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菜是老板点的, 钱也是老板付的,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跟班,除了一张吃饭的嘴什么都没带, 根本没有立场说什么。所以秦音放弃提醒,拿起刀叉沉默的吃了起来。

  没吃几口,老板就放下了餐具。秦音立刻跟着停手。

  “吃这么少?再多吃一些。”孟响一看就知道秦音不可能吃得饱。秦音不像他,吃饭又急又快。再加上今天自己还有心事,因为急着想和秦音多说说话, 吃的就更狼吞虎咽了。

  可这么短的时间,秦音一定没吃饱。

  这样想着, 孟响果断叉起一块儿雪白的虾肉, 仔细的去掉葱姜等调味料, 小心的放到秦音的盘子里。

  秦音抬头看看老板, 又低头看看虾肉,神情有些犹豫。

  走之前指导老师千叮万嘱, 和大老板一起工作生活, 一定要注重礼节,比方说吃饭时不能让老板等着自己;走路时既不能逾矩跑到大老板前面, 又要在前方出现障碍物时及时帮老板清除……

  手指在银白的刀柄上摩挲,虾肉的香气和老师的叮嘱在脑海交相上映。

  肚子好饿, 虾肉好香,孟响好讨厌……

  “张嘴,啊……”

  秦音稀里糊涂的张开了嘴,柔嫩鲜香的虾肉送了进来, 香气顿时在口腔中四溢, 混合着复杂的香料的味道。

  秦音尴尬的闭紧嘴, 脸倏地红了。

  你在做什么!颇有些气愤的看向罪魁祸首, 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海鲜汁儿。

  孟响没忍住笑了出来,表情既无奈又宠溺。

  秦音被他看得越发羞赧,囫囵吞下口中的食物,“你、你……”

  他想说你不该这样的,可孟响本就是老板。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小实习生跟老板说“该不该”了?

  所以秦音“你”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

  孟响幽幽叹了声气,用湿巾帮人擦干净嘴角。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抚摸上人的头顶。秦音瑟缩了一下脖子。

  “你啊……”孟响彻底拿他没办法了,老实的收回手,“我本来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只剩下一句了。”

  秦音尴尬的摸了摸嘴角,刚刚被人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湿巾的丝丝凉意,“什么话?”

  “你老板想重新追回你,你知道吗?”

  秦音当机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孟响说的是想追自己。

  “我、我……”他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我该怎么办?我只是想挣出学费不再给奶奶添负担而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和那个人已经分手了吧。”孟响见人吞吞吐吐,生怕秦音说出拒绝的话,抢先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仿佛一盆冷水,秦音蓦地警觉起来。

  “我有一个朋友,和你的前男友认识……听说分手后他很痛苦。”

  “他的事我不知道。”提起林若望,秦音的表情冷了下来。

  “太好了,我其实也不太想提他。但是我怕你用他来拒绝我。”

  “没有必要。”秦音冷冷道,“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不会答应你。”

  “不要把话说得太早,”孟响说,“以后日子还长。”

  秦音彻底没了胃口,腾的站了起来,“老板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着推门而出。

  “秦音!”孟响追到门口,看着匆匆逃走的背影,踟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追上去。

  背影在视线里慢慢消失,孟响的牙齿咬了又咬,还是气不过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有病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耳鸣声嗡嗡响起,头昏眼花间,孟响却还是不解气。一拳打在了厚重的实木木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隔壁包间的工作人员喝的正酣,毕竟吃饭前老板说过了,下午放假,中午尽管放开肚皮该吃吃该喝喝。听到响声一群人一时都愣住了,这大中午的,青天白日是要拆家吗?待反应过来,几个还清醒的率先跑出了门外,却没看到想看的景象,只有自家老板孤零零的站在包间门前,神情失落,目光孤独,活脱脱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孟老板那作风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才对。却还是大着胆子上前问道,“老板,您也是刚出门?刚刚那声音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目光不小心瞥到老板的手,鲜红一片。是血。新鲜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向外冒着。

  “啊!”胆小的工作人员尖叫一声,“老板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伤到了。”老板却面色如常,“秦助理刚刚有事,没来得及吃午饭,让厨房送一份午饭到他的房间。”

  “可是您的手。”

  “我说了没事。”

  “好……”工作人员磕磕绊绊答应下来,目光却还是止不住朝孟响手上飘。

  “对了,”老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别说是我让送的。”

  “好。”

  十几分钟后,一份热气腾腾搭配合理的午饭送到了秦音房间,“秦助理,您的午饭。”

  秦音有些意外,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没吃饱的。

  工作人员看出他的疑惑,又想起老板的嘱托,“是统一的工作餐,每人都有的。但是刚刚您不在,就送回厨房保温了。”

  原来是工作餐。秦音不由得再次感慨,正规大公司就是好。

  可惜摊上孟响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老板。

  秦音感激的接过午饭,“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就好。”

  打开餐盒,两荤三素还有一份热汤,无一例外都是秦音偏爱的口味。秦音高兴了一些,一边吃饭一边玩儿手机。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是指导老师,秦音刚回完,舍友的问候又紧接而来。秦音耐心的全都一一回复了。

  “这里很好”“工作环境挺舒心的”“没有水土不服……”

  “见到老板了吗?老板怎么样?”指导老师生怕秦音初出牛犊,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大老板,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秦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隐瞒下了那些不太重要的细节,“老板很和善,没有难为人”。

  “谁能舍得为难你呢,”指导老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

  “看来这个工作室确实很不错,你可一定要抓住时机,争取下学期继续留在这里。”

  秦音握着手机,表情有些苦涩。是啊,如果老板不是孟响,下个假期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里。

  可惜没有如果。

  也许是那天闹得实在太僵,那之后整整一个星期孟响都没再有过奇怪的举动。

  一个星期后,过年了。

  哪怕再忙,工作室还是给他们放了两天假,除夕和春节。回家是绝对来不及的,有人提议租条游艇出海玩儿,有人却想独自待着,和家人打打电话开开视频。

  秦音是想独自待着的那一波,大老板选择尊重民意,给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说这两天自由活动,想干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遵纪守法。

  众人和善的大笑起来。

  秦音收了红包,转手就发给了大伯母,“伯母,新年快乐!”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伯母很快便回复了。

  “我实习了啊。”秦音有些奇怪,伯母应该知道他实习的事呀。

  “还有吗?有多少?”

  “年后才能发下来。”伯母的语气有些奇怪,秦音打了视频通话过去,却被挂断了。

  秦音忐忑起来,又打了奶奶的电话。

  没人接。

  秦音慌了,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电话,大伯母的,奶奶的。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终于接通了。是大伯母。

  “秦音啊,不好意思,你大伯犯病了,就有些着急。”

  “很急吗?”秦音问。

  “其实也没那么急,你的钱一定要收好,以后有更大的用处。记住我的话,秦音——”大伯母话未说完就挂断了。秦音越发奇怪,打了奶奶的电话。几乎秒接。

  “奶奶,大伯怎么了,大伯母说大伯犯病了,很急吗?”

  “音音,过年好。我知道你刚实习,手上没有什么钱,你大伯这边有我和你伯母在呢,不要担心。”

  “真的吗?”秦音十分怀疑。

  奶奶咳了两声,“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并不糊涂。”

  “奶奶,你不舒服吗?”

  “奶奶没事儿,你也要注意身体,你们工作很忙吧,挂了吧。”

  秦音其实是想和奶奶开视频的,但是奶奶好像很忙的样子。

  一定是因为大伯。秦音替奶奶叹了声气,“奶奶再见,祝大伯早日康复!”

  秦音失落的挂了电话,和家人的通话比他预想的要短暂很多。

  秦音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窗外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秦音在酒店待不下去了,披了一件外套出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如无家可归的幽灵一般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昔日繁华的商业街此时也难得安静下来,商铺大多关了门,卷帘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寥寥几家接了年夜饭的饭店,灯火通明门帘高悬,门前一地红色纸屑,与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鞭炮的气味相呼应着。

  秦音鼻子一酸,眼圈倏地红了。他已经多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两年还是三年?

  秦音抬起头,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不远处的乌云又黑又浓,正借着西北风迅速朝这边逼近。

  寒风瑟瑟,乌云漫天,仿佛随时都能飘下雪来。

  刷刷刷……耳边响起细密的窸窣声。

  真的下雪了?

  秦音惊喜的伸出手,却只接到一手冰凉透明的雨水。

  他忘了,这里是南方,冬天是没有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