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的突然拜访仿佛一颗石子坠入湖底, 在镇北侯府平静的表面激起了阵阵阴郁的波纹,但风波过后,似乎也就仅此而已……
毕竟, 林宴最终也没有在侯府中见到对方。,此后几日更没从陆秉枢波澜不惊的神色中看出任何端倪来。
潜意识的, 他也没有特意开口询问。
而后的几日,候府内具是风平浪静,一晃眼, 便到了宁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
因着之前陆秉枢的话, 管家早就为林宴备好了赴宴的衣物。
只是深秋露寒, 天气变化诸多,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天便又转了阴。
薄弱的天光落在人身上不见暖意, 想着前些天养病的状态, 林宴只得走皱着眉添了些衣服。
看着他折腾,系统忍不住出声点评:【从天气来看,感觉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好像不怎么吉利……】
【阴天而已……】
看了眼远处候着的马车, 林宴分了下心:【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信这个?】
系统:【从我知道秦放鹤也会去寿宴开始。】
脚步顿了下, 林宴有些诧异:【秦放鹤也会去寿宴?】
【一炷香之前, 管家向陆秉枢汇报了,我听到了。】
系统回答道:【鉴于到时候他们两人同在,为了减少干扰损耗,我就暂时将扫描和信息采集关闭了, 你自己多加注意……】
或许受到它提醒的影响, 莫名的,林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感。
定了定神, 应下后,他走到马车边,然而才刚踏了进去,不由一愣:“候……”
陆秉枢撩起眼皮,平静的看向他,幽沉的黑眸只一眼便让林宴下意识的换了个称呼:“安、安臣……怎么会在车上?”
“今日休沐。”
收回视线,陆秉枢示意他坐到身侧:“更何况,去之前,有些事也需要提前和你说一下。”
“嗯,好……”
林宴微怔了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倒了杯茶捧给他:“你说……”
“今日过寿的,是宁国公的母亲,也是朝中亲封的一品国夫人。”
摩挲着杯口,陆秉枢语气平静:“现任宁国公是朝中勋贵重臣。他的父亲,也就是已过世的老宁国公,是太后的同胞兄长,早年在圣上登基之时立下了从龙之功,颇得圣上信重。”
只是,余荫惠及子孙,反养成卫锦那等的废物渣滓……
并未将心中刻薄的点评述之于口,陆秉枢垂眸掩下眸底的冷色,喝了口茶继续道:“所以,今日宁国公府上,定然宾客诸多,如无必要,你最好一直跟在我身边。”
林宴静静的听着,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时,眉眼微动,应了声好。
看着他的反应,陆秉枢紧绷的冷峻面容方才松了几分,转而聊起了其他。
两人说话的功夫,说话的功夫中,马车已然抵达了目的地。
一见陆秉枢的身影,原在宁国公府大门口迎客的年轻公子便迎了上来,片刻殷切的攀谈后,又喊了下人引两人入府。
而府中内里果然如陆秉枢所言,繁盛奢华,宾客诸多……桌次排位均有讲究,不同的客人都被贴心的安排在了不同的区域,下人们穿梭伺候着,热闹非凡。
在这其中,比之其他人协同家眷的情况,陆秉枢与林宴的组合,可谓独树一帜。
因而也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比之林宴的不安,身处焦点中的陆秉枢倒是十足的淡定,不仅直接对着赶过来的宁国公介绍了下林宴,还当着对方的面提及了下卫锦的行为。
宁国公为人很是圆滑,当即表现出不知情的样子,喊来了卫锦道歉。
许是真的被警告了,此前嚣张万分的卫锦,今日竟也真的向陆秉枢认错道歉,即便带着肉眼可见的强忍愤恨,但他还是低了头。
陆秉枢对此不咸不淡的,接受也是透着着冷漠的散漫,没有丝毫谦和之态。
林宴有些意外,他过往所见到的陆秉枢,冷漠之下,多融着一股正人君子的克制,冷静沉着,很少是这般锋芒毕露的姿态。
但看着宁国公丝毫未变的神色,记起对方在街上一箭破空的凌厉,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陆秉枢对外的常态。
压下思绪,他敛眸继续保持安静的降低存在感。
宁国公的场面话说的很漂亮,在与陆秉枢又打了会儿机锋后,才神色温和的托辞忙碌,带着卫锦离开。
见他们走远,一直在旁边佯装花瓶的林宴微微松了口气。
陆秉枢侧目看向他,之前还冷沉的神色稍霁:“怎么了?”
林宴轻声:“有些紧张……”
看了眼两人比之前更近的距离,陆秉枢眉梢微动:“你都没开口,有何紧张的?”
林宴抿了下唇,没说话。
陆秉枢看了他片刻:“放心……我既在,你就不用有什么可紧张的。”
话音刚落,林宴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听到了另一道清越的男声:
——“想不到,侯爷竟是个痴心人……”
陆秉枢眼底的暖意瞬间沉了下去,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本候竟不知,秦侍郎还有这背后偷听的小人习惯?”
“侯爷误会了,下官不过是前来拜会,恰巧听到一句罢了……”
秦放鹤狭长的凤眸微弯,慢声道。
说完,他又冲林宴笑了下:“林公子,许久不见。”
他穿了身绯色绣祥云鹤羽纹的广袖锦袍,身姿颀长,风姿卓绝,眉眼含笑间,本就优越的五官就越发显得俊美。
林宴怔了怔,微微颔了下首:“秦大人好。”
秦放鹤勾了下唇:“许久不见,林公子看起来似有消瘦,近来可好?”
林宴顿了下,刚要开口,就听见身侧沉冷的声音:“拜会完了,秦侍郎可以走了。”
陆秉枢眸色沉沉:“我记得,你的位置不在这边儿。”
“确实,”见视线从林宴身上收回,秦放鹤别有意味的笑了笑,温声道:“但谁让侯爷如此难以拜见呢?下官头一次遇到一连三日都将下官拒之门外的同僚,忍不住多来看看。”
三天?
林宴下意识的看向陆秉枢,除了那一天在花园撞上,后面两天,秦放鹤竟也是有拜访的吗?
他可是丝毫没有听说……
察觉到林宴的视线,即便当时做的理直气壮,现在也没有丝毫愧意,但陆秉枢脸色还是忍不住更沉了一分,对秦放鹤的厌烦也更重了一分。
他扯了下唇,黑眸冷凉:“可见你孤陋寡闻经历的少了。”
“是吗?”秦放鹤弯了眸,漫不经心的开口:“我还以为镇北候是担心林公子移了心,严防死守呢……”
林宴顿了顿,本还有些探究的视线因为提及到自己瞬间落了下去,他突然感受到了比之前宁国公在时更大的压力感。
见到他的小动作,秦放鹤勾了下唇。
见状,被戳破心思的陆秉枢回过神来,往前错了一步将林宴挡住,拧着眉冷声讽道:“怎么,秦侍郎准备去御史台就职吗?如此关注本候的后宅。”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完全否认……
秦放鹤诧异了一瞬,随后笑得和气:“不敢……下官只是见林公子有些面善,未料到竟碍了侯爷的眼,是下官的错……”
陆秉枢黑眸微眯,审视的看了他一眼,淡声:“既然知道,那便请吧。”
他调子冷,话也不算客气,但秦放鹤却是丝毫不改的神色温和,笑吟吟的拱手告退,临走,尚且意味不明的冲着林宴微微笑了下。
绕是林宴清楚秦放鹤不是常人,也被他这操作弄的心中七上八下的。
但还不等他多想,就对上陆秉枢看过来的目光:
“你不要被他的巧言令色迷惑。”
他冷声告诫道:“秦放鹤是永昌十七年的进士,短短三年便从七品翰林爬到了四品的吏部侍郎,足以见其心思深沉,绝非善茬。”
心思被扯了回来,林宴看了他片刻,蓦得笑了下。
以为他不信,陆秉枢皱了下眉,神色越发凌厉:“便是他现在对你和颜悦色,也必是有所图谋的。”
“那侯爷呢?”
“你若不……”
沉冷的话音骤然顿住,陆秉枢一怔:“什么?”
林宴轻声询问:“秦大人和颜悦色,是对我有所图谋,候爷如此照顾于我,也是有所图吗?”
那是自然……
只是,试想了下直接点破心思的做法,陆秉枢又迅速将其否了。
才贬低过秦放鹤,他又怎么会把自己也拉入同等境地。
只能日后再议……
垂落的手微微收紧,他移开视线,冷声道:“我自是与他不一样,你入了我的府,我当然会照顾你。”
见他面色沉肃,林宴顿了顿:“好吧……”
陆秉枢之前夺回失地的胜仗距今才过半年,镇北候余威未散,与他同园宴饮的为官者又皆是聪明人,即便部分消息灵通是早听过些风言风语,但正值寿宴,人多眼杂,过了宁国公和秦放鹤这两遭后,后续来与陆秉枢攀谈应酬的宾客再无人敢当面触他霉头的,余下的宴席倒是很顺遂。
即便提着心的林宴,也放松了些,往国公夫人安排的折子戏里沉浸了几分。
偏他才入了神,就出了事。
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打戏中,长靠武生动作时竟不慎失了手,丈长的长.枪被抛了出来,刺入台下宾客桌边,惊了不少人。
正往桌边上菜的丫鬟也被引了目光,一失手,满碗碟的汤泼了下来,即便陆秉枢反应足够快,汤水还是有大半都浇到了林宴的衣服上。
目光掠过白着脸请罪的丫鬟落到林宴脸上,陆秉枢眸色微沉:“可有烫到?”
宴上怎么会上滚烫的吃食,林宴摇了摇头:“没。”
只是衣服身前的位置湿了大半,不好再继续穿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衣上的污渍,陆秉枢拧了下眉:“让人备车!”
宁国公府的管事本在处理戏台那边儿乱子,见这边儿出了动静,刚赶过来就听见这么句意图提前离开的话,不由大惊失色,连连劝阻,又是赔笑,又哀求,又是说后院备有衣物可以更换……
眼看着他连稍后太后会派遣康王前来的消息都说出来了,林宴微微垂眸,扯了下陆秉枢的袖子:“不必麻烦了,既然备有衣物,我去后院换了就是。”
这场宴上,陆秉枢前来本就是太后促成,若是康王真会前来,提前离席反倒不好……
读懂他眼里的意思,陆秉枢神色复杂的看了他片刻,但最终还是依了他所言。
见状,管事大喜,连忙让伺候在桌边的另一名丫鬟为林宴带路。
眼见着林宴起身,陆秉枢顿了顿,眸色微沉的往身后扫了一眼。
得他示意,角落处的陆锋立刻站了出来,以随从的姿态跟在了林宴身后。
管事怔了下,刚要开口,对上陆秉枢黑沉的眼眸,瞬间又咽了回去,只额带冷汗的又赔了几声罪,然后弓腰告退了下去。
戏台处的混乱似也处理好了,新的青衣旦角款步姗姗的上台,唱腔婉转妩媚。
重回热闹的园子中,谁也没注意到角落处,才从镇北侯桌边离开的管事,对被同僚包围着绯衣侍郎点了点头。
幽幽乐声中,漫不经心的将视线从宁国公府的后院划过,秦放鹤微微勾了下唇,将手中把玩的酒杯满上,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