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妈高强度控制下成长的孩子, 大约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孩子崩溃。

  一类孩子被驯服,在之后的人生里,变得偏向讨好型人格, 过分地在意别人的感受,以及非常敏感的自我怀疑。

  还有一类孩子反抗了, 反抗成功的挣脱了家庭, 反抗失败的, 也挣脱了家庭。不同的是, 一种是昂扬地离开,他们大多数还能回来,另一种则是逃了。

  江从星比较特殊的是,他大约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妈妈有着非常可怕的控制欲。

  同时他也意识到, 自己没有办法用那些理论、书籍、案例来改变他妈妈, 因为一切的谈话最终都会变成, “你是我儿子”、“你人都是我生的”、“妈妈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所以江从星顺服, 他万事都听薛静雅的,让这个家庭异常和谐,和谐到薛静雅能够答应他去学卡丁车, 权当是奖励他十数年来的听话懂事。

  并且, 男孩子嘛,学开车, 早晚的事。

  所以初中进入卡丁车场的瞬间, 江从星知道,自己成功了。剩下的, 全靠自己了。

  -

  布达佩斯, 亨格罗林赛道, 正赛70圈。

  这条赛道对顾池音而言是陌生的,他上次来这条赛道还是F2。

  排位赛上Hunters的两位车手都出现失误,没能进入Q3,可虽然发车位置靠后,但亨格罗林赛道是一条中低速赛道,也就意味着在这里,轮胎磨损度会很高,车手们必须酌情保护轮胎的衰竭速度。

  所以顾池音和威廉都没有太焦虑,后位发车,稳固爬排名,这是一条很适合Undercut的赛道。

  后位发车的人就可以比较随心所欲地进站,所以说人最无敌的时候,就是没有顾虑的时候。

  “你需要我先进站吗?马修斯。”顾池音问,“威廉在P几?”

  马修斯回答他,“你再多跑几圈,威廉已经爬到P15了,你们上半场可以再奔放一点。”

  River车队第一个进站,他们为弗雷尔换上了白胎,可能这是弗雷尔唯一的一停。另一边,怀特的队友跟着进站,这样他的队友就能继续为他防守弗雷尔。

  怀特在领跑,他的队友在P2,Shadow车队野心勃勃企图在匈牙利可以一二带回。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有人跃跃欲试一二带回,有人一心只想进积分区,还有人只求完赛,别在半路出幺蛾子。

  Hunters自然是求进积分区的那个。

  而签下了江从星后,马修斯也会关注一下江从星在赛道的情况。

  很多时候马修斯会陷入一个比较纠结的境地,希望他表现好,又不希望他把自家现役车手攻得心态爆炸。

  比如现在,顾池音气急败坏在画龙防守,江从星不慌不忙多线进攻。

  他不强攻,他超谁的车都不强攻,只要不是倒数圈数,江从星都可以跟人慢慢耗,耗一圈过不掉就耗两圈。

  中国人讲中庸之道,江从星把杀气控制在“随时可以压迫”和“行了我过不掉你我放弃”之间的,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点上。所以搞得顾池音一刻不能松懈,他太清楚这人在赛道上是个什么德性——

  我要过你,虚晃一枪。我不超了,我装的。

  不过很快顾池音就没有这份顾虑了,因为出安全车了。

  所有人禁止超车,保持位置。

  顾池音微微抬起油门减速,后面江从星跟着收油。这是虚拟安全车,应该只是谁出了故障把车停在旁边,很快顾池音看见了故障车,是艾萨瓦停在了墙边。

  “他的车怎么了?”顾池音在通话器里问。

  马修斯说:“呃,倒不是车,是他忽然肚子痛。”

  顾池音有些错愕,F1赛车手的身体素质堪比宇航员,相当的硬朗,赛季过半就要进行一次系统体检。不过转念一想,肉体凡胎的,偶尔有个病痛也很正常。

  赛后,艾萨瓦已经被送往当地的医院。同时他的退赛也影响到了怀特的比赛状态,杆位发车的怀特最终P4完赛。

  怀特没有参加赛后简报会,车队的人说什么都拦不住他,他直接随便开了辆车奔去医院。

  其实作为自己也在赛道上有恋人的人,顾池音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话又说回来,F1拥有世界顶尖医疗组,作为F1的一员,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

  但人之常情啊,人之常情。

  “他应该不在乎那点罚款。”顾池音怅然地说。

  威廉点头,“不像你,一万欧还要看汇率。”

  “啧。”顾池音蹙眉,“请问我的钱是风刮来的吗?”

  “好了。”马修斯提醒他们,“无论如何,今天的成绩很好,我们几乎是队尾发车,最后还能7、8带回,非常棒。”

  马修斯接着说:“但我们的薄弱还是防守,我们能超车,但我们的防守有些欠缺。”

  防守这一点上,顾池音怕是全围场最弱了。

  顾池音很耿直,不会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好,回家练车。”

  “那个……”马修斯清了清嗓子,恰如其分,“其实你可以和江从星多交流一下,攻防方面的……毕竟他的进攻能力在围场,是中上游的水平。”

  话说得隐晦,但顾池音听起来总觉得……

  “好的。”顾池音点头,“我会的。”

  还有四站,就冬歇了。

  有时候顾池音会被问到,来F1的初衷是什么。

  还不明显吗,寒暑假啊。

  顾池音从车库望出天边,时至今日,第二年的F1,已经没有人再问他关于“初心”的问题,更多的是未来。

  你想未来走到什么样的成绩?

  顾池音给出的回答一直都是世界冠军,不变的,无论谁来问,记者也好,国内外的朋友也好,他都很笃定地回答说,世界冠军。

  这个回答,和小朋友回答说,以后我要当科学家如出一辙。

  但不同的是,人们对于小朋友,会说:科学家啊,真好!

  可人们对于一个F1中游集团的,十多岁才接触卡丁车的赛车手,只会觉得,嗯……要不你先拿个分站冠军?

  匈牙利大奖赛结束后,车队马不停蹄前往荷兰。

  荷兰站同样受车手们喜爱,赞德福特赛道是一条高下压力赛道,超车点很多,正赛跑72圈。

  “一号弯就是个发卡弯,练习赛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多试几条过弯路线。”马修斯说。

  Hunters车队的公务机上,距离抵达荷兰还有一个半小时,马修斯正在抓紧时间给他们讲解这个赛道。

  “还有第一段DRS末端,需要持续加速,因为二号弯比较平滑,可以踩路肩高速过。”

  马修斯还想接着多说点,被茱莉制止了。

  “先休息吧,他们在模拟器上也开了很多次了。”茱莉给他倒香槟,“你先喝点,然后睡一觉。”

  马修斯叹气,“最好一觉睡醒,他们已经从荷兰装车,朝着拉斯维加斯去了。”

  -

  马修斯的这个夙愿是不太可能实现了,因为他清醒地抵达了荷兰,并且赞得福特赛道的大雨,似乎把他淋得更清醒了些。

  马修斯站在车库前抹了把脸,但没什么用,因为大雨很快又替他满上。

  下雨了,下得很大。

  Hunters两位车手维持着举头望天的姿势,然后顾池音说,“啊——舒服多了,坐车坐太久脖子酸。”

  威廉也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中国按摩啊,我有点想念那个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师傅了。”

  “但你们还是能无障碍交流。”顾池音笑笑,然后叹气,“这雨啊……真是要我的命啊。”

  顾池音不擅长雨战,幸好,江从星也不擅长。

  Mage车队发出一条声明,艾萨瓦突发腹部疼痛,将休整一站,由车队替补车手诺森上场。

  对此大家唏嘘感慨,因为艾萨瓦在赞德福特赛道已经拿过两届冠军,今年恰好缺席了这一场,属实令人惋惜。

  怀特也在周四的媒体日里表达了对爱人的遗憾,但他也表示,艾萨瓦只是急性的胃部炎症导致绞痛,现在已经好多了。

  大家纷纷艳羡其恩爱,威廉也慈爱地望着不远处接受采访的怀特,然后搂上顾池音,说:“找个女朋友吧,看看人家,多幸福。”

  “他那是男朋友。”顾池音纠正他。

  威廉嗤了一声,“那你想找男朋友吗?当然是要女孩子啦,你看辛西娅,她简直就是天使,她的手指头都是香香软软的,男人的手你握得下去吗?”

  “……”顾池音设想了一下,确实,江从星的手和自己的是同一构造,都是粗糙的薄茧,有力,且力度控制得非常……等等。

  顾池音咽了一下唾沫。

  然后他回答威廉,“倒也不是一定不行……”

  威廉哼笑,“那还不是因为辛西娅让我随身携带护手霜,所以每次我们俩握手的时候我才可以香香的,因为那都是辛西娅的味道~”

  “呃……”顾池音放弃了,“是的,就是这个原因。”

  围场今天下着大雨,威廉抢到了一把最大的大黑伞,即使四面来风,雨也没能侵入伞下。

  顾池音站在这伞面下,他的队友絮絮叨叨着好想老婆。他目光始终看着怀特的方向,他是有点羡慕的,告诉全世界自己爱人的现状,非常明确的,自己就是这世间和他最亲密的那个人。

  威廉拽了拽他,“走啦,去赛车之家吃东西。”

  “好。”顾池音点头。

  距离冬歇越来越近了,人成年之后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生活被谁按下了三倍速。

  体能师挑了些优质蛋白质给他们,赛车之家的食物真是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顾池音机械地嚼着。体能师看着有点心酸,思索了片刻,给他切了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在威廉瞪得像铜铃的眼睛前面递给了顾池音。

  “你最近体重减了点,吃块甜的开心点吧。”体能师说。

  说完扭头给威廉一个警告的目光。

  “谢谢。”顾池音笑了笑。

  “冬歇有什么计划吗?”体能师一起坐下,和他们闲聊,“打算去哪里过圣诞?”

  顾池音叼着叉子,“回国吧,我们国家更重视春节,家里人要聚在一块儿。”

  “嗯,我听说过。”体能师说,“你和江从星,一般都是在一起过节吧?蛮好的,一定很热闹。”

  “是啊。”顾池音表情有点复杂。

  今天应该更热闹了,他开始有点焦虑,今年冬歇回家过年要怎么面对家里人。

  还跟他称兄道弟吗?还是应该调回相看两厌的状态?

  这么想着,顾池音又想起静雅阿姨。

  他从来没特意去了解江从星和他父母的相处模式,所以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江从星那教科书的学生时代,原来是他按照静雅阿姨的剧本,一字一句演出来的。

  “在想什么?”体能师问。

  “在想……这个世界上的父母们,都是一样的吗?他们是不是都认为,自己为孩子做的决定,是最正确、最合理的?”

  他们的体能师是一位快到四十岁的女士,叫菲斯密。

  菲斯密:“你们知道的,我有一个女儿,她很叛逆,她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人在约会,但我能做什么呢?我说什么,她都认为我不尊重她的爱情。”

  威廉和顾池音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多做评价。

  菲斯密接着说:“但她还是和那个男人分开了,因为对方欺骗她,殴打她,还抢光了她的钱。所以有些坑,孩子们一定要掉下去才才知道痛,也许父母给出的方向是最平坦的,但未必是孩子们最服气的。”

  听上去似乎是懂了,但也没有完全懂。

  顾池音戳着巧克力蛋糕,又抬眸,看着菲斯密,“那你觉得,江从星的行为是怎么样的呢?”

  “是理智的。”菲斯密说,“江从星可以承受这种高度的痛,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已经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了,他面对全世界这么说,他只需要他恋人的认可。对吗?江。”

  菲斯密的眼神越过顾池音,看向后面。

  江从星端着他自己的托盘,点头,“是的,菲斯密,早上好。”

  “早上好,真是美好的一天呢。”菲斯密故意这么说,“水是生命之源~”

  江从星一笑,“的确,我可以坐这里吗,顾池音?”

  “可、可以。”顾池音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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