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街边咖啡店。
俞良低头看着纠缠的手指，桌前的咖啡冒着缕缕白气，两个人都没开口。
谢天恩的秘书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谢天恩微微点头，秘书了然退在后面，他看了眼热气慢慢消散的咖啡，“不试一下？我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个。”
他环顾了一下店里的客人，大多数年轻的面孔，悠悠端起身前的白瓷杯慢慢品了一口，放下杯子，“我还是很习惯喝茶一点。”
俞良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苦涩，他皱了皱眉，后味却泛着一丝丝甜。
他实在不明白谢天恩为什么找他喝咖啡，下楼的时候他忍不住编排了一番他会说什么，结果谢天恩什么也没说。
难道他还不知道？俞良怀着一丝侥幸心想。
他注意到谢天恩在看他，似乎在等他的评价，他放下杯子评价道：“我也喝不习惯。”
谢天恩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让他显得和蔼几分，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
“是嘛，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尝试新奇玩意儿，看身边人喝，都跟风喝，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三分钟热度过后就是人走茶凉。”
来了。俞良下意识挺直背，用力抓着裤子，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果然知道。
谢天恩看向他，“你说呢俞老师。”
俞良不语。
他也不逼着俞良回答，这番话只是为了点醒他，谢燕珏只是玩玩而已，让他不要有其他心思。
“听小珏说之前在山里多受俞老师照顾，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谢意，这是之前说好的五十万。”他从秘书手里接过一张卡推至俞良面前，“为表谢意，我多加了二十万。”
俞良看着那张卡目光深不可测，“我……”
“不用拒绝，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我只是信守承诺而已。”谢天恩微微一笑。
俞良咬着牙，先是暗示性的一番话，再把钱给他，这……就像拿钱让他滚一样。
偏偏他话说的滴水不漏，他们之前确实有过约定，俞良当时也确实是因为钱才动心让谢燕珏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卡收起来，“谢过谢先生了。”
谢天恩脸色笑意更浓，换了个话题，聊起家常，俞良则如临大敌回答的分外小心。
期间秘书又弯腰提醒了一次时间，谢天恩看了眼腕表，不再绕弯子，“你知道李捷受伤的事吗？”他在手心比划了一下，“刀直接贯穿手心，缝了五针，现在李家闹着要赔偿要道歉。”
“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俞良惊愕抬头，他目光如狼盯着俞良，“哦这么说不准确，是谢燕珏为了你去找李捷，李捷害怕谢燕珏才捅了自己，但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你。”
“他总是这样，上次为了他姐姐也是这样莽撞，莽撞又无能，愚蠢又自大，被他妈宠的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闯了祸永远等着父母擦屁股。”他神情自若，不顾俞良愈发难看的表情接着说，“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很辛苦吧？要容忍他的少爷脾气，要忍受他的喜怒无常……”
“你到底想说什么？”俞良出声打断他，皱紧眉。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谢燕珏和他说过他为什么打姐夫，他一个外人都感到愤怒，而谢天恩怎么能坦然自若坐在那里批评谢燕珏莽撞呢？打人的行为或许是不对的，但比指责他的莽撞更重要的不应该是让姐姐摆脱深渊吗？
这一刻他明白了谢燕珏为什么讨厌他爸，确实是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在我眼里谢燕珏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有时候是有些莽撞有些幼稚，但确实是他把我从深渊里拽出来的。”俞良迎着谢天恩的目光继续说，“比起一味去批评他，我觉得您更需要去反省一下自己有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如果您静下心和他相处，您就会发现他并不是你口中那个莽撞又愚蠢的人。”
一口气说完，俞良喘了口气。
谢天恩脸色难堪几分，微微后靠，依旧用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他，“你在教训我？”
“不敢。”或许是愤怒冲头，俞良直接说，“只是您没有发现自己的错误，我帮您纠正一下。”
谢天恩笑了，笑里藏刀。
真是有意思，居然有人来教他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站起身，已经没必要多聊了。
桌上的咖啡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俞良看着那杯微凉的咖啡突然出声，“您怎么知道谢燕珏不是真的喜欢喝咖啡呢？”
谢天恩脚步微顿，嗤笑一声大步离开。
俞良将那杯凉透的咖啡喝完才起身离开，他站在斑马线前，看着车流疾驰而过，他静静等着，看红灯转绿又转红，终于等到隔壁幼儿园放学，老师牵着小朋友排队过马路，他跟着队伍后面慢慢走过去。
到家时谢燕珏正好也回来了，两个人在玄关相遇，谢燕珏惊讶地一挑眉，“你出去了？”
这些天俞良一直宅在家里，他想尽办法都没法把他带出去，今儿个属实稀奇。
“去下面转了一圈。”俞良低头换好鞋。
这对谢燕珏来说是个好现象，晚饭后拉着俞良一起看旅游攻略，准备带他出去走走看看，俞良被他拢在怀里，靠在他胸膛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雪山绿湖实在兴趣缺缺。
谢燕珏自个兴奋了一阵才意识到俞良兴致不高，摸了摸他额头，“不高兴？”
俞良将头埋进他怀里轻轻摇摇头，闷声说：“你定吧，我都可以。”
谢燕珏摸着他的后脑勺目光藏不住忧愁，自从俞良来这后就一直兴致不高，不知道是受徐国成的影响还是怎么。
他很快决定去云市散散心，那里四季如春，风景秀丽，是个游玩的好地方。
他立马订了后天的机票，结果在付钱的时候卡住了，显示银行卡账户异常，他皱紧眉头，松开俞良去阳台打电话。
俞良望着他的背影，看他重重地锤了一下栏杆。电话不长，谢燕珏进来时面色阴沉，有些支吾地看着俞良，“可能去不了，我爸把我的卡停了。”
俞良点点头，“没事，你能在家陪着我就行。”
接下来几天谢燕珏就在家陪着俞良，沈柏川他们约他出来玩他一概推了，推到最后沈柏川打电话骂他重色轻友，有了老婆忘了哥。
俞良在厨房洗碗，默默听着谢燕珏和沈柏川拌嘴，听到有趣的地方扬了扬嘴角，突然视线一黑。
嘭——
白盘子砸在地上摔倒四分五裂。
谢燕珏猛然冲过来，看了看地上的盘子碎片，又看俞良，“怎么呢怎么呢？”
俞良手扶着冰箱，用力眨了眨眼睛，“我失明了。”
谢燕珏闻言立马将他从厨房抱出来，轻轻放在沙发上，“你待着别动，我去收拾一下。”
他将碎片收拾干净，再去看俞良时，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举着手小心翼翼在眼前晃了晃。
朦朦胧胧看不清。
谢燕珏看着心疼，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去医院，这里的医院肯定能治好。”
俞良静默了几秒，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你的眼睛不能拖了，之前医生也说了越拖情况越严重。”
俞良还是摇头。
最后谢燕珏也没任何办法，只能整日陪护在旁边，电视看不了了，他就给俞良找有声小说听，俞良意外地对有声小说的兴趣很大，整日戴着耳机听。
突然一日他问：“我之前的那本小说有消息了吗？”
谢燕珏这才想起来之前他帮俞良投过小说给出版社，他是委托沈柏川找的人，后续也没继续关注，俞良这么一问才想起来，找沈柏川问了出版社的电话打过去。
“……我们编辑部一致认为俞先生的小说非常精彩，虽然里面有些不足的地方，但无疑是一个让人看了落泪的小说。”出版社那边说，“但我们认为小说整体基调太过沉闷，结局太过悲哀，不符合现代价值观，所以十分抱歉。”
挂断电话，谢燕珏和俞良说明情况，俞良沉寂了很久。
谢燕珏不懂得如何安慰他，晚上抱紧他贴着耳朵说：“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瞎说，你这么好的作品不要是他们的损失，以后我出钱给你出版，等你的书火到大江南北他们就等着后悔吧。”
俞良被他逗乐了，轻笑一声，紧紧回抱住他。
俞良这次失明和往常不太一样，之前顶多三四天就自己好了，这次一周都不见好。
不仅谢燕珏慌了，俞良也心底发虚，谢燕珏在拉着他去医院时，他没拒绝。
进了医院就是一套流程的检查拍片，几个医生围在一起讨论着这片子，很显然，他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其中一个主任询问了俞良失明的原因，听完后面色一直沉闷，又举着片子看了很久。
谢燕珏在一旁着急道：“医生他这个情况多久能好啊？能不能手术根治？”
主任放下片子叹了口气，“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实话说不好治，情况复杂，能不能做还不一定。”
谢燕珏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但医生接着说，推荐他们去另外一家大医院看看，那里技术和设备都是顶尖的。
“他这情况还是建议早诊断早治疗，不然有彻底失明的风险。”主任说。
最好的也意味着最贵的，偏偏谢燕珏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谢燕珏五指握拳，不甘地咬着牙。
突然他感觉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上他的小臂，顺着小臂向下轻轻握着他的拳头，手指挤进他的手心中与他紧紧相握，俞良对主任微微点头，“打扰您了。”
随后他晃了晃谢燕珏的手，“我们回去吧。”
从医院到家，谢燕珏一直没说话，刚换好鞋被俞良抱住，俞良摸着他的脑袋，“我的眼睛都这样好几年了，大概治不好了，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也挺好的。”
谢燕珏鼻头发酸，明明失明的是他，结果他反倒还要来安慰他。
他紧紧按住俞良的后脑勺，一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摁怀里，“相信我，我肯定会把你的眼睛治好。”
俞良轻轻叹了口气，“谢燕珏没关系的。”
他知道现在谢燕珏和谢天恩冷战，他不希望谢燕珏因为他去向谢天恩服软。
谢燕珏是硬骨头，这次并没有向谢天恩屈服，而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赚钱。
“喂，彪哥。”电话接通，他说，“你那有现在还有比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