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贺玖霄的想法未能如愿。
年前还好, 待盛大的新年一过,那些明艳的朱红喜色卸去,仿佛连带着将林宴身上的元气也一同带走了一般。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虚弱下来, 原本莹润漂亮的脸颊逐渐消瘦,面上胜雪的白中难见鲜活的颜色, 人也越发的萎靡不振起来。
眼看着他身上的变化,贺玖霄周身的气压也开始一天低过一天。
恰这天关于之前的宗室与世家近期动荡将落帷幕,御书房内朝臣议事至夜深, 结束后, 出门见外面晴了几日的天空又簌簌的落起雪来, 他面色凝了下来。
銮架至长乐宫, 屋内的烛火似是已熄,宫内很是安静。
“参……”
“皇后已经歇下了?”抬手打断了守夜宫人的行礼, 贺玖霄问道。
宫人点了点头, 低声回话:“晚膳后,下了雪,皇后看了会儿,后来便说乏了, 就先歇下了。”
拧了下眉, 贺玖霄解下身上的大氅, 靠近炭盆站了会儿,直至将一身的寒气的驱除后,方才挥散了众人,推开门。
长乐宫是陈设无一不是精心打造的, 便是未点烛火, 几处摆设上巧心装点的夜明珠也散发着淡淡的柔光,伴着浅浅的佛手幽香, 透着别样的静谧。
一路走到床榻边,贺玖霄抬手掀开幔帐,一眼便看到陷入深眠的人。
大抵是侧躺着的缘故,青年微微有些蜷缩,乌黑的长发散下,厚重的锦被被拉至脖颈,一路掩住到了下巴,隐隐漏出的小半张脸上眼帘轻闭,长睫安静的垂下,很是安详。
心脏仿佛浸入了温水之中,之前压抑的疲意和紧绷的心弦仿佛都在这一刻得以喘息,贺玖霄的眉眼松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片刻,见林宴无意识蹙眉的动了动才回过神,下意识的伸手去整理掩的更高了的锦被。
然而,动作间无意擦过那片柔软的皮肤时,却骤然变了脸色。
将手伸入被子往下摸了摸,确认了林宴身上滚烫的温度,贺玖霄的脸色一片冷沉。
…………
幽黑的夜色中,长乐宫的灯烛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顷刻间便从一片安逸变的嘈杂起来。
灯火大盛的明亮中,眼看着宫人将浸了冷水的手帕拧干,放到林宴额头上降温,贺玖霄面色冷沉的看向被紧急招来的大批太医:“皇后到底如何?”
几位太医互相看了下,最终由簇拥在中间的院首出面,谨慎的开口:“回陛下,皇后应还是受了寒气,发了热。”
“受了寒气……”贺玖霄冷笑了一声:“又是受了寒气,之前便是如此今日又是如此,怎么,你们太医院的调养之方就如此不济吗?这么多天反而越治越严重了。”
贺玖霄不是容易信任他人的性格,他既登基,如太医这般重要的角色,自然不是全然任用旧人,新上位的太医院院首便是跟了他多年的大夫,医术高明,早年也曾跟已过世的君臣药学习过。
也正因为跟了他多年,院首一眼便知这位主子是动了真怒,心中不由一沉,颤着声音隐晦解释道:“这……皇后的身体到底不一般,受药物影响体质实际比寻常人要若些,虽在宫中依靠先师的方子调和,但到底未彻底驱除根源,尤其需要仔细养着,如今隆冬冷寒,想要彻底康健,自是可能耗时久些。”
“加之据皇后所言,他今日入秋以来,已病过几次,想来虚寒之质便更严重了,这才一直持续。”
贺玖霄的脸色很是难看,过了半晌,才冷声开口:“那现在要如何?稳妥治疗方子是什么?”
院首回答:“根据臣等诊断,皇后现在主要是高热危险些,只要将高热降下来,接下来,还是继续调养便可。”
“那便降,寻合适的方子……”扫了眼院首有些迟疑的神色,贺玖霄眸色微冷:“怎么了?”
“根据先师的教导,确有一道方子可以迅速些降下高热。”
“但……”院首顿了顿,小心的窥了帝王一眼,弓下身子低声道:“但陛下您知道的的,皇后身子特殊,寻常药剂难以起效用。”
“若是想要那方子达到效用,还需要配上几味珍稀药材,那些药……”
贺玖霄:“宫中有没有?”
院首开口:“宫中有的,部分在太医院,部分在陛下私库,但是其中不乏只此一份的救命奇……”
“那便用,”贺玖霄冷着脸打断他:“张恩海!”
侯在一旁的张恩海立刻过来应声,心领神会的带着太医们往外走去。
便是要去取了药材亲自盯着煎药了。
…………
林宴自燥热的睡梦中朦朦胧胧醒来时,药正好被煎好了送来。
白瓷药盛着抵于唇边时,他整个人还有些意识不清醒的恍惚感,感受到格外干涸的嘴边有凑过来湿润,便下意识的张开口。
浓郁的苦涩味道的汁液顺着口舌一路划过喉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味觉和嗅觉让他瞬间皱了眉,立刻就挣扎着要闭上嘴巴。
但动作才开始,就被压了下去,下巴也被人捏住了。
除了挣扎中溢出的少许,大部分温热的药汤被全然灌入喉咙,让人舌根发麻的苦涩味道充斥着口腔,林宴昏沉的脑子被刺激的彻底清醒了许多。
“你在干什么?”
他茫然中带怒的抬眼,正对上贺玖霄看下来的视线,下意识的质问,然而刚一开口,便因自己声音中的沙哑而愣了下:“我怎么……”
将空了的瓷碗放在宫人端着的盘中,挥退了四下围着的宫人,贺玖霄冷声道:“你发热了。”
“发…热………”
脑子因高温侵袭还有些迟钝,林宴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连同着被子一起被半揽着倚在贺玖霄怀里的,仰头间后脑勺便挨着对方的胸膛。
“高热……”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贺玖霄抬手擦过他唇角落下的药汁,垂眸看着他的神色阴沉:“自己近日身子不好不知道吗?当窗边看什么雪!”
“我……”
自醒来便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丝毫寻常时候带着的笑意,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紧绷着,一双凤目冷沉沉的,凌厉的让人忍不住发慌,林宴不自觉张了张口:“我,我就是……想看看……”
准确说,特意看看。
因为计划中是他的状态变化参考着太后给的毒素来的,所以林宴也一直精准把握着自己用以模拟的其他毒素剂量。
依照系统之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这时节,他的状态该明显差起来了。
而因着那毒未被太医察觉,每次都以受寒做判断,考虑再三,林宴才特意寻机让自己真的病上几分,一方面更有力的向萧太后那边儿传达出自己却有反应,一方面,也进一步加深贺玖霄对于自己受寒的印象和信任。
既然布局,自然是真真假假混杂着来更无懈可击。
只是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病症确实来的快,还严重成了高烧。
按耐下思绪,林宴顶着贺玖霄的目光,结结巴巴的开口解释道:“过了年就慢慢靠近开春了,再下雪的时日就少了吧,我以前还见过人堆些雪塑的小玩意儿,就像看看来着……”
“然后把自己看的发热了?”
贺玖霄听了只冷嗤一声:“我要是再晚些回来,无人发现,你就该烧傻了!”
林宴顿了下,有些心虚低声:“……不至于吧……”
贺玖霄“呵”了一声,抬手捏着他的脸颊扯了下,指腹在那柔软发热的皮肉上摩挲:“都比的上暖炉了,你觉得呢……”
那的手是寻常温度,但此刻在林宴的感知里,却仿佛是一股微凉的舒适,让他语塞了下。
抿了抿唇,他目光飘忽了下:“所以,刚刚给我喝的,是药吗?”
贺玖霄声音不高:“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林宴:“……我……你今天说话很凶啊……”
又冲又凶,连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假面都没了,反像个过度绷紧的刺猬……
贺玖霄扯了下唇,似笑非笑道:“你再来一次,把我吓死了,就没人跟你凶了。”
林宴:“……”
贺玖霄垂眸看着他,目光自他有些不满的眉眼间扫过,大抵因为发热的缘故,那双漂亮的乌眸隐隐泛着红,配合着眼底隐隐氤氲的柔润雾气,莫名透出几分委屈感来。
心中翻腾的暴虐火气和不安仿佛被那边儿不真切的润意浇的散出偃旗息鼓的白气,贺玖霄自厌的微抿了下唇,过了半晌才开口:“你之前想说什么?”
林宴:“嗯?”
“不说你了,”贺玖霄说:“你现在感觉这么样?”
“之前给你喂下的专门用来退热的药,你感觉怎么样,若是不舒服,太医都在长乐宫守着的,随时可以召他们进来看看。”
在长乐宫守着……
至此才察觉到这番动荡中的兴师动众,林宴心中微跳了下,过了两秒才抿了下唇慢吞吞的开口:“感觉还好,就是……有点苦……”
“……能来杯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