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在大唐做入殓师【完结】>第47章 你乖一点

  “忠叔死了?”

  崔芄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讶:“可我打听到的是搬家?他不是要离开长安, 回老家养老?什么时候死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

  武垣声音不疾不徐,很能安抚下急躁:“长安城外二十里处,发现了他的尸体, 大约死在七八天前, 身份确定是他无疑, 他衣着并不精致,身边带着远行的包袱,风尘仆仆,应该是离京路上被杀,可能他的死早在别人的计划中, 他就该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死在那里, 也可能是他离开京城, 有人想到了什么, 派人过去杀人抛尸——”

  “专业刺客, 一击毙命,现场打扫的非常干净,很难查出是谁干的。或者,查出来也没什么用, 别人专门豢养用来杀人的人,不会留下活口让官府查到主人。”

  崔芄突然想起那日在嘉会坊遇到的背箭人,射箭技术精准, 锋芒毕露,连武垣去追都没能追到人:“是他们么?”

  武垣知道他在说什么,略沉吟:“我并未亲至现场,并不确定, 但很可能是。”

  崔芄感觉后背有些泛凉:“这些是什么人?”

  “别人豢养的刺客, 死士, 或者,”武垣指尖滑过酒盏,眸色微深,“个别组织里的人。”

  崔芄感觉他想到了什么:“比如?”

  武垣看着他:“我是否同你说过杨家卷进官场的贪污受贿手段?”

  “嗯,利用或制造特殊东西的高溢价,操作它们在官员手里一进一出,造成‘不犯法’的价差获利,他们甚至会为了打造这个溢价,举行拍卖会,”崔芄突然怔住,“你该不会……”

  武垣颌首:“嗯,我看到过。”

  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与贪污受贿有关,还以为只是奢靡贵圈的专属游戏。

  面前人突然安静,眸底似敛了什么,武垣心有所感:“想去?”

  崔芄并不意外会被看出来,这个男人一向敏锐:“我……”

  武垣:“有机会带你去。”

  崔芄:“真的?”

  武垣颌首:“嗯。”

  崔芄声音有点轻:“谢谢。”

  “既说了谢谢,”武垣指节缓缓叩在桌面,看过来的眸色微深,“崔郎可有更多话同我讲?”

  房间一片安静,窗外雪落枝头,似有簌簌轻响,有雪花调皮,顺着风吹过廊下,敲打窗槅,炭炉上的水烧开了,沸腾着顶着顶,催人去取。

  崔芄伸手取下了烧开的水壶,给武垣和自己续上茶,眼梢微垂:“十三郎可曾见过……一个人,腰侧有菊花刺青?”

  菊花?

  武垣瞬间想到了:“西湖柳月?”

  崔芄颌首:“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男人,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上下,心狠手辣,恶事做尽,曾去过海上……其它的不知道。”

  武垣看着他:“你的仇人?”

  崔芄手指攥紧:“若能目睹此人身死,我死亦无憾。”

  武垣视线掠过年轻郎君的脸,这种表现很明显,该是有仇。

  “我帮你找。”他声音微沉,带着笃定的力量感,“你当知晓我本事,我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但是,我有要求。”

  崔芄坐正:“你讲。”

  武垣看着他的眼睛:“听我的话,任何时候不准冲动,不准擅自行动,有任何想做的事,或者意外得到的消息,要先同我商量,胆敢不顾死活横冲直撞——我保证,你的仇报不了一点。”

  崔芄:……

  这是在威胁他?

  武垣晃着酒盏:“非是威胁你,只是此事复杂,自忠叔的死就可见一斑,贸然行动,被对方盯住提防,你的小命很容易被自己玩没,连我去追查,都需要时间——你当知晓,此事急不得。”

  崔芄不是执拗的人,懂了对方在提醒什么,立刻点头表态:“是,我必谨慎小心,听你指挥,不给你添麻烦。”

  武垣看着他,唇角微勾:“乖了。”

  乖?

  不等崔芄再开口说话,武垣饮尽盏中酒,起身:“走了。”

  酒未残,茶未尽,高大身影离开暖融房间,卷入朔风之中,风雪裹身,昂藏傲然:“关门落闩,注意门户。”

  崔芄嗯了声:“谢谢。”

  他的声音裹在风雪之中,显的有点轻浅,武垣还是听到了,翻墙时看到了年轻郎君扶着门框的身影。

  肩太瘦,腰太细,衬得过于白皙的肤色都有些不健康,唇也是淡粉的樱色,没什么血气,偏偏腰背笔直,像压不弯的竹……这人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容易惹人心怜?

  武垣敛眉,收回了视线。

  他何尝不知,认识的最初,崔芄是故意入局案件,有意引起他的兴趣,出现在他身边,甚至与他比邻而居,本就是有心而为,想借他之身份权力做点什么,所以他提防,他观察,他分析……明明都知道,明明都懂,还是一步步踩进了坑。

  不是崔芄做的不好,是这人根本就没好好干,说好的勾引呢?美人计呢?怎么戛然而止,全都没了?可就是因为没了,他反而陷进去了。

  人哪,就是不能有良心,有良心,会狠不下心骗别人,有良心,发现别人下不去手,反而怜惜心软,更想帮忙……

  美人,果然很危险。

  可他十三郎最擅长的,不就是应对危险?

  武垣对自己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后悔,现在也没觉得烦恼,觉得还挺有趣。

  风雪凛冽,天地苍茫,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身子很热,心也很热,不知是因为方才的酒,还是人。

  一个月过去。

  除了月前那场雪,竟再无雪天,每日阳光灿烂,却并不觉得暖,一出门北风呜呜的吹,刀子一样,刮的人脸生疼,一点美感都没有。

  崔芄有些想念那日雪天的酒。

  他知道武垣是做什么的,知道这个人的优秀,这个人的敏锐,这个人的手段,自也知道,只要自己接近了,早早晚晚,武垣一定能猜到他的事,可能会提防,可能会以此挟制,可能会警告他离远点,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还这么干脆。

  上次见面是半个月前的事,一面匆匆,并未聊很久,也未聊起任何敏感的事,武垣最近在忙什么,太后交代的事,还是什么别的,有没有帮他关注那个身有刺青的男人?

  “想什么呢?”屠长蛮过来串门,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外面有什么?”

  崔芄视线从窗外收回:“在想什么时候下雪,很久没看到了。”

  屠长蛮哦了一声,不客气的走到桌边,拿起扣在托盘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像是快了?这几天瞧着天有点沉,怕是会有雪,每年冬天不都有那么几场,放心,够你看的。”

  崔芄捧着茶:“你今日来,是有事?”

  屠长蛮:“来跟你来说一个人。”

  崔芄:“人?”

  “嗯,”屠长蛮点了点头,嫌弃的啧了一声,“头儿让我来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贪污案过后还有党派攻讦,拉帮结伙,排除异己,朝堂上那些官一天都闲不下来,我们内卫也跟着忙成狗,待查待办的事一堆一堆的,年根底下都想快点忙完快点松快,他偏偏把我遛着团团转,支使我这支使我那,还不忘指派我过来,跟你说说这些事,可这个人跟你又没关系……”

  崔芄耐心的听他抱怨,眼梢微抬:“或许只是想让你忙点?”

  屠长蛮一拍脑门:“坏了,该不会是被他发现我摸鱼了吧!他这是在提点我,好好干活,不准摸鱼?”

  崔芄意味深长:“说不定呢。”

  屠长蛮急了:“那你回头可得帮我说说好话,我真不是偷懒不干活,这人是肉做的,偶尔总会有点累需要歇歇……你说是吧?”

  崔芄给他添上茶:“所以,他让你跟我说谁?”

  “就那个贪污案背后的事,”屠长蛮叹气,“太后治了一堆贪官,这事儿看似完了,其实没个完,罢免的官位总得有人顶上吧,谁上谁不上,哪个位置怎么抢,抢不到怎么坑别人……这起子当官的心最脏了,干出什么事都不新鲜,里面有个人呢,很可惜。”

  “厉正初,今年三十有五,财富五车,风骨斐然,十七岁就过了科举,同年派官,为官十八载,两袖清风,声名远扬,是一个人人称道的清官,救市安民,平灾灭乱,没谁在做县令时有他这样的功绩,是不但有才华,还很有能力的人。所有人都赞他,为官清正,不取民间一针一线,别的官员处处排场,就他仍然过着未当官前的清贫日子,家中请不起仆人,妻子带着孩子辛苦操持,因老母常年生病用药,银钱不支,他家不敢有什么额外花销,身上衣服上的补丁都是一层又一层,厉大人连内裤都是带着窟窿的……”

  “别笑,是真事,我们内卫亲自查过的,假不了。”

  屠长蛮清咳两声,继续:“他这样的人百姓喜欢,圣人太后喜欢,他的同僚上司却不喜欢,一直在打压他,他似乎也认命,升不了官也没关系,一辈子做县令也行,在不同的地方做县令还能多见识见识国土风光,日子虽然过得苦些,但他好歹是有俸禄的,总归能过得下去不是?他很知足。”

  “这样的官很难见,我们这些外人都极佩服,也都很尊敬,本以为他会清廉一辈子,让我们见识见识人的道德上限,可两年前,他突然变了。”

  “摇身一变,风格大改,身上的补丁衣服全都不见了,穿金戴银,富丽堂皇,吹捧油滑,长袖善舞……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贪了,他攀附钻营了。”

  “世人也奇怪,天底下贪官那么多,却不敢去招惹,这种青天大老爷转变的,指着鼻子骂,好像别人多对不起他们似的……好吧,其实我心里也挺遗憾的,世道惯来如此,想看到一个干净的人实在太难,很想看到一些奇迹,却终究失望了。”

  “你道这厉正初怎么说?”屠长蛮看着崔芄。

  崔芄:“怎么说?”

  屠长蛮:“他说,凭什么贪官过的好,清廉之人却得一辈子辛苦,贪官不过得是人几句骂,还是背地里的,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他那们两袖清风的,虽得了些轻飘飘的夸奖,日子却越来越难过,老母得不到好的药材医治,终究走了,妻子没有好的生活条件,身子也操劳坏了,孩子打小受人欺负瞧不起,别的小孩能享受的,从来没享受过……他说不公平,不应该是这样子。”

  “他说他已然对不起逝去的老母亲,不能再对不起妻子和孩子,他可以死,但总得为妻子和孩子留下点什么。”

  屠长蛮声音有些沉重,看向崔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遗憾?”

  崔芄没说话。

  他只在想,为什么武垣要让屠长蛮给他讲这个人的事。

  “这位厉大人……”他突然想到一个方向,“是不是很喜欢花?”

  “你怎么知道?”

  屠长蛮有些意外:“厉正初早年是真君子,为人清廉,品位也优雅,君子之好,梅兰竹菊,没他不喜欢的,传言最为爱菊,可惜没两袖清风,兜里比脸还干净,没钱赏珍贵品种,给野菊的诗倒作了不少。”

  崔芄是以明白,武垣还真没忘记帮他调查,所以,这个厉大人,应该跟他要找的人有关。

  “厉大人如今在何处?”

  “你想见他?”

  “是。”

  “怕是见不了了,”屠长蛮叹,“这人死了。”

  崔芄:“死了?”

  屠长蛮颌首:“嗯,死了。”

  崔芄立即站起来,开始收拾箱子。

  屠长蛮:“你干什么?”

  “去看啊,”崔芄一样样清点要用的东西,“你来寻我,不就是让我去看尸?”

  屠长蛮叹气:“看不了。”

  崔芄:“嗯?”

  屠长蛮:“这个,是人家大理寺那边的案子,不归我们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