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第一天, 顾池音发了一天的呆。

  陪威廉逛街的时候在发呆,威廉把给老婆挑的丝巾裹在他脖子上看效果的时候,他在发呆。

  威廉在亚历山大三世大桥上拍照的时候, 他还在发呆。

  “阿音,我们在巴黎欸, 你振作一点!”威廉摇着他的肩膀, “这是休假!你开心一点!”

  顾池鱼机械地点头说好, 回神后和威廉在桥上继续合影拍照。

  是啊, 休假啊。

  顾池音看着威廉手机里的取景框里,自己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个状态可对不起假期。

  咔嚓。

  “我要发给大家!”威廉非常快乐。

  片刻后走过大桥,顾池音才后知后觉, “你这个‘大家’, 包括江从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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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江从星通过照片里桥梁的特征找了过来。

  找过来的时候, 顾池音和威廉正在咖啡馆里。不得不说, 巴黎真是遍地咖啡馆, 这个密集程度还能持续营业下去不倒闭,咖.啡.因拯救个体户。

  “你在干嘛?”顾池音问。

  威廉捣鼓着手机,头也不抬, “我在帮你P图啊, 给你贴一对猫耳朵~”

  “跟谁学的?”

  威廉说:“辛西娅呀,我和辛西娅的合照里, 很少两个人都是纯粹的人类。”

  “……”

  “这张也发我。”

  “好的——欸?好巧啊, 你们也来啦!”

  威廉抬头,顾池音也抬头。

  是江从星和莫罗斯, 顾池音立刻移开视线, 清了清嗓子。刚好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点的咖啡和甜品, 并询问他们需不需要换出去户外坐,因为外面的椅子比较多,四个人可以坐在一起。

  威廉欣喜地说好啊,于是现在四个人坐在街边。

  巴黎的街很窄,事实上哪里都很窄,椅子和旁边桌客人的椅子几乎是椅背抵着椅背,而这几个人又身材相仿都很高大,四个人也就迫不得已挤着坐。

  江从星还是那副样子,原本顾池音以为这个茶包要装作无事发生过,彻底把昨晚那个吻当作做梦,而自己也正准备从善如流顺着他的意思配合下去的时候……

  “沾上奶沫了。”江从星抬手,用拇指指腹捻着他嘴角。

  眼神毫不避讳,语气相当暧昧。

  顾池音很庆幸在座的其他人都听不懂中文。

  顾池音说:“我谢谢你。”

  四个人在巴黎做了一天的游客,兜兜转转晃悠了一天,感觉比跑一场大奖赛还累。

  无论如何也为青春奋斗过了,顾池音决定蒙被子睡觉。

  被江从星吻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张从三十多楼被丢下来的餐巾纸。此前他从来不信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是藏不住的”,但这一整天下来,江从星就是个“我喜欢你”的人形弹幕行走在他旁边。

  所以等到顾池音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威廉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看着还没睡着的顾池音……

  “你生病了吗?”威廉问。

  “什么?”

  威廉:“平时你是躺下之后不到五秒就进入深度睡眠,今天怎么了?”

  顾池音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威廉说的没错,他是个沾枕头就睡的人,无论什么环境,无论旁边还睡着谁。

  他有点苦恼。

  而这个时候威廉的理解出现偏差,“阿音,你是不是想和江从星睡一起?我去找他换一下房间?”

  顾池音:“你敢。”

  -

  次日,休假结束,所有人坐上飞机。

  F1赛历稳固前行,这一站来到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赛道。

  归队后的赛车手们迅速调整好状态,正赛57圈,14个弯道,而且土耳其大奖赛赛道的缓冲区是草地而非沙石,这就意味着一旦滑出赛道,那大概率是要撞墙。

  Hunters车队维修房,练习赛第一阶段,马修斯给两位赛车手都上了白胎,也就是硬胎。在土耳其几乎大部分车队都会使用硬胎,沥青路面和赛道特性略有不同,所以第一阶段的练习赛,工程师们需要一个轮胎损耗以及下压力的反馈,以便车队在排位赛和正赛进行调校。

  维修工们正在用冰块给两位车手降温,今天的土耳其格外热。

  到这里,这一年的F1赛历已经过了一半,下一站美国大奖赛之后就是夏休。

  茱莉拿来新的冰块包,顺便看了眼座舱里的顾池音,“你感觉还好吗?”茱莉问。

  “很好。”顾池音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哦没什么,只是……你长了一点黑眼圈喔,今晚务必要好好休息,好吗?”

  顾池音点头,“好。”

  而另一边,Crown维修房里江从星听闻这件事的时候,第二阶段练习赛已经结束,他跑去隔壁想找顾池音,但没找到。

  直到第二天的排位赛前,他才见到顾池音,但却是隔着一张屏幕。

  Hunters车队宣布将与顾池音续签一年,顾池音明年将继续代表Hunters车队参加F1。

  续签,这对F1赛车手而言可以说是和比赛同样重要的事情。

  F1每年的席位只有20个,虎狼环伺。赛车手靠超车,靠成绩,靠竞争来保住席位,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一线车队的车手往往经常内斗,就是为了向领队证明自己比队友强,自己是值得留下来的那一个。

  官宣续签无疑让顾池音心里落下一块石头,来年还有工作。

  “恭喜。”江从星和几个车手蹲坐在维修通道旁边的墙根。

  见他回来,江从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喔……”顾池音点点头,“谢了。”

  说完谢了之后原本要走进车库的顾池音忽然脚步顿住,他回头、转身,“江从星。”

  “嗯?”江从星看着他。

  “你……”顾池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跟我进来一下。”

  车库里停着两台黑武士赛车,维修工们在赛车周围来来回回地走动,他们在检测赛车的各项数据,以及对所有配件进行起码两次的确认。

  顾池音带着他绕过赛车,来到车库最里面的一个小休息室。

  关上门。

  “坐。”顾池音说。

  江从星坐下。

  “我刚刚和车队续签了,签到明年的赛季末。”顾池音说,“你呢?”

  江从星摇头,“还没有动静。”

  一般来说F1车手来年的动向,会在夏休前后一个月对外公布,Crown还没有对两位赛车手有任何说明。这种情况很常见,可能是在观察F2的新晋车手们,也可能在观察其他车队车手的合同情况。

  “可能就这一场的事儿了,这一站,或者下一站,你好好跑。”顾池音说。

  说着,他咬了咬后槽牙。

  “所以……刚才在新闻中心,是发什么事了吗?”江从星问,“你不太对劲。”

  顾池音点头,然后在江从星旁边坐下,“刚才在那儿碰见了一个人,华裔,美籍,一个记者。”

  “嗯。”江从星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记者说,在现有的环境和条件下,F1中国车手无法击败欧美的顶尖车手。”顾池音说,“他问我对此有什么看法。”

  对于这一点,其实早在他们练卡丁车的时代,当时的教练就告诉过他们。这是一项对亚裔不友好的运动,因为文化环境不同。

  欧美的汽车文化相对更浓,他们的孩子可能五六岁就坐进了卡丁车,他们很多甚至是有着赛车血统的家族,他们有更成熟的定向培养体系。

  而不是像我们这样,一台卡丁车,告诉你怎么把它开走,然后你就在这个场地里跑,按着教材、别人的比赛视频,别人的战略分析。

  所以当那个记者说出这样的话时,顾池音在话筒后面的情绪很复杂。

  他当然想要义愤填膺地说我现在不就站在F1围场吗?但这显然没有相当的说服力,因为没有人会记住亚军,以及亚军之下的所有人。

  “我没看到这段采访。”江从星说,“他被茱莉拦下了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嗯,直播有十多秒的延迟,茱莉勒令他掐断了。”顾池音叹了口气,“我回答他说……我和江从星会做到的。”

  一级方程式,全世界最高等级的场地赛车比赛,摈弃所有“车辆”的固有概念,只留下两样东西——

  速度,和,我们尽量保证驾驶员存活。

  同时,它也是全世界最昂贵、高风险的极限运动。

  这两种要素加在一起,就注定了是欧美人的游戏。所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F1的亚裔车手屈指可数,遑论中国籍的赛车手。

  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更加美好的要素,奇迹。

  这份奇迹归根结底来源于摇身一变富二代。顾池音从卡丁车里出来,坐进方程式的时候,其实也迷茫过,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除了花钱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赛车就是烧钱”这个概念,因为等到他跟着Hunters二队来到意大利,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从六七岁就去踩油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努力成什么样才能挤掉这些人爬进F1。

  记者的那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因为无论用什么方式回应,都是没有说服力的。

  江从星能理解,因为他在比利时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好。”江从星点头,“我们之间,起码有一个人要做到。”

  “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顾池音捻了下手指,“就算我们不在同一个车队,但我们之间,起码有一个人,在退役之前,要拿一次世界冠军。”

  “好。”江从星说。

  -

  排位赛。

  来自Crown车队的中国车手江从星挺进Q3并赢得他人生中第一个杆位。

  同时隔壁Hunters维修房有个赛车手咬牙切齿。

  全然没有昨天那胸怀天下的模样。

  于是带着“掀翻Crown维修房”,喊出“放学给我等着”的声势,即将在正赛P7位置发车的顾池音指着江从星怒道:“明天给我小心点!发车线后的三连弯老子超死你!”

  江从星抱着头盔欲言又止,“……你发音发准一点,卷舌,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