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65章 沼蛇

  2023-10-15 22:23:51

  预警:部分剧情描写可能会引起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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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弹进入身体的时候,会有焦味。

  是因为伤口被高速旋转的子弹炙烤,弹头在体内爆裂,火药与金属碎屑扎进内脏里,引起内脏破裂出血,产生不可逆的重伤。

  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这男人这一辈子受过很多伤,和情感关系不大,是字面意思的伤,好像这辈子,总有人站在他对面,用枪口和武器对着他。

  或两方厮杀,或一方求饶,或是一场背叛,或者是长辈的训*。

  相处久了,坦诚相见过无数次,即便不问,殷姚也能看到。

  政迟的那些疤。

  心肉上的痕迹难消,皮肉上的也同样。

  背后的旧伤,四肢大大小小的术后增生,有的被处理得很完美,所以愈合良好;有的看着丑陋又怖人,瞅一眼,殷姚都会觉得痛。

  有些疤是因他才有的,譬如他发疯的时候抱着自己从窗口一跃而下,手掌护着他的头,肩膀被刺穿。

  殷姚自然不会感谢他这么做,还没那么傻,政迟若真的在乎,一开始就不会带着他跳下去。

  有什么意义呢。

  他好像能弄懂这个人,又好像不能。

  政迟倒下了。

  从前是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谣传,如今他真的被心爱之人背叛。

  他紧闭双眼,有鲜血从腹部缓慢渗出。

  赌厅里甜点的味道这样浓,殷姚嗅不到一点政迟的血味。

  一点都没有。

  这一枪意外的准。

  想要打中他,本身也不难。

  殷姚离政迟很近,更何况,他没有躲。

  严琛身体一僵,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殷姚。

  虽说,是提前说好的……意料之中的事,但是……

  如果是以前的殷姚,他就算做梦也想不到,昔日活泼可爱的学弟能对人……开枪,还开得这么干脆利落。

  殷姚是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当年在美国一起去围猎的时候,殷姚对一头鹿都下不去手。

  其实殷姚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开出那一枪。

  但毕竟现在没有时间和机会留给他怯懦逃避,他喘着气,强逼自己镇定。

  穿后产生空腔效应,只有低于10%的存活率。

  他有把握,但并不多。

  因为失控与未知性,心中那份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来,殷姚轻轻地打了个颤,吐出一口气,看向白燮临。

  那疯子高兴极了。

  “好!”他眼里满是不加掩饰地赞赏和痴迷,“好,好……啊,你很优秀,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早知道……我当时就会把你带走,我为什么不……”

  殷姚轻轻地问,“满意吗。”

  白燮临一怔,笑弯了的眼睛眯起来,“你还能让我更满意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政迟,兴奋道,“难道说,你觉得不够解气,还想要报仇吗?啊啊,好的,好的……”

  殷姚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垂下,一个人拿着枪,不知是麻木还是疲惫,伤痛让他的气质变得不那么柔软。

  白燮临看得失神,食髓知味,不由得有些着急,“好,好,我知道了,还有没有枪,”他扭过头对越遥,“去,找人拿把枪给他,让他完成自己的……”

  话音未落,越遥突然抬起头,目光再一次猛地尖锐起来,“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顺着看过去,眨了眨眼。

  殷姚再一次举起枪,这回,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自己。

  “怎么了?”白燮临奇怪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呢。”

  殷姚语速缓慢,“白先生,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现在我想要你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先不说,你居然还会相信我……”白燮临笑着说,“虽然我很喜欢你威胁人的模样,但可惜的是那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你已经用出去了,你忘了吗?”

  越遥一顿,稳了脚步,拦在白燮临面前的胳膊放了下来。

  但他还是蹙着眉,精神依旧紧绷,死死盯着殷姚手里的那把雏鹰,不敢移开目光。

  殷姚却并没有放下胳膊。

  那枪口依旧对准前方,外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强作镇定,他自己也没有掩饰。

  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但既然紧张和害怕解决不了任何事,还不如拼一下。

  他知道,自己气势上比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哪又何必装模作样。

  “是吗。”殷姚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您要不要赌赌看。”

  白燮临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了殷姚许久,加深笑意,“你同谁学的这些,是政迟教你的吗?那他教得很不好。如果你有子弹,为什么不直接冲我开枪,你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即便你枪里现在是满弹,”他直白道,“船上只有我的人,你杀了我,杀了越遥,也逃不出去。更何况,一开始,你就不该冲他开枪,解开他的绳子,让他带着你拼杀,还能有一线生机。”

  殷姚表情不变,“他救不了我,我要向您投诚啊。”

  白燮临一顿,“嗯?”他来了兴趣,“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能让您不明白我想干什么,目的不就达到了,”殷姚歪了歪头,说,“我没干过这种事啊,从小到大,家里没让我受过苦,所以面对矛盾和冲突,生涩得很……”他看了眼越遥,“更何况是这种危机场面。”

  白燮临像看一只愚蠢又鲁莽的宠物一样看着殷姚,无奈道,“也可以先将那把空枪放下,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讨厌被人用枪一直对准着,这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白先生不信我?”

  “你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不是装腔作势——”

  砰!!

  子弹卷着热辣的风,险险擦过过白燮临的耳郭,并没有挨到皮肤,却因为时速太快,与空气摩擦而过,他外耳擦红了一块,有些灼伤了,隐隐可见血色,还有些烧焦的碎发,落在肩膀上。

  因为是铅弹,穿透力没有那么强,嵌在那吵闹的老虎机上,铁皮凹下去一块,满地都是灯泡的玻璃渣。

  白燮临嘴角的笑意不变,越遥几乎快要吓疯了,他愣愣地看着殷姚,眼里闪过一丝狠毒的恨意,几乎是瞬间,闪电般的速递掏出枪对准殷姚,想也不想就要扣下扳机。

  “越遥。”白燮临说,“把枪放下。”

  “我要杀了他。”

  “把枪放下。”白燮临温柔地说,“听我的话。”

  “不行!”越遥面容狰狞,失控地喊,“他会杀了你的!”又对着殷姚,“为什么,我为什么没一开始就就把你捅死……”

  话未说完,白燮临扯下越遥的衣服,将他拉至身前,堵住了他的嘴唇。

  吻得很深,但眼神却无情,还有一丝不耐烦。似乎是有些用力,他狠狠地咬着越遥的下唇,痛得人呜咽一声,身体软了下来,在被白燮临放开的时候,不舍地追了过去,却被拒绝,愣愣地红着眼,浑身颤抖。

  “先生……”

  “冷静一下。”

  越遥低下头,并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殷姚默了默,道,“现在,白先生,还要不要再赌赌看?”

  严琛却有些坐不住了,和说好的不太一样,这颗子弹不该打出去的,他低声道,“殷姚,你别乱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学长教我用枪。你说我有天赋,打得很准,”殷姚对严琛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和,“你还说,要不是下不去手,那次围猎,绝对没人是我的对手,”他白着脸,笑了笑,垂下眼“还以为你是在哄我,现在看来,学长当时说得是真的。”

  再抬起眼的时候,殷姚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不再与白燮临废话,直言道,“还有一颗子弹,它是给你的,白先生,耳朵比眉心难对准多了,这一次我有自信不会打偏。”

  殷姚发现,自己这时候居然能笑出来了,洒脱到,“我知道自己寡不敌众,但既然左右都是要死在船上的,我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

  严琛一听,猜明白他要干什么,失声道,“别胡闹!”

  殷姚不理他,只对白燮临说,“没别的要求,你心里清楚我要什么。”他声色一厉——看着十分弱态苍白的身子,因过于坚定无畏,竟自带了些浑然天成的气势。

  “放了我母亲。”

  他知道殷时嬿被白燮临藏在什么地方。

  政迟也找不到的地方,法律也无法制裁的地方,只有公海上。

  白燮临的笑意消失了,但他依旧是愉悦的,那双翡色的眸子盯着自己,目光仿若化为实体,一寸寸,从脚面开始,于皮肤上缓慢地蛇行。

  殷姚自然是畏惧的,如何能不畏惧?这人是个疯子,是个变态,从头至尾他就是在取乐逗弄,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箱庭中的胡桃偶,可装点起来摆在奖柜中,也可以肆意焚毁抛弃。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艘邮轮。

  殷姚和他对视片刻,轻轻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枪。

  “什么母盘、录影带……那些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是不是。”殷姚说,“我好像明白,白先生到底想要什么了。”

  白燮临看着他,几声轻笑过后,肩膀耸动着,忽然开始大笑。

  笑得也不癫狂。是那种开心的,满足的,快乐至极的笑。

  笑得他频频摇头,他没有问殷姚到底明白了什么,而是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呢,殷姚。”白燮临问,“你从头到尾,究竟想要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什么都不缺,却疯狂渴求政迟的爱。”

  衣食不缺,母亲疼爱,一生顺遂。殷城在与他撕破脸前,也是个友爱的兄长,无可指摘。

  殷姚听他这么问,沉默了半晌,忽然,将眼睛弯了起来。

  “还能因为什么呢。”他语气轻悠,听在严琛的耳朵里,感觉和学生时期的殷姚极像,透着一股被家里溺爱过了头的骄纵,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又倔强。

  他知道。

  任何东西。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多么昂贵,不管多么麻烦,不管多么困难,不管有什么后果,他总能得到,他一定能得到。

  无论是童年令人艳羡的树屋,还是政迟凉薄自私又偏执的爱。

  因为他和政迟是一路人,同样自私,自私到极致。

  “我不爱他,我只是不想输,不想输给一个死人。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虽然到手之后,感觉也就那样,”殷姚不经意地看了眼地上未知生死的政迟,“……比想象中还要食之无味。”

  他迎着白燮临笑意打量的目光,不怵他是否将自己看穿,“你想折磨的人不是政迟,是我,对不对。”

  一直低着头的越遥动了动,突然抬起头,当那幽怨森冷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殷姚知道,自己猜对了。

  无论是政迟,政月;白燮临,又或是付矜垣。

  说无情无义没错,说生性凉薄也可以,他们本质都差不多,充斥着物欲被极度满足之后的懒怠与惰气。

  殷姚稳住心神,面上不显错漏与忐忑。

  白燮临望他许久,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他承认。

  见自己赌对了,殷姚悄悄呼出一口气,掐住手心,“那么我用自己换……”

  还未说完,忽然见他不紧不慢地拿过越遥手里握着的枪,“但是可惜,”他对准地上血泊中的政迟,“我改主意了。”

  殷姚身体一僵,心底发凉。

  耳边凭空一声巨响,如雷声贯彻整个房间,越遥使用的枪械,和那把收藏大于实用的雏鹰不同,使用的并不是铅弹,是钢制的弹头。

  擦出一道破空的风,完全穿透了政迟的身体,幸运的是距离够短,贯穿了大腿的骨头,没有在体内爆裂,否则他早已变成一滩被炸碎的肉泥。

  剧痛让他发出闷哼声,不知是否是疼清醒了。

  让人不免好奇,要是他此时醒来,看到殷姚的表情,到底是喜还是悲。

  殷姚颤抖着身体,似要冲他迈出一步。

  “还说不爱呢。”

  听见他戏谑,殷姚硬生生刹住身体。

  政迟中弹的时候,白燮临大概是没有错过自己的表情。

  失败了。

  只此一瞬,所有的伪装都没有任何意义。

  白燮临闭了闭眼,指挥越遥将殷姚从背后反绞着双手,按在地上。

  带着恨意的,自然不会太温柔。

  “殷姚!”严琛顾不得太多,起身就要冲过去。

  不必主人指挥,身后便窜出来七八个白燮临的手下,双拳难敌四手,都是听命行事,没人会顾虑他的出生背景,皮鞋狠踹在他腿弯,强逼着他跪下去。

  他左右看看,突然发现政曜那孩子不见了。

  但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了,严琛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粗暴的对待,怒吼道,“妈的!都给我放开!”他死死盯着白燮临,“放了他!政迟已经死了,殷姚对你没什么用,你别把大路走窄!要是我和他在你这里出事,我家里绝对不会……”

  白燮临说,“让他安静。”

  也不多话,便有手下利落地肘击在严琛的后颈,唾骂声戛然而止,

  “白燮临!”殷姚的脸被按在地毯上,艰难地扭过头,“我知道求你没用,但如果不想死,就别伤害他,你心里清楚,严上将退了几十年,即便是政国元也得喊他一声老将军……”

  越遥冷冷道,“闭嘴。”

  越遥身材并不高大,看着也不是十分健壮的人,用拳的时候却颇富技巧,下手极重,对准了殷姚锁骨处。

  只一拳,痛得殷姚几乎要呕出血来,要将原本捅穿的伤口再硬生生捣烂了一般,他只往那块打。

  殷姚蜷了起来,嘴里尝到血味,是从胃里反上来的。

  艰难地睁开眼,他看见白燮临的皮鞋就在他头顶前方;甜腔浓厚,说什么话都显得真诚又深情。

  “何必要……到这一步呢,明明是对自身也……无益的事。”

  白燮临低头看着殷姚,“说真的,我不在乎。”

  殷姚眨去生理性的泪,挣了挣,不知道越遥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前不久才出过车祸,为什么力气能大成这样,在他手里,丝毫都动弹不得。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吗?”

  殷姚没有说话,白燮临自如道,“因为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这种。他人生死于我贱如草芥的感觉。”

  “我为什么放任越遥去政迟身边,因为我喜欢看他痛苦,就算为此浪费五年时间,就算到最后一无所获,我也不在乎。”

  “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杀了你,因为我也想看你痛苦。”

  “做生意?为了钱?也是,殷时嬿算不上富人,你或许会对钱没什么概念,”白燮临笑道,“就算极尽奢华,每天挥霍无度,就算事件败露,研究所破产,我赚的钱依旧几辈子都花不完,费心贪图那些做什么?”

  想起什么,他眼神温柔了起来,“小时候以做实验的名号,我杀死过很多动物,白鼠,幼兔,猫,狗。起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逐渐还是变得无趣起来。”

  直到某一次,他手下留情,有一只小狗在实验室存活了下来。

  它不知道是不是误以为自己救了它一命,十分信任依赖自己。

  很可爱的一只小狗,毛发雪白,温顺、乖巧、听话,兴趣使然,他开始照顾这只小狗,饲养它花了自己很多时间。

  白燮临闭上眼,还能看到那只小狗粘人的模样,“他是最听话的一只,永远不会反抗,我用它做了很多实验。”他说,“最终,它还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刨开了它的尸体……”

  殷姚听着,眼前发黑,一阵阵反胃。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殷姚……”白燮临的声音变得扭曲又诡异,“那时候我十七岁,居然兴奋到_起了!这辈子我还没有如此快乐过,它临终时的眼神,痛苦的哀鸣,还有嘶叫,我永远都忘不掉——啊,它直到最后,都没有想过张嘴,咬我一口。”

  殷姚咬着唇,颤抖着,逼自己不要吐出来,厌恶至极道,“你真是个,不得好死的畜生……啊!”

  白燮临踩在殷姚的手指上,五指连心,这一下他再也压抑不住,痛呼出声。

  他有些委屈,“宣泄情绪也要看看实情,殷姚,就现状来看,我们之间,究竟哪一个,最终会‘不得好死’?”

  白燮临语气柔软,脚下却狠一用力,殷姚猛地嘶叫出声。

  手背迅速淤青,高高肿起,痛得他浑身汗湿,眼前一阵阵发晕,却还是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再发出声音。

  “真能忍啊,和你亲哥哥一样……再痛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你本也可以待在我身边的,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很多机会,我够疼爱你了,也够有耐心,可你和越遥一样,总是让我失望……是最让我失望的一个。”他松了力气,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他说,“你要求的事,我办不到啊,之前忘了告诉你。”

  “殷时嬿死了。”

  殷姚浑身一震,手上的疼痛消失了似的,他瞪大眼,竟是挣动了越遥的挟制,抬起头,瞪大眼,死死看着白燮临,唇角溢出些血丝来,“你说,什么?”

  “殷时嬿死了,她早就死了,直到为什么连政迟都查不到是哪条航线吗?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低笑道,“她倒聪明,我的话也未曾全信,想避开我直接去海上找你,但奈何你受伤,急着送医,付矜垣本来要停岸圣彼得堡,结果改了航线去德国。”

  他惋惜道,“可惜,不然你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的。”

  “不可能!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殷姚声音嘶哑,“她到底在哪!”

  “她葬身大海了,和她每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他摊了摊手,“你和她很像,都喜欢干不自量力的事情。”

  “你杀了她?!我不信,除非你——”

  纸薄的一张老照片,轻轻飘落在地上。

  殷姚看着那张照片,他认得这张照片,一直被母亲贴身收着,谁都不让碰。照片里是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一个是殷时嬿小时候,另一个他不认识。

  小时候好奇问过,殷时嬿却从来都不说。

  再看到的时候,殷姚突然发现,母亲身边那个女孩的眼睛,仔细看,似乎,和越遥极像……

  “啊,正好,物归原主了。”白燮临笑着说,“还是说,你想猜猜,我是怎么拿到它的?”

  是妈妈的照片。

  殷姚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

  他好久没哭了。

  真的是好久。

  醒来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挣扎过,也放弃过,但事实摆在眼前,总有一天,他会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总有一天,他会不记得自己对不起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又爱过什么人。

  现在想来,真是失败的人生。

  他得了病,说不定,反而是老天怜悯。

  就该让他死了,死在船上,死在窗下,死在政迟手里。

  越遥说得对。

  为什么被殷时嬿带走的是他?

  泪混着血滴在照片上,将女孩的脸浑得模糊。

  殷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想抬起头,却被越遥扯着头发,重重按在地上。

  “漂亮的脸。”

  白燮临用鞋尖摩擦着殷姚的脖子。

  “真可惜。”

  殷姚攥紧拳,用尽全力将自己撑起来,不知是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开越遥的手,往前爬着,捡起地上的手枪,咬着牙,透过被泪水模糊的眼,将枪口对准白燮临,食指毫不犹豫地搭在扳机上。

  正要扣下,却被越遥眼疾手快地扑倒,人太轻,扑他像扑一只濒死的蛾,殷姚泣出一口血来,忍痛将腥味吞下,死命想要推开,却被熟练地反绞了胳膊。

  麻筋被精准地重击,殷姚手一松,再握不住那把枪,惊叫一声,绝望地眼睁睁看它掉在地上,被白燮临一脚踢开。

  殷姚不再挣扎。

  他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在盯哪里。

  “越遥,放开他。”

  身上压制的力气很快消失。

  殷姚却没有动,他在地上,眼角啖着泪,却没有发出哭声。

  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白燮临将他翻了过来,看到殷姚脖子上那颗痣。

  虽然明显却并不艳丽,没有初见时那么漂亮。

  那是颗鲜妍的,情涩的痣。生得绝妙,是蝴蝶的异型翅纹,和白化的王蛇一样稀有;缀在一块完美的蛋糕上的、不可或缺的糖渍樱桃。

  现在它变难看了。

  这让他很不高兴。

  他想让那颗红痣变得更漂亮一些,想看它破裂的样子,混在血里的样子,高高耸起的样子,也好奇如果是具腐尸的红痣,会溃烂,还是会变成丑陋的瘢。

  这么想着,白燮临尝试着抬起脚,轻轻踩在殷姚的脖子上。

  殷姚没有任何反应,他笑了笑,下腹腾起一片炽热,兴奋到脸颊绯红。

  正待用力——

  猝不及防,他的动作被打断了。

  小腿和脚腕被一只血手死死用力地抓住。

  惊奇地发现,无论如何动,无论怎么用力,他都踩不下去一点,像是被钢筋死死绞住一般。

  白燮临叹着,“啊……”

  乘这间隙,殷姚被一把扯了过去。

  冷了太久,浑身像冰似的,猛地撞进一个炽热的怀抱,死死地搂着,他的体温烫得殷姚开始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体。

  像是一具木偶就此有了生命,殷姚紧闭着眼,伸出手揪紧了那人的衣服,额头贴着宽阔的胸膛,听他心脏在血肉中沉重有力地震跳。

  半晌,只听见白燮临在他头顶,轻声笑着,“你是什么时候爬过来的?”

  “中了两枪,”他语气有些惊讶,喜怒不定道,“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