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迢迢【完结】>第7章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不知道靳惟笙发什么病,发追悼词不够,又给梁迢寄来一些所谓的许方思的遗物,主要是几张合照,隐秘的角度,许方思总是背影,靳惟笙总在许方思左右举止亲昵。

  梁迢看了剧本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偏偏靳惟笙还要抱歉:本来想给你发单人照,但是我只有这些,他很黏人对吧?

  许方思黏人吗?梁迢侧目过来,看到床上对自己退避三舍的人,明知是把他当作靳惟笙,但那晚派出所见了自己也是一个样,鹌鹑似的。

  房间里气压低地吓人,许方思以为这人又要借故发作,缩在角落不敢应声,梁迢心烦意乱起身:“吃饭吧。”

  梁迢独居,不外卖的时候偶尔也自己动手,许方思坐在客厅地上看着厨房里熟练洗菜下锅的背影更加困惑——靳惟笙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还有,醒来的那会儿,靳惟笙明显很不高兴,但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发呆的时候他又想到昨晚的梦,以前也会做梦但都没有昨晚那么真实,所有的细节都好清楚,他差点以为那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但是距离十七岁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具体多久……多久了呢?

  还有,明明连扎进梁迢胳膊的针头有多粗都记的一清二楚,他甚至记得来给梁迢打针的医生戴的眼睛是黑框的,拆开的棉签包装里还剩四支棉签,药箱最上面还有一包全新未拆的备用,但就是记不起来梁迢的脸,按道理说那应该是最清楚的才对。

  许方思靠着沙发脚沉思,想不出结果就爬到沙发下面找到他藏在沙发下的纸笔开始做逻辑导图。

  他意识到自己认知有点混乱,决定梳理一下,就从昨晚的梦开始吧。

  许方思这个人看着无害其实很犟,当年是剧组里出了名的刺头,谁的面子也不给,曾经因为投资方想加一场可有可无的戏就冷嘲热讽一顿带资进组的配角然后严词拒绝,唯独对梁迢会收一收臭脾气,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一次见面梁迢诉说的导演抱负和表现出的诚意,他们的创作理念很契合,还有一小部分大概是因为他对梁迢印象一直都不错。

  高二校庆活动的休息室,梁迢被注射抑制剂之后昏睡然后被家里人接走,不久后梁迢转学。

  那晚休息室里一个陌生同学的依偎不过是漫长青春期当中很寻常的一点碎片,但二十二岁的许方思在老茶馆见到二十二岁梁迢的时候依旧很快回忆起当年那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少年闭着眼眉头紧锁,带着脆弱和几分扭捏问他能不能借个肩膀靠一靠的样子,有点幼稚还有一丝丝少年时期特有的倨傲,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要求有点丢份。

  许方思是第一次知道原来alpha的易感期还会变得敏感脆弱,他还以为易感期的alpha都是天生的暴徒。

  总之,对视的一刹那许方思很轻易就认出对方,然后忍不住笑出来,沉重的心情也因此明快。

  梁迢坐在蒲团上仰头也笑起来,二十二岁的梁迢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轮廓,构成许方思对他的第二次印象:金灿灿,扑面而来的明朗。

  彼时抚养他们长大的奶奶离世,许妍的病情初现端倪,是很罕见的遗传病,没有治愈办法只能靠吃药维持,医院说再发展下去或许就要常年住在隔离病房,而他,穷途末路,已经在四处寻觅别的工作,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一个新建工作室的邮件,对方表现出了一些兴趣,但是红湖村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所以赴约前许方思依然没有抱太大希望。

  梁迢在见到许方思的一瞬间有些微难以发现的讶异,很奇妙,那首怪诞小诗的作者居然就是十六岁那个充斥未知渴望的晚上令他的心脏产生难以遏制的悸动的人。

  但是对方看上去似乎没印象了,所以他很快收好那点惊讶,很自如地跟对方自我介绍,握手问候。

  许方思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许方思。”

  梁迢说:“你好,许方思。”,然后在心里重复:久仰美名,许方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又遇见了,许方思。

  所以那是一场二人均以为对方不记得所以假做初见的重逢,许方思从《红湖谣》这首诗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梁迢架构他计划中的美好国度,讲主人公生活的红湖村,梁迢起初全神贯注,后来对着许方思那件落下梧桐剪影的半袖衬衫。

  心猿意马。

  十六岁那晚红色的领结,洁白的衬衫,娓娓的诗经,气息干净的肩膀,没有信息素,但却奇怪地抚慰他的暴躁和敏感。许方思单薄的身体上有什么东西,蓬勃地吸引着梁迢。

  许方思正在说话,忽然顿了顿,他发觉梁迢太沉默,以为他不感兴趣。

  梁迢端起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浇灭了那一星点躁动,喉结滚动数次,目光落在许方思讲到口干舌燥的嘴唇上,落在他喉结起伏落下阴影的脖颈,道:“你继续说。”

  时值九月,诗里说九月授衣,实际上……

  太热了,梁迢心想。

  ……

  早餐做的简单,热了牛奶做了煎蛋和一个炒蔬菜,取盘子装菜的时候发现客厅的人不见了,探头出来搜寻:“许方思?”

  没人应。

  关了火出来发现餐桌下面桌布在抖动,放轻脚步过去,听到纸笔刷刷的声音,桌布下面露着一只脚,还没掀开,又听到揉碎纸张的声音,许方思销毁证据后刚要爬出来就跟蹲下来的梁迢四目相对,他吓了一跳往后缩,梁迢伸手:“什么东西?”

  许方思用力摇头,梁迢更觉不对,逼近一些想看许方思在搞什么鬼,许方思忽然从另一边爬出去,一张便签被他三两下塞进嘴里,梁迢站起来就看到他嘴巴鼓囊囊咀嚼着,想到那么大一张纸,顿时无语要他吐出来,不说还好,一说许方思嚼得更快。

  梁迢:“……”

  在博古架后面抓到许方思,将他按在怀里叫他把嘴里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吐出来,手指掏进许方思嘴里已经晚了,许方思用力到两眼翻白也要把那张写着《诗经·七月》的纸咽下去,掏了个空,梁迢反手捏了许方思消瘦的脸不悦:“吃了什么东西?”

  许方思摇头否认表示什么都没有,脸被掐得发疼也咬紧牙关,梁迢松手,原本就臭的表情更恼:“许方思你几岁了?我还要盯着你别乱吃东西吗?”

  “……没。”否认出口,许方思又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了。面对那句质问他下意识就否认,有很短的一瞬间他好像很不想让眼前的人生气,但那一下之后他又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那种错觉,还有,靳惟笙怎么会为他烦心?

  “……几岁?”他低下眼沉思,发觉自己复盘的时候忘了算这个,一想,脑子又乱糟糟,梁迢擦了擦手松开桎梏在怀里的人回厨房去端菜,许方思忽然出声:“靳惟笙……”

  梁迢回眸,许方思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对视片刻,许方思抠着手,很不理解自己想法地问:“你讨厌我了吗?”

  “什么?”梁迢问。

  “……你要,”许方思努力理清思路,顺从逻辑地问:“你要,放我走了吗?”

  “放你走?”

  许方思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不太对,不太对,太矛盾了,好多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说不清楚,只要一想就心口发疼,被人扼住咽喉般难以呼吸,就好像只要想起来他就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许方思忽然蹲到地上揉胸口,用力揉捏以抵抗那种尖锐的疼痛,但又无法控制地思索几天来的种种不对劲,越想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