他扯了扯嘴角，“也让我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陈亦洺脸憋得通红，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对方。
谭素淮侧过头，避开被指的方向，“你也很没礼貌。”
【三分钟前，有谁偷偷趴在谭耳边苦口婆心地劝解吗？】
【没有……】
【他觉醒了？（喜极而泣）】
【不知道，但今天陈确实把人惹火了】
【希望不是一次性的】
【……难说】
没等陈亦洺说话，谭素淮站起来，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去东面的湖走走。”
陈亦洺睁大眼睛，倏然起身，“等等！”
谭素淮没有理会，径直离开。
原辰推开陈亦洺的手臂，并拦住对方，“亦洺哥，你让素淮哥静静吧。总拉着嗓子说话对耳朵不好，容易血压高。”
顿了顿，他微笑说道：“也不要总是生气，容易把自己气死。”
陈亦洺面容僵住，眼珠凸出，活像个奇怪的金鱼眼。
原辰大概估算好时间，等谭素淮走远了，才慢慢放开手。
他转过身，余光看到几缕轻飘飘的鸭毛在飘扬，迟疑片刻，脚步滞了滞，才走出凉亭。
陈亦洺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坐回去。
他攥紧拳头，又猛地松开，像想通了什么，对蓝延挤出笑容。
“阿延，我给你削芒果吧。”
蓝延：？
这是什么心理？他古怪地想，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回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心？
蓝延没吭声，曲起的指骨轻敲桌面，忽然，眼前闪过一片黑影。
方修新把陈亦洺面前的芒果篮移开，淡淡地蓝延说：“别吃生冷的，昨天才过敏、感冒，这种易发物少吃。”
换作其他时候，蓝延少不了要和对方“推拉”一番。
但现在——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管东管西。”他嘴里抱怨，实则顺水推舟地点头，“行吧，不吃就不吃。”
【很好，爹咪，你的控制欲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请欣赏陈亦洺五颜六色的嘴脸】
【话说，爹咪是不是也不爽蓝被献殷勤？】
【有点良心的前任，肯定不希望自己爱过的人被狗屎黏脚底】
【噗，精辟】
【不是爱过！！！他还超爱！！！】
-
蓝延这一下午都很轻松，在偌大的后花园四处闲逛，后面跟着一群毛茸茸的小动物。
累了坐，坐久了躺，躺得骨头松了，再慢悠悠地起身，继续走。
本以为中途会有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需要回去集合、做任务什么，实际上没有。节目组因为中午的争吵，觉得嘉宾们共处一个屋檐，难免拘谨，就给嘉宾安排自由时间，不做强制要求。
后来蓝延发现不止他一个人瞎晃荡，区别在于有人成双成对，比如徐维和蔡非行，原辰和谭素淮；有人孤苦伶仃，比如他自己。
有时候会偶遇白烨，共同走一段路，聊了会儿，对方还给他递了一块桂花糕。
“这是烨哥你做的？”蓝延有点惊讶。
“嗯，反正节目组说自由时间，我看没事做就去厨房了。”白烨往后靠在椅子，轻松地说，“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烨哥喜欢做糕点？”
“还好吧，打发时间的事情我都挺喜欢的。”白烨不好意思地说，“泡茶、下棋、做糕点……反正能安静的活动，我都挺喜欢的。”
蓝延试了一口，立即夸赞，“好吃，是外面面包店的水平。”
白烨失笑，“这么夸张？”
“真心实意。”
“好吧。”白烨看着蓝延诚挚的眼睛，唇角微勾，“我还做了些其他的，等下……”
他忽然没说话。
蓝延扬眉，“等下干嘛？”
“没事，我想起厨房的烤箱时间快到了。”白烨按了按肩膀，笑眯眯地起身，“其实在厨房的不止我一个人，修新也在。”
蓝延“啊”了一声，“他在干嘛？”
“煲汤。”
蓝延心生不好的预感，“什么汤？”
允许他自恋三秒，思考——
不会是要给他喝的吧？
白烨抬抬下巴，“喏，他过来了，要不你亲口问问？”
蓝延转头，头皮登时发麻，只见对方手里提着精美的食盒，恨不得撒腿就跑。
“阿延，那我先走了。”白烨挥手告别。
“好的，拜拜。”
方修新走路不紧不慢，停在蓝延面前，长睫压在眼睑处，淡声说：“中午逃过一顿，大半天不吃东西，不饿吗？”
蓝延无辜地眨眨眼，“还没到晚饭时间啊。”
方修新问：“糕点好吃吗？”
蓝延颌首，“不错，很顶饱。”
方修新短促地笑了下，“甜和咸有两个胃。”
蓝延有点垮脸，不大高兴地说：“我不想喝汤。”
“准确来说，这是药膳。”
“……我的天，多古老的词语。”蓝延幽幽地说。
方修新平静地说：“味道可能不好，但它对你身体好，食补强过营养剂。”
“谬论。”
方修新神色不变，打开食盒，让蓝延拿着，“什么论不重要，喝吧。”
真贤惠。蓝延心里嘀咕。
他磨蹭半天，还是接过来了。
“怎么不喝？汤有这么好看，还能盯出花来了？”
蓝延用汤勺慢慢搅，一口也没喝。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喝。”
方修新一顿，瞥过去道：“怎么和高中生一样，拿分数来威胁人？”
“……”喂！这时候你的临场发挥倒是很好。
蓝延没好气地说：“没有，你记错了，是你哪个小心肝这么干，然后安我身上？”
“怎么才喝？”方修新不废话，直接问。
蓝延支着下巴，慢吞吞地说：“明天约会选我。”
方修新深深地看了一眼，“为什么？”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方修新沉默。
“喂，回答我。”蓝延说。
方修新说：“其实你提的这个要求没意义。”
“为什么？”
方修新扯扯嘴角：“世界上没有这么多为什么。”
“反弹。”蓝延懒声说。
方修新疑惑，“……什么意思？”
蓝延哼笑，“不懂潮流的老古董。”
他也不解释，只说：“行不行，行的话这个难喝的汤我一口闷。”
蓝延慢慢凑前，仰起头，故意放轻声音，可怜兮兮地说：“修新……”
方修新一滞，心脏微微跳快，像有喧闹的锣鼓声传来，折腾那几寸小地儿。
他垂下眸子，清空思绪，看似在沉吟，实则在数妙——
太快就假了。
“前面的九十九次的正确选择，不代表最后一次的选择是正确的。”方修新说，“小延，你要明白这一点。”
“试前九十九次，怎么知道最后一次选什么？”
方修新叹气，“行，明天选你。”
“是明天的约会选我，今晚如果发消息选约会对象，你就要发给我。”蓝延立即纠正。
方修新好笑，“天天把关注点放在不重要的地方。”
蓝延不理，强调：“重说。”
“明天的约会选你。”
蓝延满意了，虽然不是完全的真，但其中获得的愉悦感是百分之百的真——
他喜欢有人对他“言听计从”。
“喝吧。”方修新提醒道。
“知道了——”蓝延拉长声音，“我又不会赖账。”
【他们的对话好深奥……】
【啊，不是很浅显易懂吗？】
【大概就是蓝表达自己想复合，中间努力，方觉得最后结果那样，没有必要，但蓝坚持，方无奈，还是依着对方了】
【感谢，好人一生平安】
【爹咪的冷漠就像一块薄冰，大美人撒个娇就破了】
【甚至连控制欲也恰到好处】
【对对对，尤其亭子里说少吃生冷时，细品还挺甜的】
【按时吃早餐、冷要多穿、厚衣服好过薄衣服、不给吃芒果、要吃食补……这不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来自父母的过度关心吗？换成男朋友就行了？天天过这种生活的我磕不动……】
【不算吧……认真比较，还是蛮多不同的】
【呜呜呜虽然爹咪不爱沟通，爱装神秘，但他会给你煲汤哎，好贤惠好爱】
【？戳你的点在哪儿？】
【我猜是反差感吧】
【握手，你懂我】
【白叔叔的甜甜圈不服】
【就是，大家都在厨房忙活儿，要贤惠一起贤惠】
【不一样，白是放射性的中央空调，爹咪是光波直射，只对一个人】
【但白叔叔对其他人是礼貌性，唯独蓝最特别】
【呵呵，照你这么说，方只对蓝特别，是不是更特别了？】
【歪理】
【？你不是？？？】
【你好意思诡辩？】
【很好意思，还有不是诡辩】
【你要不要看自己说的话，脑残】
【你**********】
【……】
【这也能吵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端茶嗑瓜子）】
【我不一样，你们快打，我看热闹，研究物种多样性】
蓝延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苦、结、涩、酸、咸，各种滋味汇集在一起，实在……难喝。
方修新：“咽下去，别偷偷吐了。”
蓝延咬咬牙，后悔自己的“借题发挥”。
靠，推进程用什么推不好，剪刀石头布不香吗？非要搞什么互换约定。
“知、道、了！”
“嗯。”方修新手有点痒，没忍住，还是去揉了揉对方的发顶。
蓝延挑眉，蜜糖色的眸子被热气蒙上一层水润，睫毛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煞是好看。
方修新喉结滚动了一下，克制住自己去摸对方的眼睛。
蓝延太懂方修新了。
他知道对方摸自己的眼睛，但在摄像头下对方不敢摸。
蓝延弯起眼尾，掠过一丝狡黠，柔柔地眼风扫过去。
——不敢摸？
胆、小、鬼、啊。
随后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继续喝汤。
刚才的一切仿佛镜花水月，只有水面知道曾经的波澜。
方修新抿唇，喉咙有点干涩。刚才蓝延睨过来的眼神……
像在挑衅，又像在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