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蓝屏山收到消息, 略感意外。
他发出邀请，诚心固然诚心，主要还是希望借此打败霍闻西, 没抱多少期望。此时收到消息，准备退出软件的手停住了, 斟酌字句, 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回复。
“真的吗？”
“你答应了吗？”
“真是太好了, 你终于答应了，本来我还在发愁，实在没有灵感, 这一次究竟该怎么办呢。”
彻底发过去之后, 重看一遍, 又觉得太过积极, 显得心思不良，犹豫要不要撤回。
但对面已然接收到他的消息, 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 就给了回复，仿佛也是在握着手机等待消息。
她问：“你已经有模特了吗？”
蓝屏山微微雀跃, 回复消息时，又开始觉得自己嘴笨了, 就像上次面对对方时, 试图安慰、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不用伤心，我给你介绍一个新的”这种话，他这次飞快回复，
“现在没有了。”
发完之后, 仍然觉得说的不好, 于是迅速转移话题, 问起了绑架的事，“安同学，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整个学校都很担心你们。”
这句是真话。
这段时间，两人被绑架的消息，在圣耶弗斯简直被爆炸性传播，引起轰动。许多人甚至开始当起了侦探，试图从各种细枝末节，找到事件发生的原因。
而同天，学校退学的一个叫于汶的男生，则没有引起任何波动，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水花里。
“谢谢，但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出去，只能保证我和东景明都是安全的。”
蓝屏山识趣停住，没就着这个点追问，确定她不久之后就能回到学校后，开始约定时间。因为距离递交作品的日期比较短，他刻意将时间说的很近，同样没被拒绝。
敲定见面时间之后，蓝屏山握着手机，腼腆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恨不得时间立刻快进，想到霍闻西发现自己被挖墙脚的样子，充满期待。
安莱发完消息，目光移到那句“大家都很担心你们”，纤细的手指点了上去。
担心他们？担心确实担心，但准确的来说，大部分人担心的只有东景明一个。
她的最新的动态，有祝福，也有许多恶意的留言，但最恐怖的还是后台，许多匿名的用户和小号，肆无忌惮地在私信里冲她发泄恶意，冲这个账号发泄恶意。
礼貌一点的，骂她烂人、穷鬼，倒霉蛋，粗俗一点的，则是一些不堪入眼的词汇，都在骂她水性杨花的行为。
有了一个F4的未婚夫不够，竟然还勾搭F4里的另外一位成员，贪心不足，脚踏两条船，这么花心的女人，最后注定只能一无所有，祝她早日翻车。
还有的则悄悄私信她，表示愿意花大价钱购买她的撩人方法。
……承受力这么弱，以后怎么办呢？
安莱漂亮的脸上毫无怒容，反而点开账户，查看资金，弯起眼睛。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她放下手机，看到徐路州站在门口。
徐队长今天依旧穿着那身银灰色的制服，显得身材挺括颀长，一丝不苟，没戴帽子，拿在手上，露出一张冰冷端丽的脸。他脚步一动，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同样身穿制服的执法员，停在了病床前，打招呼的语气清清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安小姐。”
人虽好看，然而他的出现，向来代表着没有好事。
安莱的微笑收敛了一点，嘴唇拉平，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将手机放在桌上，端起水杯，润了润发白的嘴唇， “徐队长，我们好像格外有缘分。”
徐路州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他身后跟的那个眼熟的执法员，一进来就站在他的背后，不知为何开始疯狂眨眼，安莱看着他想了一下，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之前代替徐路州，送她去霍家的执法员。
也算是老熟人了，安莱的心里生出一丝亲切，她客气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面带微笑，笑容比面对徐路州的时候更加真切，令人如沐春风，亲切无比。
因为东女士在此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态度好点，务必安抚。就算没有叮嘱，对于一个刚刚遭受绑架、受了惊吓的小姑娘，态度好点是理所当然的。
执法员同样露出一个微笑，阳光积极，争取把冷漠上司的部分一同补回来。
然而徐路州丝毫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毫无情绪地打断，“安小姐，我们确实格外有缘，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安莱笑容平静，声音甜美，“这肯定是运气好了，毕竟如果是坏运气，怎么能见到徐队长呢？”
“谢谢你的赞美，接下来我们说正事。”
徐路州油盐不进，蓝色的瞳孔仿佛凝结了冰，应下了这句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赞美。
“开始吧。”
话音一落，仿佛信号，站在他身后的执法员立刻打开录音笔，放在桌上，又拿出本子和笔，准备记录。
徐路州开口：“首先我应该向你表达安慰，因为你刚刚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但因为时间紧迫，我们直接挑到询问部分，如果你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申请暂停，并呼叫圣安娜的心理医生。”
这听起来像在开个笑话，但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安莱的微笑里融入一丝困惑，几乎要当真。
圣安娜医院属于四大家族中宋家的资产。确实历史悠久，医疗资源丰富，医生技术精湛。
但他身后的执法员，开始战略性咳嗽，身体微微侧着，仿佛不忍直视。让她又有点不确定起来。
“徐队长在开玩笑吗？”她不确定地问。
徐路州似乎沉默了一下。
接着，他开口跳过了这个话题： “安小姐，能否为我们讲述一下这些天的经历呢？”
安莱将病床上半部分调起，形成一个倚靠的姿态。
她脸色苍白，握着双面雕花的玻璃杯，执法员为她重新倒了一杯热水，被水温一熏，眼睛蒙上了雾蒙蒙水汽，氤氤氲氲，如同芬芳馥郁的百合。
徐路州移开目光。
她勾起嘴唇，声音柔和，“当然可以，徐队长。”
安莱按照自己的记忆，将这些的经历描述了一遍，从进入酒吧见到的于汶，仓库、那个吩咐其他人的中年男人和混混。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甚至还详细描述了其中几个令人格外印象深刻的长相。
执法员在旁边动笔飞快，做好记录，中途没有插嘴，一直等她全部说完，才跟着开口询问了一句，“安小姐，你能确定那个中年人姓宋吗？”
安莱点头，十分肯定，“我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我听过炮灰叫他好几次宋叔，说他们背后有人。”
两个人一问一答。徐路州目标明确，安莱无比配合，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全部记录完毕。她发觉问题并不多，更多的是对一些已经确定的事，以及还没来得及确定的事情，进行确认和更正。
问完之后，徐路州收起了录音笔，按下暂停键，递给执法员，随后重新将帽子戴上。而执法员则合起本子，将东西全部放到身后的包里，走到徐路州身边和他耳语了几句，再退开。
徐路州轻轻点头，接着像确定了什么，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客气而疏远地开口，“询问结束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允许我们就此告辞。”
安莱关心道：“我想问一下，这些人全部都被抓到了吗？我记得其中很多人，但或许没能认全，因为他们有些根本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
安莱想到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现在想起依旧在心底埋下些许不安，她若无其事地询问道，“可以告诉我有哪些人已经被抓捕了吗？”
“抱歉，这是私密，无可奉告。”
徐路州说，“但我能告诉你事情的进度，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那就跟我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安莱雾蒙蒙的眼睛抬起来，柔和请求：“如果把他们都抓住了，可以通知我一声，我愿意在后台指认。”
“不……”
徐路州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要拒绝。
然而下一秒，因为身后的执法员的咳嗽声音动作停顿。
他冷冽的目光在两人之前徘徊，重新开口，“好，但我不常用p。”
安莱和他交换电话。
接着又依样画葫芦，和执法员也交换了一个。见此，徐路州再次准备告别，然而执法员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徐路州凉凉的目光，再次落在执法员身上，迟疑了一下：“这一次，其实多亏了你，这次绑架对面准备周全，连价值百万的信号屏蔽都准备了，已足以将周围的信号全部覆盖，但里面有人拿了你的手机，带在身上。这个嫌疑人在前几天，基本没有离开，后期因为去医院拿药，终于离开了屏蔽范围，这时候我们得以接收到信号，没有你我们应该还要继续探查。”
执法员的叹气声蓦然变大。
安莱觉得他的汇报式夸奖真的很烂，“谢谢徐队长。”
【徐路州当前好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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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特护病房外，站了两个保镖，霍闻西正遇到东净姝往外走。
F4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意外在这里能见到东净姝，熟悉地叫了一声，“东伯母。”
东伯母提着一只小包，身上穿着凌厉的风衣，脸上妆容得体优雅，黑发黑眼，身材不算高挑，但气势十足，目光锐利。东家是传统的拿差家族，东净姝的长相也是沿海地区女性特有的柔和线条，但东景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血，不仅遗传了金发和瞳孔颜色，脸部的轮廓也更加立体。
这对母子的相似性不大，东景明身上的特征，更多是从父辈那里得到的遗传。
东净姝提着包，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助理，冲他微微点头，“小霍，来了啊，去看景明吗？”
霍闻西点头。
“进去吧，不过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可能暂时没办法好好交流。我现在有事去公司，正好你可以替我陪一陪他吧。”
东净姝客气得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说完也没有停留，对旁边跟上来的秘书点一点头，“你留下照顾他，打扫干净。”
然后踩着高跟鞋，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霍闻西问秘书，“出什么事了吗？”
对方小声回答：“吵架了。”
霍闻西踏进病房，首先看到的是满地亮晶晶的碎玻璃渣，尖锐破碎，散落在地面。窗户碎了一半，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地面滚动着一个裂得只剩底部的玻璃杯，仿佛在不久前有人拿起了它，狠狠向窗户掷去。
特护病房的角落，几个特殊点位装着监控，亮着一点红光，以便后台能够24小时地监察情况，确认患者信息，但此刻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架着梯子，正在对它进行逐一拆卸。
保镖拆完了监控，把它捧在手里，走到东景明面前，恭敬地说，“东少，全都在这里了。”
东景明面色阴鸷，坐在轮椅上，不耐烦地翻着一本书，手里握着一杯水，旁边放着一板止痛药，眼也不抬，“她呢。”
他没问是谁，但保镖立刻心领神会，“被东女士安排在隔壁了。”
“隔壁？”
“东女士说，既然检查完了，就没必要再住一起。”
东景明的眼中掠过一丝嘲讽，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看到霍闻西，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翻过一页书，不冷不热地开口，“你来了。”
霍闻西的态度也是平静的，避开碎玻璃碎片，让身后进来的人进行清理。东景明的性格高傲，几乎不可能听到他道歉，主动开口已经是他想缓和关系的表现。
他搬了一个椅子，坐在东景明身边，“怎么样了。”
东景明把止痛药扔在嘴里，和水一起咽下，把书本翻的哗哗作响，“还行。”
霍闻西看了一眼，那是大一的课本，“怎么在看这个？”
“之后要去考试……让我大一大二的课一起接上，还要找个家教。”
东景明表情烦躁，又翻过一页，拿起铅笔在上面勾了一个圈，忽然问，“你从隔壁过来的？”
提到隔壁时，他的声音又下意识放低，等反应过来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干脆打开手机，搜索刚刚争吵时，东净姝说的“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特指危机情况。外在的危机，有时候会让大脑混淆情感和情绪，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慢慢翻看，越看表情越发阴沉，如果真的有这种效应，为什么只作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而安莱毫无反应。除非她毫无恐惧，要么就是厌恶对他的厌恶已经抵过了其它情绪？
他看着看着，突然冷笑一声，把手机狠狠一掷。
蓝色的最新款限量手机被大力摔在地面，蓦然弹起，屏幕寸寸碎裂，外壳也部分脱落，露出里面的零散配件。
秘书在旁边等着，不敢靠近触霉头。
然而东景明忽然想起什么，冲他招了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听得到吗？我问你，这附近有没有？”
秘书靠近他，鞠身弯腰，“有的，在大概一公里内就有三个手机店。”
东景明没兴致了解这些细节，敷衍吩咐，“行，你帮我买两个最新款的手机过来。”
他补充，“性能要好一点，尽快。”
秘书记录，“还有什么要求吗？”
东景明握着铅笔，削尖了的笔尖地无意识点在书上，留下几个黑点。
他过了一会才说，“挑好看一点的。”
明明只是他一个人用，不知道这位到底在想什么，但有钱人的癖好就是这么古怪，说不定是买来砸着玩。
秘书识趣，没有提出任何疑问，转身捎带捞起地上报废的手机，让人立刻去买两个符合要求的。
霍闻西视若罔闻，等一切结束，才开口关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腿上痛吗？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东景明声音平静压抑，隐含躁动，但对霍闻西还至少存着几分耐心：“就那样。”
两个人还算平静地聊了几句，前段时间的隔阂和冷漠，仿佛在一瞬直接消融。让不远处围观的秘书，都忍不住微微点头，一阵欣慰。
霍闻西询问了一阵身体状况，确定问题不算大，终于放下了心。
见时间差不多了，思及安茜还在等他，准备告辞离开，走前主动提出，“对了，你和安茜，解除男女关系吧。”
明明已经吃下了止痛药，不适却仍然没有停止，右腿被打折的地方却再次隐隐作痛，东景明的声音阴郁得仿佛能够滴水，“当时你没想通，现在想通了？”
“是。”霍闻西低声承认，“你当初提的要求，我可以实现。”
东景明心不在焉，回忆当初他到底提了什么要求，他利用优胜权要求安莱做他的女朋友。
霍闻西让他放弃？可以，只要在他面前承认喜欢她。
东景明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按理来说，这事与他无关，霍闻西在他面前承认这件事甚至相当于认输，然而他不自觉地将那支铅笔握得很紧，“你现在说……当初的要求，可以实现。”
霍闻西的声音很轻，隽秀的脸略带为难，轻轻“嗯”了一声，没注意他的表情，“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东景明语调怪异，“你明白什么了。”
“她喜欢我。”
霍闻西终于想明白了，安莱那些天情绪起伏变化的原因，这是因为她喜欢他，因为喜欢，才会对他提出那些要求，故意古怪刁难，因为喜欢才会不安，对他在东景明提出那个荒谬的要求时，没有第一时间反对，感到恼怒。才会生气他莫名其妙的疏远，会故意接受东景明的邀请，故意和东景明在他的面前晃。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才会对他问出“你是不是要管我？”，又对他之后的反应表示失望，黯然离开。
明明有那么多的证据和线索，偏偏被他忽略掉了。
霍闻西的心跳微微加快，声音僵硬，却带着隐约恍然，和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微妙情绪。
他沉声说，“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的。虽然我不算喜欢她，却也不能这样糟蹋她的心意……”
他没注意到对方半天没有出声，书也再没有翻动一下。
东景明面色阴沉，手指用力，已经将笔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