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还挺快。
这是苏别追上去的第一想法, 如果这是五十米短跑的话,他说不定就追不上了。
好在这一段路正好对应着校内的塑胶跑道,长度大概有两百米。在拐弯前,他硬是凭着除了体测从不锻炼的速度超了上去, 把人拦住了。
“别跑了我说, ”苏别喘了两口气, 平复呼吸继续道:“我都特意来蹲你了,也没什么好跑的了吧?”
女生没有说话,而是挣了挣被抓住的手臂, 半响才道:“放、放开!”
那声音里似乎有哭腔, 苏别愣了下, 忽然意识到这个女生可能有点害怕。
因为他这穷追不舍还死死抓着人的行为特别像耍流氓,一旦有人路过, 他估计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但苏别也不敢马上松手, 他怕一放开,人就跑了:“你……你别跑, 我先问清楚一句, 往我们学校里面丢猫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
“回答完我就放开。”苏别补充一句。
沉默半响,那女生终于低低地回答道:“……是我。”
闻言苏别立刻松开手,两人各朝一边分了开来。
女生也没有跑的意思了, 站在旁边,低着头摘下了帽子:“我……你为什么追我?”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苏别差点给气笑了:“当然是因为你往我们学校丢猫的事, 你刚刚才自己承认, 不会这就反口了吧?”
女生又不说话了,还是有点害怕他的样子。
苏别实在是无奈了:“放心吧, 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们就是想搞清楚你一直往学校里放猫的原因, 以及不要再放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猫!”
“管不了?”女生突然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很惊讶。
苏别不懂她在惊讶什么,只觉得两个人这么在路上不是回事,干脆道:“找个地方坐下说清楚吧,我再叫几个人出来。”
“几、几个?”女生又惊慌地看了他一眼。
“没几个,我叫女生来行了吧。”苏别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林可妍发消息。
【我抓到那个丢猫的人了,是个女生,其他东西都还没问。】
【你睡了吗?没睡出来一起解决了吧。】
其实苏别原本不想再叫其他人来,但这个女生对他一惊一乍的,估计还是担心他会做什么。
现在这么晚了,要是林可妍已经睡着那他也没有办法。
不过林可妍居然没睡,很快就回复了消息:【这么快就抓到了!我马上出来,要多叫几个人吗?】
苏别估计她肯定会叫张驰一起,至于其他人:【你看看还有没有女生醒着的吧,没有就算了。】
林可妍:【OK!】
放下手机,他抬头看向那个女生:“走吧。”
.
苏别把人带去了校门口的麻将馆,这个时间点,附近开着门还有地方坐的就只有酒吧、KTV和麻将馆,其中有包间的只有后两个。
但是KTV特别坑,一个四小时的小包间能收费四五百,所以只好选在麻将馆了。
林可妍十来分钟就赶来了,张驰睡眼松惺地跟在她后面,不停打哈欠,除此之外没带其他人,估计是都睡了。
“这里。”苏别挥了挥手。
林可妍走过来,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就是她啊?”
“嗯。”苏别站起来,压低声音把已经知道的东西跟她说了说:“她说她叫孙圆,应该不是我们这儿的学生,而且对我们学校有一点认知错误……你来问吧,我和张驰在旁边听着,我估计她有点排斥我。”
“行。”
苏别让出位置,林可妍坐到了孙圆对面,开口就直奔主题:“我们为什么蹲你你应该懂吧,我也不说废话了,你为什么一直往学校里丢猫?”
孙圆已经把她口罩帽子都摘了,就是一直低着头,刘海垂下来盖住眼睛,看起来跟苏别他们同龄,甚至还更小一些。
她小声道:“因为……我家里的猫太多了,养不了。”
“那学校里也养不了啊,这是大学又不是养殖场。”林可妍很费解。
“我不知道,我听别人说,大学里会有专门的人救助小动物,我以为……”
林可妍眉毛一皱,追问道:“听谁说的?”
哪个王八羔子胡说八道引导别人!
“是……”孙圆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是一个往你们学校放猫的男的,我当时看到了,原本想拦他,他就跟我说大学里都有什么动物……协会,如果不想养猫了就可以丢进去,有人会处理。”
“呵,”林可妍忍不住冷笑一声:“他那是弃养给自己找心里安慰呢!你还真信啊?”
孙圆沉默了几秒,才垂着头道:“不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办?”林可妍难以理解的给她举例:“猫太多了,另找领养,找合适的地方放生,再不行求助相关的协会或者机构,这不都是办法吗?”
“可是我家那些猫的情况不一样,”孙圆闷声回答:“我要花钱,才能把它们偷偷带出来。”
这话让在场的其他人都皱起了眉,林可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圆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
“你们……知道后院猫吗?”
……
凌晨三点多,一行三人从麻将馆里出来,穿过马路,慢慢走回校园。
途中一直没有人说话,张驰不理解地左看右看,问道:“那个孙圆可信吗?她不会是为了脱身随便找的理由吧?”
半响,苏别回答:“应该不是。”
“哦……”张驰有点纳闷:“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沉重?后院猫到底是什么?”
林可妍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后院猫……你去网上搜搜就知道了,我宁愿她是乱说的呢。”
但想到孙圆说话时,满是无力的神情中掺杂着挣扎和悲伤,她能看得出来,孙圆并没有说谎。
后院猫,通常是指一些非正规的猫舍、猫厂或个人在没有合法手续的情况下私自繁育的猫咪。
这些猫大多生活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没有应当的护理和治疗,更别说给猫打疫苗了。为了快速盈利还会存在近亲繁殖的行为,导致猫咪体质差,并容易有各种基因疾病。
总之,后院猫是一只十分畸形的产业,市面上很多“星期猫”都是来自这种地狱中,但因为总有不知情的人购买,就永远有人为了追逐利益,而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地狱”。
如果孙圆说的是真的,那她投放到校园里的猫,恐怕都是她偷偷花钱,从自家救出来的后院猫。
“算了,别想了。”苏别道,“等星期天去实地看看就知道了。”
孙圆说完她家有做后院猫的繁育场后,他们要求要去看一看,但她说工作日要打工,只有星期天才有空,所以就推到了那一天。
“如果要救猫的话,估计要联系市动物保护中心,不然就我们几个人处理不了。”
林可妍点点头:“嗯,我来联系。”
……
等到星期天,苏别、林可妍、张驰如约前往孙圆给的地址,由姜哥开车带他们去。
他们前两天联系了市动物保护中心,但那边却回复说无法给予太大的帮助,因为私人圈养的后院猫也属于私家猫,他们没有权力去管。
最后是姜哥听说了这件事,自愿前来帮忙,说实在不行,他一个做自媒体还可以曝光他们,让更多人知道后院猫的坏处,也算发挥了一点作用。
孙圆家里养猫地点离学校的直线距离不远,但是要绕过好几条街,原本大学周围宽阔的车道也逐渐变为狭窄的水泥路,车子跟着导航一路行驶,最后停在了一个背靠矮山的老旧小区前。
孙圆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接到他们后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叮嘱道:“我是以有客户想收猫肉的理由跟我爸妈说的,不然他们都不同意人来,你们不要露馅了。”
“收什么?”张驰忍不住喊了一声。
“收猫肉。”孙圆看了他一眼,声音有点颤抖:“我爸妈除了繁育的品种猫,其他没……没价值的土猫会卖给猫肉店。”
张驰闭嘴了。
姜哥看这几个年轻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叹了口气:“先带我们进去看看吧。”
“嗯。”孙圆转身带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别几人跟着她绕过小区楼房,先去了第一个养猫点——一个被网状护栏和塑料部围起来的一小片区域。
从外边看起来,这就像一个鸡圈,很难让人想象得到爱干净的猫是怎样生活在这里的。
孙圆把门打开,苏别几人才发现,这里确实跟鸡圈没什么差别。
没有猫砂,没有食盆,馊了的饭就倒在地上,蚊虫更是飞来飞去。
苏别才刚进去,鞋子上就爬上了好多跳蚤,吓得他两步跳出来,赶紧用纸把它们碾死。
孙圆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塑料袋,“可以用这个包着鞋,不过我只有四个。”
“那就分批进,”姜哥道,“我和小别先吧。”
两人套上塑料袋,走进了这个堪称脏、乱、臭的猫舍,一进去几只蓝猫和和脏兮兮地布偶就喂了上来,对着孙圆喵叫讨食。
孙圆说:“乖,今天没给你们带吃的。”
听了她的话,几只猫也没纠缠,乖乖走开又去吃地上的馊饭。
“哎,别吃了。”苏别忍不住阻止道,转头向外面的张、林二人喊:“我拿的猫零食在谁身上?”
张驰应了一声:“我,在我这里,不过我只拿了猫条。”
他伸出一只手把猫条递进来,苏别赶紧拿去喂那几只饿了的猫,不想看着它们继续吃馊饭。
几只猫一闻见猫条的味道,就争着抢着凑过来,好似从来没有吃过饭一般狼吞虎咽。
苏别想到它们可能真的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不忍心地别开了眼。
结果又看到许多猫停在摆放的架子和桌椅上,远远地看着他们,只只都骨瘦如柴,瘦的像纸片猫,会来讨食的这些居然算还不错的了。
姜哥看了也是连连叹气,拿出手机问:“我能拍下来吗?”
孙圆定定看了他几秒,竟然同意了:“拍吧……你们能曝光这件事吗,如果能的话就拍吧。”
“谢谢你还愿意帮忙。”姜哥有点意外,肯定她道:“只有更多的人知道后院猫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生存的,才能让更多的猫免于受苦,你做了件好事。”
孙圆低下头,苦笑了下:“希望吧。”
她自从懂得这些猫的遭遇以来,就一直左右为难,一边想救这些无辜受苦的猫,一边却又觉得对不住她的父母。
所以她选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攒钱,跟父母假装是有人买猫,然后再把猫带去农大偷偷放生。
孙圆希望能平衡好两边,哪边都不伤害,但事实显然没法做到,最后还是要抉择出一方,而她的心偏向了无辜的猫咪们。
不过姜哥赞同了她,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些。
大致观看了一圈,苏别跟姜哥出去,换了另外两人进来。
这个猫圈的环境实在太差了,里面的猫虽然分品种猫和本土的田园猫,却都是一样的可怜。孙圆还指了指唯一一只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品种猫,说道:
“这是我爸不久前买回来的公猫,用来配种的,其实它身上有挺多毛病,但是我没办法帮它治疗。”
方向一转,她又指着一个破烂的柜子:“之前暑假的时候,有只母猫在这里生了七只小猫,我本来还想买羊奶来帮忙养。可惜没几天就因为台风下了场暴雨,这个柜子什么也挡不住,小猫淋雨后就全死了……”
林可妍不忍心再听下去,转头出了猫圈。
张驰也跟在身后出来了,心大如他都不由叹气:“这个环境,比养鸡还不如,猫在这里怎么受得了。”
孙圆却道:“这里的环境都算好的了,楼上的地方才……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几人面面相觑几眼,不约而同心想:这样的条件都算好的,那楼上的条件得差成什么样啊?
但是再差他们也得亲眼去见见。
孙圆带着他们一直往上走,中间没有停留,意识到另一个养猫点竟然在楼顶天台的时候,苏别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孙圆一开门,他们就直面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具小猫尸体。
“啊……”
林可妍眼眶顿时就红了,被张驰拉进怀里捂上了眼,安慰道:“别看别看。”
苏别也不由闭了闭眼睛,不敢去看小猫尸体的惨状。
“难受就别进去了,”孙圆道:“里面还有更多这样的尸体,说不定还被同类啃食过……”
“别说了,”苏别打断她,皱着眉道:“为什么上面会有那么多死了的猫?”
“因为天台有两层,”孙圆让他进去看:“这里养的都是小猫,有的时候找不到东西吃,它们就会到处爬,如果顺着消防梯爬到上面去,最后基本都摔下来摔死了。”
“也有一些是因为体质不好或者生病死了的。如果我不在,尸体就没人处理,直接烂在了里面。”
而且猫的尸体甚至会变成同类的一顿食物,久而久之,她干脆也不清理了。
苏别走进了天台,果然如孙圆所说的,猫死亡和其尸体的痕迹到处可见,触目皆惊心,还活着的那些小猫也都病殃殃的,连爬起来讨食的力气都没有。
走了两步,他看到角落里有一只暹罗幼崽,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在等待死亡。
姜哥把那只小猫捡了起来:“这只猫崽好像快不行了,眼睛都散涣了。”
苏别闻言,回过头犹豫道:“这几只情况比较严重的猫……”
“你们想救它们吗?”
孙圆看出了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笑了下,反而有些高兴:“我看到你们带装猫的箱子了。生病严重的几只可以带走,还有几只土猫幼崽,我爸妈应该不会管那几只没有价值的猫,你们也一起抓走吧。”
来看这群后院猫这么久,这是唯一一个听了让人开心的消息了,苏别立马点头道:“好,那我们去拿航空箱来。”
正好,林可妍不忍心进天台,就主动拉着张驰下楼取箱子,苏别和姜哥则留在上面,把要带走的小猫抓住。
其实根本不用抓,猫零食一拿出来,这些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猫咪们就会主动凑过来了。
他们很快就把需要带走的小猫挑了出来,与此同时,楼道内也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是下楼的两人回来了。
“他们这么快?”
苏别站起来,准备把要带走的小猫直接抓进航空箱里,谁料距离们更近一步的孙圆却表情一变,突然推了他一把,走进楼道反手掩上了门。
接着,门后传来了她略带慌张的声音:“妈,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准备干什么败家事!”大嗓门的中年妇女喊道:“孙圆你能耐了啊,敢背着我和你爸把钱送给别人!”
“我、我没有啊。”孙圆有点慌张,但还是辩解道:“我不是说是收猫肉的人……”
“放你的屁吧,这群**仔这么年轻会买个**猫肉,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败家玩意儿钱赚不到几个还心疼上这群畜生了,你就跟这群畜生一样没用!当初我跟你爸就应该买个男的回来!”
“妈!”孙圆大喊一声,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哭腔。
两人转为用本地话吵了起来,苏别听不懂,站在天台的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用眼神问姜哥怎么办?
姜哥摇摇头,意思是先不要掺和人家母女吵架,免得火上浇油。
但这时,拿完航空箱的张驰和林可妍回来了,他们上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吵架,赶上来一看,却撞上了一个中年妇女高抬右手,正要扇孙圆巴掌的一幕。
“欸!”不知情的林可妍下意识就冲上去阻拦了:“你怎么打人啊!”
“你谁啊你!我打我女儿关你**事……”中年女人转而指着林可妍一阵怒骂,嘴里依然脏话不断。
张驰也恼了,上去指着她:“你说什么呢,就你会指人啊,嘴边放干净点!”
眼看三人要爆发出更大的争吵,旁边的门突然撞到了墙上发出“砰”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一阵嗡鸣。
苏别推门而入,高喊一声:“别吵了!”
“……”
几人都被摔门声给整懵了,目光不由凝聚在突然冒出来的苏别身上。
苏别又用本地话说了一句:“别吵了,阿姨,我们确实是来买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