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此, 并不是因为琴娘子的提议,还因为武垣准备了小小惊喜,想要给崔芄。
这是过往他那么忙, 很久不见人影的结果。
人命案的确要查, 但更多的, 是想崔芄知道御刀郎。
卢瀚并不是武垣安排过来,告知他这件事的人,之所以会提到,完全是个人想法,是意外, 武垣可能想亲自告知他, 奈何被人抢了先……
崔芄是以明白, 为何之前武垣表现那么大, 有点不太高兴, 原来根由在此。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离开了。”武垣起身,也拦着他。
崔芄还没回过神:“可这里还没结束……”
武垣:“我同你到现场, 也不是为了从头到尾看完,直到它落幕的。”
崔芄:……
的确是。
以武垣的身份脾性,他过来这里很正常, 有不同于其他客人的表现很正常,要是过于尊敬,从头到尾专注拍卖,直到结束, 是真的有点不正常。
二人并肩往外走, 现在所有人聚于拍卖厅, 热闹都在里边,往外反倒清静,没什么人,尤其走在僻静的路上。
崔芄侧眸看武垣:“方便同我说说这个人么?”
武垣:“原来崔郎也会心急啊。”
崔芄:……
“大约跟你听到的差不多,”武垣清咳一声,很是正经,好像刚刚调侃别人的话不是他说的似的,“矮个子,擅使刀,身材健壮,跟船走过几次海路,对风浪似乎很熟悉。”
崔芄等了很久,都没有后续,很有些意外:“你不应该知道的更多点?”
你可是内卫,总不至于知道的东西和卢瀚差不多?
武垣眼梢微微翘起,迅速往四外看了看——
崔芄立刻明白,此处人多眼杂,别人的地盘,不好说太多坏话。
武垣微垂头,靠近些许,声音压低:“此人阴险狡诈,手下有一支特殊的死士队伍,同一些朝堂权贵官员,甚至此处的东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事。”
崔芄耳朵有些痒,忍不住后退,可能这里地笼烧的太热,耳根也有些红:“不是不方便……回去再说。”
武垣看着他耳上那抹绯色,静了片刻,声音微哑:“这个人……行踪成谜,经常不在长安,平日也不参与旁的事,只管船商和赚钱,他很警觉,不方便靠得太近,我查到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多,再给我些时间,嗯?”
崔芄轻轻点头:“嗯,我不着急,谢谢。”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于他而言,的确不是那么着急,比起更快知道所有事,安全隐藏自己才最重要,他应承过祖母,会好好活着的。
只是事关家仇,情绪总是很难左右,一遇到相关的人和事,立刻翻涌,控制不住。
武垣垂眸,声音里有种难以言说的低柔:“你的事,还不肯同我说?”
崔芄避开他的眼神:“这里不合适……”
武垣影子融在夜色,声音更为温柔:“你该知晓,总要说的。”
崔芄当然知道,他来长安,为的就是这件事,有意接近武垣,他成为朋友……也不知现在他们是否可以称之为朋友,总归他来长安做的所有事,都带着目的,为的就是这个。
总有一天,他要说的,从头到尾。
他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你既查到了这人是谁,在干什么,应该也知道了些过往经历,”崔芄抬眸,看向武垣,“我的事,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年轻郎君眼底弥漫着巨大悲伤,难以慰藉,消融不了。
武垣心中一软。
他本想说我知道和你亲口说,是两回事,可此时此刻,这样的话却说不出口,只伸手轻轻揉了揉崔芄发顶:“你还有我,知道么?”
崔芄一怔,又垂了眼,声音很轻:“……嗯,我知道。”
不远处厅中突然爆发一阵巨大欢呼,间或几声遗憾,应该是有什么好东西又被人拍下,抢不到的人在拍大腿。
崔芄拢了拢衣襟:“那我们现在……离开?”
他能听到的声音,武垣当然也听到了,还看到了映在窗上的美人影,细腰窈窕,素手纤纤:“不然?崔郎莫不是还想在这里消受美人恩?”
崔芄:……
这茬是过不去了是么?
他知道武垣是在开他玩笑,并没有当真,不然也不会是这个表情,就只是想看他窘迫而已。
他瞪了武垣一眼:“我要去官房,你在外面等我。”
之前情绪一直紧张,连这方面都忽略了,现在才觉得小腹有点点涨,要是这么走了,怕是撑不到归家。
武垣便笑:“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
不过这一次,不管他怎么逗,崔芄都不说话了,而且路短时间少,也没给他什么发挥机会。
崔芄越过槅扇,走进官房,解决个人问题。
本来一切都很好,品仙阁处处讲究,连如厕都让人倍觉贴心,洗手有热水,隐私有保证,可走出来,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人跟着他?
为什么?在哪里盯上的他?想要做什么?
崔芄本来对武力之事没那么敏感,但谁叫夜里光影交错,难以藏身,别人的恶意又那么明显,盯在身上的视线难以忽略。他感觉自己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让别人知道他知道了被跟踪,但万一别人马上要害他……
“十三郎!”
他毫不犹豫喊了武垣。
武垣就在官房外,几乎他声音刚落下,就来到了他身边:“唉,就知道你一刻都离不得我,上个官房也想,这么粘人。”
嘴里说着调侃的话,脸上表情也看上去很不正经,很符合武垣在外面的形象,和此刻的情境气氛,但崔芄看得出来,那些隐藏在情绪里的担心。
还过来的这么快。
崔芄突然就放松了下来,眉目舒展,冲对方伸出了手:“忙了一天,累了,不想走,你拉着我。”
武垣反应很快,只怔了下,就握住了崔芄的手:“只是想拉着?要不要背你?嗯?”
崔芄已经迅速在他找新写字,告诉他有人跟踪。
武垣眸色微深,拥住他的腰,将他抱到怀里,头微微垂下——
“乖一点,就抱你走。”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极有占有欲的姿势,占有性的吻,实则他只碰了碰崔芄头发,并未让崔芄有任何不适。
崔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没躲。
别人果然不会让他们轻松过去,他们这边还没讨论好怎么离开,拉着还是背着还是抱着,外侧突然有人跑过长廊,过来喊武垣:“……那边有要事禀告,十三郎要不要过去看看?”
前面的话声音很低,似不许让别人听到,但并不影响提取信息,内卫在这边的布置发现了问题,不小,不能擅专。
武垣跟品仙阁关系不大一般,有些事不能明说,每回来也都打着幌子,不去看看……不大正常。
“自己一个人可以么?”武垣揉了揉崔芄的头,“放心,哥哥疼你,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崔芄:……
什么叫哥哥疼你,怎么就哥哥疼你了?
武垣垂眸看他,笑容张扬恣意:“崔郎放心,我武十三的人,在长安城哪都能横着走,谁敢伤你一根头发,我必掀了他家的屋,你乖一点,等我回来,嗯?”
崔芄怎会不明白,所有亲密动作,所有哄人甜言,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是武垣给他撑开的保护伞,武垣在前,没有人敢伤他,跟踪又如何,又敢做什么?
“我就在这里等你,有点冷,你让他们上个碳盆再走。”
“好,”武垣一边吩咐过来报信的人,一边悄悄握住崔芄的手,在他掌心写字,告诉他屠长蛮很快就到,“等我回来,背你回家。”
武垣可太明白了,这一出太明显,是有人要调他走,好方便干点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可别人也很知道他性子,不会白白来这一出,他过去看,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他可是要大闹掀桌的,的确给了他点东西,与案情有关。
他知道别人是冲着崔芄去的,有点担心,但只要他摆出架势,别人不敢伤崔芄,那以崔芄的聪明,应该可以应对。
他脚步很快,赶得很急,想迅速回去,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时,这里,收到一张来自大伯的纸条——
不许动韦家。
韦家,是当今圣人发妻,皇后的娘家,皇后姓韦,美艳风情,而他大伯武三思,是太后最看重的侄子,武家的主心骨,决定着所有武家大事和前往方向。
是武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是不许动韦家,还是不许动韦氏?
武垣冷笑一声,手指轻动,纸条变成碎屑,飘散在空中。
崔芄坐在廊下,看到有雪花自天空飘落,姿态翩跹,温柔多情,像美人起舞。
正想着,有位美人走过来,身影娉婷,腰肢如柳,素手纤纤,眉目如画,乌发红唇,有蝴蝶簪子在发间停留,随着脚步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人美,声音也动听:“这位郎君,妾身可以坐在这里么?”
崔芄看着她空无一物的手,未穿大氅的单薄身材:“这里很冷。”
“没办法,走的脚累,一步不想多动,就想先歇一歇,”姑娘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笑容明艳动人,“这里太大,刚刚差点走岔了路,不过还好,走回来了,郎君闲适从容,炭炉在侧,暖炉在手,应该是对这里很熟悉了?”
崔芄就知道,调走武垣,一定会有人来寻他,只是没想到是位姑娘,还是这样的试探方式:“倒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此地不熟。”
为什么要派一个姑娘过来,这个姑娘是谁,又想试探什么?可是刚刚他不小心被迫偷听的事?与那个御刀郎有关么?
姑娘眉目微深:“听闻,你是同十三郎一起过来查案子的。”
崔芄:“我是来见世面的,至于十三郎为何而来,得到了什么,你怕是得问十三郎。”
“你不是与他关系匪浅?无话不谈?”
“姑娘说笑了,我非官府中人,只是跟着见见世面,看个热闹而已。”
“真的什么都没了解到,没有对什么记忆深刻?”
“没……”
“比如美人什么的?”
听到对方这句话,崔芄突然意识到什么,怔怔看着面前的姑娘,虽然没覆面巾,没绣有蝶字,但的确明媚耀眼,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发簪上也有蝴蝶……
“你是蝶烟?”
传言里那个武垣的‘心尖尖’?
蝶烟笑叹:“可终于瞧出来了。”
崔芄:“你果然是十三郎……”
蝶烟笑眯眯:“什么?相好?”
“你过来试探我,”崔芄垂眸,“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人的指示?”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在蝶烟走过来的同时,身后注视的视线消失,且四下清空,再无人来往,这里发生了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蝶烟微笑:“崔郎聪慧,心里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