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说找了一圈没看见韩先生。

  “肯定回去了,”展鹏笑道,“他一个大男人, 您还怕他迷路啊?这么晚了, 四爷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梁今曦微微皱了下眉,起身道:“把人都撤回来。”

  今天的车多人也多, 阿德排在好多车后面,被堵着还没到门口。

  梁今曦有些头疼,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给您按按。”展鹏坐到他身旁,伸出手去按住他的太阳穴, 轻轻地揉压着。

  韩墨骁提着一个纸包下了楼, 走到通往大厅的走廊尽头正要转弯出去,瞧见梁四爷正靠在大堂沙发上, 展鹏站在他身后替他按着头。

  展鹏环顾一圈,看着门口的车辆, 低头在梁四爷耳边轻声道:“四爷, 阿德快到了,我们出去吧。”

  梁四爷睁开眼,低声问:“问过没有, 人回去了?”

  “这儿离那孤儿院远着,兴许还在路上呢, 晚点再打电话去也不迟,出不了事,”展鹏说完又有些不太高兴, 声音也大了, “不过就是脸好看些,会几句英语, 又怎么了?小学文凭都没一个,值得您看得跟宝贝似的。”

  “还吃上醋了,小孩子脾气,”梁四爷笑了一声,“有些地方你不如他,多跟他学学。”

  “哪儿不如他了?至少我待四爷的心比他强,”展鹏推了推眼睛,翻了个白眼道,“他不就是个靠……”

  梁今曦抬手拍他的嘴:“怎么教你的,不许背后说人坏话。”

  展鹏立刻就闭了嘴,唇角却扬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知道了。”

  许是有些醉了,梁四爷起身时有些踉跄,展鹏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人,揽着他的腰仰头道:“别装了,您的酒量我是知道的。”

  “四爷我被人劝了多少杯,”梁四爷一拍他的后脑勺,道,“你小子心里没数?”

  “有没有数我都陪您疯,”展鹏又笑起来,“先说好,今晚您可不能尽了兴就赶我回去,我要在您那儿睡的。”

  梁四爷笑得浊气:“你爱睡哪睡哪。”

  展鹏脸上更高兴,搂抱着把梁四爷扶上车。

  后面还有很多车排着队,阿德没再耽搁,很快就把车开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等其他的车也陆续离开,韩墨骁才拎着特产如行尸走肉般走出欣日饭店,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扒拉着路边的一个垃圾桶吐了个干净。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逢春院,柳芽倒了洗脸水正要睡,便瞧见一个人推开院门,踉踉跄跄地进来了。

  柳芽忙放下脸盆,借着昏暗的灯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迎上去道:“院长?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你干嘛去了?脸色这么难看,喝酒了?”

  韩墨骁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笑得有些虚弱,好像这些天补进去的营养一次性全吐没了:“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先答哪一个?”

  “唉哟,疼,”柳芽埋怨地打开他的手,又伸着脖子闻了闻,皱眉道,“这身上香味酒味烟味都有,你今天跟那个梁四爷去哪儿了?脸色也这么难看。”

  “累的,他们欣日开新品发布会,叫我给他当翻译去了,”韩墨骁推门进屋,把扯下来的领结放在桌上,又解下袖扣,“这衣服明天去送洗,袖扣收好别让彤彤他们拿去弄丢了,贵得很,过两天都要还回去。”

  “你去欣日饭店了?今天那边的可是大事,”柳芽拿起一个袖扣看了看,又看看她家院长,“那梁四爷挺信任你的,这么重要的场合特地喊你去帮忙。”

  “他要是真信任我,也不会直到出发前才告诉我要干什么、给我看那些资料,顶多就是试试我到底几斤几两,”韩墨骁脱了外套搭在衣架上,扭头问,“彤彤睡了?”

  “早就睡了,”柳芽笑道,“睡之前还念着想再吃梁四爷上次给的那种蛋糕呢……”

  “知道了,”韩墨骁打断她,“我洗澡去了,你也去睡。”

  “那个……”柳芽脸颊红红的,小声说,“许小二说天气冷了,怕孩子们洗澡着凉,给送了两个大木桶,我放了一个在洗澡间,热水还有,你去泡个澡吧。”

  韩墨骁挑挑眉:“那小子这么知道疼人,将来我也能放心咯。”

  “胡说什么呢?”柳芽瞪了他一眼,转身满面红霞地跑了。

  韩墨骁笑了一声,拿了换洗衣服出门去洗澡。

  路过书房时,电话响了,他犹豫一下,走过去接起:“您好,这里是逢春教养院。”

  “到家了?”梁今曦的声音懒懒的,像带着低频电流发出的让人发痒的电波。

  “嗯。”

  “怎么没等我?”

  韩墨骁握着听筒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明天要去给人上课,太晚,就先回了。”

  “什么课非上不可,有你四爷重要?”梁四爷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的,“乔家的?”

  “不是,”韩墨骁深吸一口气,“我每周有六个半天的课,院里也要上,回头把课表给您送去。您若要召见,请尽量避开这些时间,我挺忙的,没办法随叫随到。”

  “四爷想见你一面,还得先申请,”梁四爷轻笑,“不如我亲自上门伺候韩院长?”

  “不敢,伺候四爷是我该做的,”韩墨骁脸上没什么表情,话也冷淡,“四爷替我赎表花了不少钱,我总得早点把债还上,分身乏术,四爷见谅。”

  他态度生硬冷漠,几句话就将人推得老远,原先两人之间的那点默契、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和温存早已荡然无存。

  梁今曦皱了皱眉:“尽是些不该计较的细枝末节。”

  “对您来说是细枝末节,对我不是。那么大一个人情,我不能不计较,”韩墨骁笑得喉咙发干,“本就是买卖,还是一码归一码妥帖些。欠您的这些,我慢慢还。”

  “怎么还?”梁四爷故意从浴缸里舀水给他听,话也说得流气,“四爷不缺钱,就缺个暖床的。”

  韩墨骁反问:“缺吗?”

  梁四爷想了想,又勾唇道:“当然不缺。”

  可惜今天小狐狸一声不吭就跑了,梁四爷自己也醉了,再把人抓回来也只能捞在怀里睡干觉。

  梁四爷微一思忖:似乎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还是舍不得折腾他。

  韩墨骁想到展鹏那些话,抓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凸现,胸口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拳,眼眶立刻就酸了,冷冷道:“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你也是个孩子秉性,脾气还大得很,”梁今曦酒劲上头,浴缸里泡着又舒坦,竟也还没听出来韩院长不高兴,笑了一声道,“还是在床上坦诚。”

  韩墨骁咬着牙忍着脾气正要说狠话,忽然听那头有人道:“四哥洗完没有?我都等半天了。”

  一阵剧烈的恶心又从胃里直冲上来,他“啪”地把电话挂了,冲到洗澡间倒了两桶水,胡乱脱了衣服便蹲进了桶里。

  冰冷的水冻得他一哆嗦,这才想起忘了添热水。

  昂贵的西装、衬衣、皮鞋被丢得到处都是,他望着满地狼藉,捂着眼睛泡在凉水里懒得动弹。

  梁今曦或许确实看中他的才能,给了他这么大的机会出风头,目前看来反响甚好,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将他带在身边,白天替他打工,晚上陪他睡觉。

  如若他不听话或者不得空也不要紧,梁四爷身边还有随时备用的角色,没一个是花瓶,也不养只能侍寝的金丝雀。

  他是第二个展鹏?

  还是第三个,第四个?

  除了他,还有多少人等着被临幸?

  梁四爷魅力四射,不但展鹏对他死心塌地,连他也忘了本,竟以为有人懂得他,愿拿一点真心待他。

  他放下手,仰着头慢慢地沉入水里,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被冻得失了血色,像一具新溺死在井里的尸体。

  几天后,梁公馆收到韩墨骁让人送回来的衣物、鞋子,还有一封信。

  梁四爷回来后拆开一看,是一张满满当当的日程表,旁的一个字也没有,连底下的签名都是拿一个缺了角的印章盖上去的。

  韩院长竟真的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给梁四爷递了过来,并在有空余的几个晚上用红色的笔画了圈,意思再明显不过:就这几天晚上可以留给梁四爷召他侍寝用,别的时间都没空。

  梁四爷直接把那封信给撕了,连夜跑到逢春院去抓人。

  然而他忘了对日程,今晚韩院长到乔家给乔齐玉上钢琴课去了,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彤彤躲在韩杉身后,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脸比锅底还黑的梁四爷和他身边杵着的刀疤阿德,小声说:“杉杉姐姐,他是不是生气啦?”

  “不知道。”韩杉也有些发憷,但哥哥们这几天到隔壁市的学校听讲座去了,柳芽和王婶娘出门抬豆子,这院里现在最大的就她和韩枫,梁四爷一脸凶气,显然是心情不好,小的们都吓得早躲房里去了。

  韩枫也没见过梁四爷几回,但也知道那次是他救了自己,走过去小声道:“梁四爷,您要是没有要紧事,不然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帮您转达,我哥一回来就让他给您回电话。”

  梁今曦抬腕看表,都快十点了,问:“他总上课上到这么晚?”

  韩枫和韩杉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韩杉道:“白天院里也得上课,所以外面的有一半都安排在晚上……”

  “这么拼,”梁四爷随口道,“老韩院长选继任者的眼光倒是不错。”

  为了一个孤儿委身于人,又负担这么多人的前程命运。

  他本可以不这么苦,若是狠心一点,伤好之后离开这里另谋生路,哪怕也只是做家教,偶尔也那些钱接济一下这里,自己的日子不也好过许多?

  “不是老院长选的,院长是自己主动要做院长的,因为……”韩杉欲言又止。

  “继续说。”

  “老院长是小枫的亲生父亲……”韩杉看了一眼韩枫,“当初为了给院长筹医药费偷偷去卖血,后来感染才去世的,院长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老院长,所以……”

  “我没怪过他,”韩枫蹙着眉,眼眶有些泛红,别开眼道,“是地下诊所害死我爸的。”

  “院长能下床后就去找那诊所,”韩杉道,“可是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姐姐我困了~”彤彤早到了睡觉时间,揉着眼睛往房间走,路过梁四爷身边的时候许是害怕,走急了没留意一个小阶梯,直接就栽了下去。

  韩杉连忙转身去拉,便见梁四爷长臂一伸把孩子提了起来。

  彤彤额头上红了一大块,还沾着一个泥印子,幸而没破皮,小姑娘的眼泪已经直打转了,见把她拎起来的人是梁四爷,又不是很敢哭,憋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梁今曦接过阿德递来的手帕替她擦泥,下手没个轻重,泥是擦干净了,彤彤也终于疼得顾不上害怕,哇哇大哭起来。

  尖锐高亢的哭声冲破夜空,比打仗时的炮仗声杀伤力还大,梁四爷只觉天灵盖都被她掀了,不由别开头,脸色更难看了。

  这小东西这么难哄,韩院长竟还拿她当个宝。

  那天在蛋糕店他要是没去,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就韩院长那点不值一提的武力值,就算把东西买成了,少不得又得挨一顿皮肉之苦。

  韩枫吞了下口水,不停地给韩杉使眼色,这尊大佛要发起怒来,把彤彤伤着了可咋办啊?

  韩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人:“我来哄吧,别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不哭,我就带你去接你爸;”梁四爷却转身抱着彤彤往外走,“继续哭,我就把你爸接走,明天都不许他回来。”

  彤彤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梁四爷:“不许。”

  韩杉欲哭无泪,哪有这样哄孩子的!她是摔得疼才哭的,又不是胡闹。

  “四爷!”韩枫吓了一大跳,赶忙跟上去道,“四爷!彤彤还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院长马上就回来了,不劳您……”

  梁今曦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要吃人,韩枫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急得跟油煎似的。

  韩杉赶紧从门口溜出去找柳芽去了。

  幸而梁四爷只是吓唬人,走到门口又转弯,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彤彤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但额头还疼着,又不敢说要下去,于是把小脑袋凑到梁四爷嘴边,可怜巴巴地说:“吹吹。”

  梁今曦沉着脸冷冷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