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闻言, 讶异的挑了挑眉毛:“我离开京城时,你还没出生罢?”语气也不复以往的温柔,反而透着不容拒绝的质疑。
关景寻一时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心想这就对了,这才是传说中的周宁清。
——果然真的好可怕。
温夫人见他不答,自顾自道:“你倒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吴娘子吗?”
“吴”是关夫人的本姓,关景寻听了,连连摇头道:“不是家母。是幼时玩耍时, 家里的长辈告知的。”
“哼。”温夫人冷哼一声,“我当她还是记恨我见死不救, 叫你来给自己报仇呢。”
“哦, 温夫人何出此言?”
“你既不知, 我又何必自寻烦恼。”温夫人冷笑道。
“晚辈恳请温夫人同晚辈一战, 若晚辈侥幸赢了,温夫人便将当年的事告知晚辈, 可好?”
周宁清见他一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执拗样儿, 心想还真是和他那倒霉娘亲一模一样。宜儿以后的日子可有的挨了。不妨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一回,也好叫他多长些心眼, 免得将来难为了宜儿。
这样想着,周宁清答应下来。“那就尽管来吧。”
关景寻便摆出架势, 赔礼道:“得罪了。”
他既是晚辈,又为男子,自觉占尽优势,出手时不免有几分心虚。可几招下来, 发觉对方明显有意隐藏实力, 便不再拘谨, 势要逼出周宁清的真本事来。
周宁清见他终于肯认真, 表情变得凝重,脚下却渐渐占了上风。她本就是武功奇才,天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琢磨与沉淀,几十招便将关景寻逼进了绝路。
思及对方尚且年轻,日后说不定大有可为,周宁清见好就收,一个飞身跃至后方,拱手道:“承让。”
关景寻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输得如此容易。又想对方到底是年少成名的周宁清,自己一介小辈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已是万幸,遂回礼道:“谢周前辈成全。”
“你虽未赢我,却也不算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温夫人如此坦然,反叫关景寻无话可说了。犹豫半晌,道:“不知夫人师从何处?”
周宁清见他这副呆头呆脑的呆瓜样,心中又替女儿愁上一层,摇头道:“我拜过的师父可多了去了,北至少林,南至南诏,全天下都有我的师父。你说的可是哪一个?”
关景寻不由得感慨天才之于平常人确实大有不同,他从四岁开始习武,至今已十六年有余,却仍旧只学了师父的皮毛。周宁清却早就拜遍天下的师父了。
温夫人见他一脸诧异,安慰道:“这不怪你。你娘争强,给你找的师父也是全天下顶好的。他的武功你又怎么可能学得完呢?”
“夫人这样说,可是认识我师父?”关景寻眼睛一亮,问道。
“认识。”温夫人倒也不隐瞒。
“那他和夫人相比谁更厉害?”
要说关景寻呆,确实也呆的厉害,这种问题居然当着当事人的面问了出来。
温夫人果然大笑出声,笑完才道:“当然是我。”
关景寻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又问:“您和家母认识多久了?关系好吗?我和宜儿的婚约是不是正是因为您二位的交情定下的?”
温夫人听见他这样问,表情渐渐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儿,道:“先说最后一个问题。不是。你和宜儿的婚约是因为宜儿的父亲。他行侠仗义偶然救下了怀有身孕的你娘,你娘这才追着煜哥非要定下一个约定,说若是将来煜哥有了孩子,同为男的就结为兄弟,同为女的就结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原来温大人当年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关景寻从小习武,虽常年呆在军中,却对江湖十分向往。听温夫人如此说,不免生出敬佩之情。
“不,煜哥才不是那些江湖草莽。”温夫人却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反驳道:“煜哥当初进京赶考,回乡的路上,见一群歹人追杀一个孕妇,看不过去才出手相救的。”
“我听说进京赶考之人大都会等到放榜才会回乡,那时温大人可是已经知道自己考得如何了?”
“咳咳,”温夫人的脸色尴尬了一瞬,目光也看向别处,支吾道:“煜哥在京城碰见了一些事情,所以提前离开了。”
“什么事情,要紧吗?”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温夫人却没了方才的好脾气,“你不是问我和你娘的关系吗?我们的关系很差劲,要不是煜哥做主早早为你们定下了婚约,你和宜儿绝无半分可能!”
关景寻见她如此动怒,又牵扯到婚约之事,脸色不由得也跟着变了:“温夫人,您切莫冲动!我和宜儿是无辜的!”
“那你问完了没有?”温夫人的语气也不耐烦起来。
“问完了问完了。”关景寻哪敢再有多言,忙行礼辞了出去。
告别温夫人后,关景寻来至院中,想到自己与温宜这曲折坎坷的情路,心中不免思念起爱妻。来至温宜门前,才知道人还没醒。关景寻四下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便翻窗进了屋子。
温宜的房间摆设极为简朴,仅在桌上放了一只素色花瓶,瓶中插着他昨夜送的桂花。
怪不得一进门便闻道一阵幽香,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到花瓣已经开始凋零,关景寻翻窗出了门,径直来到后院采了一把桂花。又瞧珊瑚豆已经结了果,红彤彤圆滚滚甚是可爱,便折了几枝藏在桂花簇里。
待他拿着桂花重新回来,温宜已经醒了。半梦半醒间看见窗子开了,一个人影翻了进来,将她吓得不轻,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关景寻忙跑至跟前,顾不上满怀的花,搂着人道:“宜儿,是我。”
温宜嗅着他身上浓烈的桂花香,以及隐隐约约的草叶的味道,一颗心莫名安稳下来,靠在人怀里道:“好端端的翻什么窗子。”
“之前来过一次,你还没醒,怕吵醒你就走窗子了。对了,我新摘了一些桂花,一会儿插花瓶里。”
说着,将怀中的桂花捧出。
可桂花被两人这么一靠,早就七零八落了。
关景寻不好意思的憨笑一声,抱歉道:“这花坏了,我再去摘些,你且再休息一会儿。”
“不睡了,躺了太久腰疼。”温宜说着撒娇一般在人怀里蹭了蹭。
关景寻被她蹭得心痒,又念着光天白日,压下心头的瘙痒道:“我来帮你揉揉。”说着真的帮人揉了起来。
温宜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真的动起手来,而且确实十分舒坦,便懒懒的靠在人怀里。不多时,眼皮又开始打架了:“怎么又困了。”她苦恼道。
“你现在是两个人了,可不得多受累些。但是现在不能睡,待吃过早饭再睡也不迟。”
温宜听他这么一说还真饿了,被关景寻伺候着换好衣裳,又被人扶着出门用早饭。
“景寻哥哥,你这么贴心,我要离不开你了。”路上,温宜玩笑道。
关景寻却听着极为入耳,低声笑道:“荣幸之至。”
关景寻早已吃过早饭,温宜吃饭时他便把早上拜访温夫人之事说了出来。
“你已经同母亲切磋过了?”温宜听上去颇为意外。
“你就不好奇我们谁赢了吗?”关景寻笑道。
“那肯定是母亲赢了。”温宜毫不犹豫道,“没人能比得过母亲。”
虽然十分挫败,可温宜说得却是不争的事实。关景寻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彻底赢一次,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温夫人武功了得,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温大人与温夫人都是习武之人,为何却不让你学武呢?”
温宜放下筷子,愁苦道:“还不是因为我体弱,能长这么大已是天大的运气,又岂敢肖想别的呢?”
“宜儿,以后你便只有好日子了。”关景寻脱口而出道。
温宜一愣,随即眼眶便红了。若是从前,听见这话她只会当是安慰,可如今从关景寻口中说出,她莫名笃定,自己将来定会如此。
关景寻见人好端端的竟然被自己说哭了,当下慌乱起来,又是站起又是坐下,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温宜被他的蠢相逗笑,竟连那点儿伤感都没了。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半掩着面道:“景寻哥哥,你这个样子……好傻……”说着趴在桌上大笑起来。
关景寻被她笑得越发坐立难安,最后干脆在温宜身后站定,挠头道:“宜儿,你嫌弃我这样吗?”
温宜勉强起身,捂着笑疼的肚子道:“我不嫌弃。我很喜欢。”
关景寻被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得了肉骨头的大狗,恨不能抱起人来转上几圈。念着温宜有孕在身,只是搂着人,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那傻一些我也心甘情愿了。”
二人正温存着,青柏来报道,老爷回来了。
听说父亲回来了,温宜饭也不吃了,就想出门迎接。
关景寻陪她一同出门,正在院中碰见了匆匆走来的温煜。
温煜见了爱女,严肃的脸上登时换了一副面孔,慈爱道:“宜儿,昨晚休息得可好?”
“好极了,父亲。”温宜小跑至父亲跟前,仰起小脸儿甜甜道。
温煜见她气色确实不错,心中越发欢喜,牵着人进到屋内,一路上问东问西,事无巨细,生怕委屈了自己这宝贝闺女。
温宜被他问得又是害羞又是甜蜜:“父亲,这里是我家,我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日后去了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
父女二人和气满满,关景寻被晾在一旁,却也不觉尴尬,甚至跟着人傻乐起来,得了岳父一个不善的白眼。
温煜松开温宜的手,踱步至女婿面前。“听青柏说你今天早上找宁清切磋了?”
关景寻没想到自己一己之私竟会惹得人尽皆知,老实的点点头。
“不错,不错。”温煜满意的点点头,“没断手没断脚,看来宁清对你确实满意得很。”
关景寻一时不知该不该笑,只能求救般看向自家娘子,却见温宜沿着面早已偷偷笑了起来。关景寻便也跟着笑了。
温煜见小两口十分默契的笑作一团,自己一长辈便不好再泼人冷水,便想悄悄的离开。刚走至门前,温宜叫住了他:“父亲,娘亲早上同景寻哥哥说,她与关夫人关系并不好,可是确有其事?”
“她连这都跟你说了?”温煜问道。
“夫人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关景寻道。
“嗯,说起来,这件事还同关老将军有关。”
“哦?”一听这其中还有故事,温宜顿时来了兴致。
见女儿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温煜无奈道:“这话说来倒也简单。二十年前宁清和关老将军乃同门师兄妹。宁清恃才傲物,每每切磋总要逼得人退无可退跪地求饶。关夫人又是极为护短的,看不惯宁清的作风,二人便从此针尖对上麦芒,见面竟如仇家一般。”
“那温大人又缘何会救起家母呢?”关景寻接着问道。
“这事她也告诉你了?”提起自己的事,温煜反倒没有那么坦诚了,又见女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大有自己不说就要问到底的架势,叹息道:“回乡途中无意遇上了,便出手帮了一把。但其实这件事功劳并不在我,而在宁清。”
“哦,这是何意?”
“我武功只是寻常,又大病初愈,实在难敌。还是宁清及时出手,这才救下我和关夫人。”
关景寻听着,暗暗点头,心想这些温夫人却是没说,原来真正救人的竟然是她自己。
只是她为何要瞒下救人之事?难道是怕影响温大人的名声?可温大人明明不是在意名声之人。
正思忖着,温宜替他问了出来。
“父亲,缘何您在回乡的路上会遇见母亲?”
温煜脸上一红,干咳一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既然已经用过早饭,快回屋歇着去吧。”
温宜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赶回了屋,关景寻陪她一同回来了,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景寻哥哥,你笑什么?”温宜不解。
关景寻却摇了摇头,道:“长辈们的事情,咱们还是少问些的好。”
温宜虽然不解缘由,还是点了点头:“我也很奇怪母亲竟然会告诉于你。”
“咳,”关景寻歪头咳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父亲母亲的故事大概就是:
考完试后重病的书生被刁蛮任性的京城大小姐缠上了,为了躲避大小姐的纠缠,病一见好就逃离京城。却在路上碰见大小姐的死对头深陷危险,出手相助结果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幸好大小姐从天而降,美救英雄。
正想感激大小姐,发现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大小姐:……(老公太聪明了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