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

  运动会结束后下了一场雨,秋意迅速借此蔓延开来。

  夏末到初秋的这段时间,因为U18锦标赛在即,所以各项小型的赛事也在此时近乎销声匿迹。

  但这和我无关,因为我连正式的记录——报名赛事的凭据都还没有,所以正在准备本月的记录会。

  又重新找到了能做的事情,所以我的生活好像也多了一点干劲,除了每天的训练以外,远野教练在我的训练菜单里特别加入了耐力训练,要我在早晨或晚上加入慢跑。

  就算他不特意说,我想这也是必须的吧。

  正式比赛中,八名上位者还要继续三跳,成绩从所有记录中排名,以尽可能排除风速的影响。

  想要维持六次跳跃中爆发力的极限状态,如果没有很好的耐力维持,就只能对着渐入佳境的其他选手干瞪眼了。

  每天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

  今天也是一样,一如既往换上跑鞋出门,洁子听到声音起来,敲了敲窗子。

  我们透过玻璃打了个招呼,这才发现一个夏天过去,额前的头发有点变长了。

  我习惯每天都跑一样的路径,越过从家里出门必经的那座桥,沿着北上川的支流跑。

  暑假前还在修缮的那条路,如今已经修好了,或许是崭新的路面会与街道的其他角落格格不入,所以外表依旧是原本破破烂烂的样子。

  相比起来,大白天还是桥那头的步道要好一些。

  到更远处的时候,视线里会出现盘山公路的上坡。今天也是走的石阶步道那一侧上山,跨步跳台阶是长跳练习的一部分。

  距离我回到田径部过去一周,各项训练的确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我的想法并没有发生180度的巨大转变,并没有过上热血的生活,只是在平静之余,多了一点记录会迫近的期待。

  另外,还有一点焦躁,这是始料未及的,最近令我十分困扰。

  从山顶能看到仙台。

  将肌肉练得更紧实,这样做的我们明明是想要对抗引力跃向高处。

  但那种焦躁的感觉,却只有在切实看到脚下踩着的土地时,才会奇妙地消失一瞬。

  因为很远,所以我还没跑去过,只是在山头远远眺望一下,看得清楚多少另说,但是只要天不太黑,我都会把折返点定在这里。

  短暂休息,然后从对侧的路返回。

  沿着原路的对侧一直往前,会路过北川第一中学,因为离乌野不算太远,所以有不少同学是从这里升学,而校名显然是由北上川得来的吧。

  校门还没开,我只是侧目一眼就继续往前。

  大早上的,路上偶有行人,但慢跑的不多,身后传来稳定的踏地声,我就隐隐猜到或许是谁。

  转头就看到穿着速干衣的影山已经到了我旁边,另一次我也是在这附近碰到影山的。

  同上回一样,打了照面却没来得及问好,因为没多久我又被他甩在后面——他不仅能轻松超过我,还有余裕轻飘飘丢下一句“好慢。”

  我才不是为了和你比配速而跑的!

  我想这么说,但是放弃了。好吧……其实是我就算加速也不可能追上去,还会因此打乱自己的节奏。

  说起来,因为早晨和晚上都能碰到他,所以我还特别问了这件事。

  影山说他不管早晚,只要不下雨都会跑。所以听说这件事以后,我随口问过他是很喜欢跑步吗。

  他在我探询的目光里认真思索了一会,“想要提高耐力的话是必要的。”

  我又懂了,为了排球,影山可以付出超出常人数倍的努力,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受到他的影响,我每次都会在想要抄近路时都会自觉羞愧,狠狠收住迈出去的脚步。

  只不过,影山的状态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稳定。

  我猜大概和我想尽快参加记录会的心情类似,只不过与他相比,我并没有尽到人事。

  “明明练得好好的。”我托着下巴,“从来没有松懈过训练,有什么紧张的必要呢?”

  影山忍着略显不安的神情说:“但是,在代表决定战上……会遇到我从来没有赢过中学的前辈。”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仙台。”影山说,“是仙台的高中。”

  这不是很巧吗?恰好我也有想要去仙台看一看的念头。

  “因为不知道对方练到了什么地步,所以才会觉得不安吧。”

  “是吧?”

  “如果亲眼见到就不会坐立难安了。”

  迎着影山诧异的神情,我理所当然地问,“有空吗?”

  -

  下午,训练结束之后信冈前辈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将记录会各校的数据发给每个人,附带一张记录会的报名表。

  我举着手里单薄却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上面与高中生有关的赛事,都用红色油彩笔仔细地标注了出来,并备注了报名所需要的成绩。

  二年级和三年级之中似乎流传着信冈前辈凶恶的传说,但我感受到的却不是这样,实际上,他似乎是一个温柔又细致的前辈。

  只不过,他所准备的资料又多出来几份。

  社团原本的人数就不多,今天似乎又少了几个三年级。

  不如说,我从加入社团开始,就没有见过几个三年级的前辈,我默默用视线点着数,现在留下来的就只有三个人。

  IH已经结束,如果在那时错失了全国大会,又没有顺利进入U18锦标赛,的确没有继续拼到2月的必要。

  拼死拼活追求的目标,要是比不出成绩的话也毫无意义。

  信冈前辈虽然很遗憾其他人的缺席,但也只能一笑置之。

  毕竟以单纯想要参加一下作为理由,是无法与升学考试相抗衡的吧。

  说来也很奇怪。

  听说信冈前辈所参加的项目,每个县只有一个出线的名额,而他在预选赛里得到的是银牌,虽然也是很好的成绩,但不管是关东大会或是全国大会,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么他还留在田径部的理由是什么呢?

  尽管我不太懂,但最近几天,多亏有前辈的照顾,我才能很快融入田径部,就打心底里为他加油吧。

  这时,门敲响了两声。

  一张脸探了进来,是二年级练短跑项目的,我认得他。

  运动会时输给日向,赢了西谷前辈的那个第二名。

  那人起初还嬉皮笑脸的,对上信冈前辈冷若冰霜的脸之后立刻收敛了起来。

  部里的人,不论成绩如何,好像二年级的成员都非常听他的话,不知他是如何建立起这种程度的威望的。

  信冈前辈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多浪费时间,那个人从桌上拿了一份数据,前辈就继续开始他对于九月末记录会的讲解了。

  这些在场的人都有所了解,但前辈仍然事无巨细地介绍。

  比如赛前一般都会提高训练强度,同时配合积极性休息,前辈就连自己用于消除疲劳的方法都提到了。

  连日来高强度的练习,配合上部室里昏暗的光线,我现在得强打精神才能抵抗不断袭来的困意。

  痛苦不堪又不得不认真听讲,我庆幸自己坐在角落不容易被注意到的位置。终于,漫长的三十分钟过后,短会结束了。

  田径部的成员鱼贯而出,我跟在他们后面,信冈前辈则在我之后将门落锁。

  “介绍会很无聊吗?”

  就在我正准备同他道别的时候,信冈前辈突兀地说。

  “怎么会,前辈教的事情都很有用。”对方没有回话,我尴尬地呃了一声,“就是训练完稍微有点累。”

  “下次我在训练前介绍吧。”他似乎在凝视着锁孔,头也不回地、平静地说。

  下一次说这些,都已经到十一月初的记录会了吧?

  他这是把田径部当做自家的产业在经营吗?

  一般来说,到了十一月,就应该从二年级当中选出继任者,然后在后辈们的掌声和泪水中退出了吧——当然不是一定,只是这种情况比较常见。

  我脸上的神情一定充满了困惑,但最后还是没有问。

  “早点回去吧,你最近的确很辛苦了。”

  放学后有空闲的也就只有今天,因为开了会的关系训练早早结束了,我碰上了正往校门口走的影山。

  老实说,是和影山的身形极为相似的一个人,但我不是很敢认。

  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外套,头上罩着外套的连帽,还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影山……?”

  上面印着好莱坞字样的帽子跟随主人转过来,对方惊恐地摘下眼镜,“你怎么认得出来是我?!”

  不,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我拉拽了一下他那件在这个天气过于闷热的外套,“不热吗?”

  “有点。”影山老实巴交地说:“但是不想惹人注意。”

  “……”

  还有比你这样穿更惹人注意的吗!

  “我们现在是要去高中参观,而不是去当间谍……对吧?”

  影山沉默半晌,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说的也是。”

  于是影山脱下外套,那件黑底T恤上的字样逐渐分明。

  ——二传手之魂。

  我觉得一切更加糟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