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
屠长蛮直接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自己认罪了,伸出手让铐起来?
他看了眼武垣, 有点不知道现在是该高兴, 还是该不高兴。
干了这么多年事, 查了这么久的案子,这还是头一回这么顺当轻松,嫌疑人自己认罪了?老老实实诚诚恳恳,连手腕子都露出来了。
可这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好像是个套啊……怎么高兴得起来?
这许关文认罪认的倒是挺高兴, 那眼神期待的, 都有点含情脉脉了。
屠长蛮打了个抖, 收起刀, 站武垣后面去了。
许关文偏头, 微笑更浓:“不问问我都干了什么?”
不等两个人说话,他已然又继续:“唉,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我阿爷什么样的人, 想必十三郎最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太后清算,我们许家这点家业, 也就生时能享,哪里谈得上后福?家里的事也是,阿爷倒是身强力壮,小房子嗣养了一堆, 但谁都不爱, 成天傻呵呵等吃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未来, 还你来我往,掐成乌眼鸡呢,如我这般清醒的,自然得给自己做打算……”
“当然,我没我阿姨那本事,他干的事我没干过,也干不成,我干的事他不知道,谁叫我是他儿子呢,他对外头所有人警惕提防,对儿子总差了几分,我自己注意点,瞒住他倒也不难。”
“品仙阁里,我的确拿的不是小股,足足占了三成半,可以说它几乎整个都是我的,我说了算——我总得为自己敛财,为未来铺路。”
许关文手抄在袖子里,下巴微微抬起,很有些傲慢:“朝廷上大半当官的,都是从我这买到的机会,走出去了,我捏着把柄呢,以后我若用的着,谁敢不给面子?”
“南边沿海我养着商船,同几个匪帮关系不错,大家都给面子,偶尔互相配合着演一演戏,劫掠附近商船,一起发财,基本没有人敢管,地方官员配合着,我吃大肉,也匀他们一点汤喝,几乎没人不肯的,除了那个厉正初。”
“一般不配合的我们直接弄死了,都没机会走到长安,也不知这厉正初走了什么运,竟然孤身一人进了长安,还用自己的命把这件事给挑了出来……”
“但那又怎么样,最后死的还是他,我仍然活着,啧啧,可惜呐。”
“品仙阁的一切,全部是我牵头,所有环节设计,都是我召集手下想出来的法子,又一一配合磨合好,搭建的完整体系,拍卖会,花植文玩,奇珍异兽,走礼方式……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我们不会玩的。”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大员,基本没有我没走动过的,我随便说几个名字就能吓你们一跳,比如工部王大人,兵部赵大人,刑部刘大人……眼下正好年节,我连节礼都已经送过去了,你们若要去查,一查一个准。”
屠长蛮吓了一跳,这这这……他随便说的这几个人里,有好几个是清官啊!名声很好,自己说话也很漂亮的那种!
武垣却没什么表情。
“看来十三郎都知道了,一点都不惊讶,”许关文垂眸,喃喃自语,“我自陈罪状还真是走对了。”
武垣看着他:“你准备的,应该不止这些?”
“到底是十三郎,聪敏无双,”许关文抬手,击了两下掌,“你不是得了几个账本,从品仙阁酒水方向查起的?不是我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想看更多,我有啊。”
随着他的击掌声,远处来了几排下人,抬上来五口大箱子。
许关文抬抬下巴,示意他们打开,啪啪啪啪啪,五口大箱子接连打开,里头满满当当,全是账本。
“这些也不能算全乎,只是品仙阁这两年的账,不过记得真实准确,清楚明白,都不需要专门的帐房先生,你们自己随便看一看,也能看明白。”
屠长蛮相当听劝,立刻上前,随手拿了几本,还不忘分给武垣看。
一堆的数字……
他还是够呛,见武垣看得顺畅,翻页翻得哗啦啦响,凑过去低声问:“怎么样?”
武垣皱了眉:“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
屠长蛮翻着页,上面写的字算的账看不明白,可底下签押的小印非常明显,是许关文的,观印泥颜色痕迹,一看就是有浅有深,绝非近期假造,而是一直以来真就是这个样子干的!
这些事就是许关文亲力亲为处理的!
屠长蛮心情更不好了。
按照流程证据看,他们的确找到了对应的人,非常可疑,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对方交代的这么利落……怎么看怎么有事。
他再傻,政治敏锐度不够,也能猜到品仙阁这个组织最后的利益输送肯定是去往宫中,给中宗帝的,皇后的姓氏,韦家必然占很大因素,可这中间的是搞不明白,线索不能一顺到底,确凿实锤,那来日拿到朝堂上去吵的时候,证据就不够,必然会被攻击。
许关文已经微笑着再一次伸手,还是那个自请上枷的姿势:“十三郎,来吧?”
屠长蛮:……
这狗东西还催上了!
他看向武垣,眼神疯狂请示,这人抓还是不抓?
武垣颌首:“上枷吧。”
别人都自己认罪交代了,不抓算怎么回事?
屠长蛮得了话,赶紧进行接下来的流程,怎么抓人,怎么走文书,押入哪边牢房,牢房里谁负责提审问供,要不要上刑……
一连串处理下来,他都懵了。
无它,许关文非常配合,配合到极致了,他办差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配合的,问什么答什么,你没问到,他甚至还能自主发挥倒出更多的事,都干过什么,证据在哪,谁和谁是怎样的关系,哪件事和哪件事是怎么连起来的,连证据链都帮你想好了!
这可真是……
屠长蛮办过好办的案子,没办过这么好办的案子。
也太顺利了吧!
干完活儿出来,一问十三郎不在,去哪儿都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得,今天这事的报告也急不了了,天都晚了,明天再说吧。
可现在回家又太早,难得的清闲,屠长蛮打了壶酒,打包了几个小菜,去到崔芄家里,来来去去把这事吐槽了一遍。
“……品仙阁这群孙子挺会玩啊,可太尊敬官府了,都不用麻烦我们这些人干事,自己主动把什么都送上来,什么畏罪自杀自主结案,求着上枷自己交代……是不是故意的!他们瞧不起我们!”
“必然是故意的啊。”
崔芄执壶添酒,眸底微闪:“自愿认罪,求着上枷进监狱,还主动交代罪状,排出五大箱证据——这回没畏罪自杀,你们总得认了吧?”
屠长蛮:……
“可是为什么啊!”
“当然是为了就此而止,让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圆满结尾,你好我好大家好,”崔芄声音轻浅,“此后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品仙阁三个字被提出来,朝廷都不占理,不好意思深问。”
屠长蛮:……
“卑鄙!”
他是真的有点不理解:“他是吃了什么定心丸这么配合,难道不知道进了牢狱就是九死一生?杀人这种事,罪责可是不轻的,自身斩刑是少不了的,也非常有可能累及全家!”
而且牢里环境与外面不同,就算有人为他打点,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意外,牢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就不怕自己出事死在里头?
再想坏一点,这谁要是想在大牢里杀人灭口,可是简单又方便,查都不好查。
崔芄却道:“这不是还没到秋后?”
“你是不是有点喝多了……”屠长蛮谨慎的拿回酒壶,不让崔芄再多倒,“今年年都还没过呢……不对,等等,你说的是那个秋后?”
天天砍人也是不方便的,牢里没事也不会养那么多刽子手,流程文书往来也没那么快,一般犯人很多选在秋后集中行刑,要照这么想,的确有点微妙。
崔芄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这事许关文敢扛,肯定有人会在私下帮忙斡旋,杀人大罪免不了,往后拖一拖确是可以的。”
这中间时间长了,可操作的手段就多了,来回拉扯下,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人会不会‘死’在牢里尸体被拖出去,不死的话,到时候押到刑场行刑的又是谁。
屠长蛮皱着眉:“那受罪也是免不了的,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郎君,怎么受得了那份罪?”
“哄哄啊,正是因为没受过,才不知道有多辛苦,认为随便扛一扛就能扛过去。”
就算预想到了,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又能如何?
崔芄眸色有些犀利:“是人都有私欲,越坏的人,私欲越强,当预料到一切都会崩塌的时候,失去的恐慌大于一切,总会想要拼一拼的。”
屠长蛮:“你的意思是,有人劝他……”
崔芄:“必然有,不单单是劝,还有威胁,劝他只要这样做,就能保住手里的东西,不管财产权利还是人,还得让他相信,只管放开去做,一定不会有事……”
那找到背后的这个人,才是关键。
屠长蛮懂了,瞬间站起来,酒都不香了:“我现在就去查!”
“此人一定不好找,十三郎都没料到,必定藏得极深,”崔芄提醒他,“你要小心。”
品仙阁里,有道门被敲响。
“进来。”
范志用翻着账本:“什么事?”
“范掌事,”门房束手肃立,恭敬极了,“有人来寻你。”
范志用头都没抬:“谁?”
“武十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