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通道角落, 不引人注目的房间,晦暗无灯,四外无声, 若不是隐隐传来似有似无的说话声, 几乎不会让人觉得有人在这里。

  房间里的人很谨慎, 说话声音很低,奈何这里太僻静,所有声音都被衬托出来。

  崔芄收住脚步,不敢再动,不能往前, 也不能往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追的人, 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今天的货……有些既定主顾没来……”

  “安心……卖得完, 咱们品仙阁, 什么时候缺过主顾, 这个没来还有那个……这次的风浪还行,海船两日前已到港,再出去得过完正月……尾巴处理掉……”

  “海图的事……”

  “哪里有什么海图,咱们有的是御刀郎的脑子, 郎君钓鱼钓了这么久,总算不用憋着,能直说了……”

  “御刀郎果然好本事……”

  “所以跟着他没错, 少让外头那些当官的给忽悠了,他们到咱们御刀郎面前,不还是得跪舔……”

  话到这里还算正常,应该是久久不见的组织伙伴互通信息, 聊了风险和接下来的计划准备, 顺便吹嘘一番自己的上司, 感叹自己找到了一份好活,可接下来,就有些微妙了。

  “……这些钱怎么送,圣人……”

  “噤声,贵人的事,岂是你我能插嘴的?”

  “可那边总要有个交接的……”

  “不是有韦家……”

  或许触碰到最敏感之处,话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崔芄怔住,这里头还有皇家的事呢?

  圣人已是天下之主,纵与太后有些矛盾,也是母子之间,他仿佛从未听闻事关钱财之事,不管圣人还是太后,都不缺钱,可这些人似乎就在做送钱的事,甚至不止一次,且数额巨大,至于韦家……当今皇后,圣人的发妻,就姓韦,韦家乃是外戚,在朝上无实权实缺,不过的确家财颇丰,这个家财,原是别人送的么?

  还有海船,商路,这些,武垣知道么?

  “谁!”

  突然一声响动,房间内相会二人警觉,立刻翻窗开门,追了出来。

  崔芄惊了一下,才屏住呼吸,并不是他,他方才一直没动,是别人,也有人就在附近……偷听,在他对面不远处,隐隐一个影子,看不清男女,与他同房间的距离差不多,听到的音量动静大概也差不多,这人应该是想听清楚些,下意识往前走,弄出了动静,让房间里人发现了。

  房间里冲出来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衣服,身量差不多,一个长脸,一个小胡子,冲着发出动静那人就去了。

  崔芄感觉不好,不想跟着倒霉,赶紧往后退,同时心里祈祷,不要被看到不要被看到……

  并没有被房间里这俩男人看到,但他发现了在场偷听的另一个人,那个人也知道他的存在,且比他对这里熟悉多了,甚至连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很快没入人群。

  但只要别人在追,就不会永远安全,遂这个人做了件事——甩锅,朝崔芄跑的方向扔了颗小石子。

  房间里那两个男人偶像被扔出去的骨头吸引的狗狗一样,迅速朝这边来了。

  崔芄:……

  我谢谢你。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从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不被那两个人怀疑,不被追到,一不小心,走进了送酒的女侍堆。

  这里的女侍受过严格调|教,有自己的理解规矩,客人们不理会,不调笑,她们就始终安静低调,规规矩矩走路,客人们过来,有意亲近,在她们的理解里,就是你想玩,想要被关注,她们自也热情对待,什么花活都有。

  崔芄瞬间就感觉一堆帕子滑过他的眉眼,遮了他的视线,迷惑了他的鼻子,有点想打喷嚏,还有姑娘拉住他的手,靠往他的肩头……

  美人气息如兰,媚眼如丝,可惜他无福消受。

  这些香味太浓了,他有点想吐。

  这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之前琴娘子提醒的那句话——不要落单,落单会被吃掉。

  他知道,如果他表现出强硬拒绝的样子,这些姑娘不会为难他,可他现在正在被怀疑,表现的特殊……并不是什么好表现。

  可又实在忍不下。

  他已经看到那两个男人过来了,视线犀利如鹰,扫视四外。

  “郎君可是生奴家气了……”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将他拽出姑娘堆:“抛却奴家到这里,是想让奴家吃醋么……”

  梨花面,美人颜,素手纤纤,气质出尘,正是琴娘子。

  她一边拉着他的手往旁边走,说着亲亲热热的话,一边眼色示意他噤声,别说话。

  很快到一个转角,很巧妙的一个角落,周遭喧嚣,此处却蔽人视线,很有些隐秘。

  “崔郎——”

  琴娘子扑到崔芄身上,做出亲吻姿势。

  虽则暧昧十足,但二人身体并无太多接触,只琴娘子的手搭着他的肩膀,头侧过来,不管谁过来看到都会以为他们在亲热接吻,实则他们只是头脸相侧,皮肤都未接触到一点。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脚步声传来,两个男子经过。

  崔芄认出来,这就是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两个男人,一个长脸,一个小胡子。

  琴娘子似乎习惯了这种意外,红了脸颊,娇嗔假羞:“啊呀,崔郎真是的,干什么这么猴急,地方都不选选,奴家都被瞧见了。”

  崔芄:……

  两个男人似乎认得琴娘子,也见惯了这种男人猴急的事,或者说,在这个场子里,不这么表现才不正常。

  这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非常正常会发生的事,自然不可疑。

  二人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路过。

  崔芄松了口气。

  琴娘子却拽着他衣角,没有放开:“嘘——不要以为这样,就安全了,若引起他们第二次怀疑,事可就大了。”

  崔芄:……

  停顿良久,他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琴娘子就笑:“奴不在这里,怎么救郎君呀。”

  崔芄:……

  “我是教坊司的人,下午见面时还说很忙,要排琴曲,你觉得我不该在这?”琴娘子美目顾盼,气息如兰,“没办法,有人在这里点了我的名,我就得出现。”

  距离太近,崔芄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不似方才姑娘们身上那么浓,是清新淡雅的梨花香,但他仍然觉得不自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琴娘子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那你推开奴家呀……”

  崔芄:……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将他拽了出来。

  个高腿长,肩臂有力,是武垣回来了。

  “琴娘子不是要排练琴曲,怎么有空过来抢我的人?”他声音不高,眸底光芒微寒。

  琴娘子看看他,再看看崔芄,笑的意味深长。

  站好了,扶了扶鬓发,她慢条斯理:“排练完琴曲,就不能来了?那个宴会又不在今日,今夜我也有别的要陪的人嘛。”

  武垣眯了眼:“你之事,我不计较,但你也要懂分寸。”

  话不重,语气却很重,眉眼间甚至有锋利之色,血杀之气,看起来是妥妥的威胁了。

  琴娘子怔住。

  崔芄蹙眉:“她只是在帮我。”

  武垣看他:“你在心疼她?”

  崔芄感觉气氛诡异,看向琴娘子:“你先走吧。”

  琴娘子通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东西,自也不想在这里招人厌,福身一礼就转身离开,告知的话都没敢多说。

  “你想护着她。”武垣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我很可怕?还是,你喜欢她?”

  崔芄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不比十三郎,有红颜知己在这里,惦念牵挂,时时来看。”

  武垣眉梢一挑,表情变得奇怪:“你说蝶烟?卢瀚跟你说的?”

  气氛也变得很奇怪,莫名其妙让人感觉有些恼怒。

  崔芄绷着脸:“我……”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武垣拽走:“人多眼杂,这边走。”

  崔芄也意识到,来来往往的人过多,很多话都不适合说。

  那两个男人又走过来了,长脸的眉目肃静,小胡子一脸紧绷,走得又快又急,想是想找的人还没找到,但有线索了?

  崔芄有些紧张,下意识牵住了武垣衣角。

  武垣揽过他的肩,动作很轻,没有说话,但安抚维护意味明显。

  不管环境如何,心情如何,这人给的安全感,从来都是足足的。

  崔芄渐渐安心,待这两个人走远,才轻声和武垣说:“我放在不小心,撞到了他们说话……”他把刚刚的事告诉武垣,都听到了什么,有什么怀疑,“他们还提到了这个人……”

  他拉过武垣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圣人’二字。

  武垣看着他:“怪不得他们寻你。”

  崔芄意外:“你都看到了?”

  “离的太远,来不及赶回来,倒是输给了美人。”武垣这句话意有所指,说的很有些酸意。

  崔芄:……

  “我过来时,就给他们提供了别的方向,他们当不会再怀疑你,”武垣看着他,“你可安心。”

  崔芄丝毫不怀疑武垣的能力:“那我们现在?”

  武垣:“来都来了,自然是看一眼拍卖会,长长见识。”

  “不必说的这么客气,”崔芄道,“该长见识的只我一个,你早就看过。”

  武垣揉了下他后颈:“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长见识可以,不能坏事,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动,得让拍卖会正常进行。”

  崔芄懂:“乖乖的,我知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打听消息最为紧要。

  没过多时,有掌事鸣鼓通知,重头戏拍卖开始。

  场厅很大,座位很多,武垣带着崔芄在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指现场的人给他认识:“……那位是礼部王华,那是吏部尚书梁栋,卢瀚的顶头上司,这几个人在厉正初死亡前后,同他都有来往,且时间线有可疑之处。”

  崔芄默了片刻:“所以你方才离开,是去办正事了?”

  “不然?”武垣挑眉,“以为我同你一样,受用美人恩?”

  崔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_(:зゝ∠)_

  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近年底三次元又太忙,本文以后更新频率大概这样,日更五六天后休息一天,不再另行通知了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