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笑容, 从眼底,直往深处去。
赵茜茜:“你怎么在这儿?”
裴廷辉倾身伸手来拉她,回答严丝合缝:“刚好在附近有工作。”
赵茜茜:“……”
她明明记得,这辆车从她到这儿起, 就静立在湖边都好几个小时了。
而且前排假装没人, 她一开始敲门他们还不开——是这么“巧”的吗?
明显就是想躲她。
躲她的理由……赵茜茜低头笑了下——大概是怕她太有压力, 所以连关心都这么隐蔽。
对于裴大公子的深沉用心, 赵茜茜不会戳破。
她从善如流地说:“这么巧。”
车内顿时响起一片打招呼、腾座位的响动, 有点小乱, 但所有人的心情好像都很好。
有人心悦诚服地说:“太太很敏锐,这都能发现!”
几个人附和, 还有人通知小王小池:“重新整队,太太换到跟先生一车。”
那边欢快答:“好嘞!”
于是,分开二十天后,赵茜茜在异国的小镇上, 跟裴廷辉意外重逢。
高档商务车把清寒的空气隔绝在外。
回程途中,要不是户外的景色太具有异域风情,眼下的一切就像又回到了吴城。
熟悉而安全。
但一切确又不尽相同了。
赵茜茜和裴廷辉坐在最后一排, 意外重逢的喜悦被其他事情逐渐挡到了后面。
几秒后, 赵茜茜问:“所以, 你全都知道了。”
裴廷辉没有回避,接道:“燕心远失踪了二十多年,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赵茜茜:“……”
裴廷辉:“其他的,我跟你知道的, 差不多。”
所以他确实都了解了。
连“燕心远”这个她刚刚得知的名字, 他都已经替她搜索出了一个确定的结果。
她又回想起詹小溪说的,“我是坐圣诞老人的雪橇来的”, 还说“安排得很好,完全不折腾”。
再想起在这之前,她首次想要出发去纽城,找詹小溪要一个结果时,他说,“我不想吓你,赶紧回来”——
所以,她今天才得知的事,他至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了结论。
可当时,面对她回到缦庄的责问,他却没有跟她透露,她家里、爸妈和她当年的任何一件往事。
但凡他当时要肯说一句,她也不会赌他的气,甚至会非常感激他。
他不肯挣她那个人情。
现在她懂了,他也许就是希望,所有她在意的那些故事,都由詹小溪这位现场第一见证人,给她讲述最佳版本。
赵茜茜脑袋嗡嗡地,眼睛很热。
她想说“谢谢”,可这怎么谢得出口?
男人不动声色看她一眼,递来一瓶温牛奶,瓶盖自然“咔”地给她拧开,说:“你午饭没吃,垫一点。”
赵茜茜:“……”
十全十美好丈夫。
不过,关心她吃没吃饭,还可以轻松承情;现在连带她命运的重担也一并挑到肩上,甚至做得比她还要多,未免有点太冤了。
她朝他笑笑,说:“对不起……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如果是出于对妻子的道义,离婚就可以了。
反正他们结的这档子婚,杜家交出的这枚质子,一开始就是打算作废的。
而裴家这头,现在也知道这档婚约,并没有牵制“亲家”下黑手的作用。
联姻的价值为零,裴家除了搭进一个继承人,还能捞到什么?
白白连累他,替她操劳奔波。
但她这些话还没说出口,裴廷辉就看着她,笑说:“别乱想,你也帮了我很多忙。”
赵茜茜:“哪有?”
裴廷辉:“数不胜数。”
他没有展开解释,而是话锋一转,拿出一副英俊无暇的笑容,蛊惑道:“但今天过节,我们烦心的事先放下。请你陪我吃顿晚饭,怎么样?”
赵茜茜:“……”
*
车回到花都的时候,正好傍晚六点。
花都人通常晚上八点才吃正餐,但今天圣诞节的缘故,街上所有餐厅都早早开始营业。
赵茜茜没有胃口,本着舍命陪君子的心情,没想到却被裴廷辉带进了一家以甜品闻名的餐厅。
他从不吃甜食。
所以……这又是特别为她准备的罢了。
果然,男人给自己点了一份配盘的沙拉,一杯红酒,在得到赵茜茜“随便”的答复后,就朝服务生递了个眼色。
随后,他们的小桌子,就被各色各样漂亮的甜食碟子铺满了。
赵茜茜哭笑不得。
虽说今天是热闹的节日,邻桌小情侣们桌上也琳琅满目,但一口气把人家拿手的、镇店的、甚至隐藏的密友甜点,全部点到位,还是蔚为壮观。
周围人们不注意还好,一不小心往他们这桌扫一眼,接着就挪不开惊讶和羡慕的视线。
随即,四周传来没有特意压低的悄声惊叹。
“那个姑娘胆子真够大的,晚餐吃那么多甜食!”
“好多限量供应的品种哦,都是那位先生提前给她预定的吧?”
“有些人追姑娘,真的很花心思哦!”
旁人误会了什么,赵茜茜却不会。
这可是裴廷辉。
他不需要追任何人。
但抛开那些不谈,赵茜茜却不得不承认,尽管她现在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难以消化的前尘往事,在看到眼前这么多各色各样的甜品后,她的心情,轻易地触底反弹了。
再对比这两个月的严苛饮食来看,眼下的境况,简直像从地狱一步到天堂。
各种丰富的香气,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
赵茜茜一一欣赏过面前各色杯盘碗碟中的精致小点,目光在其中一道上停下。
她微微笑起来。
拿起小匙,对这道看起来普通,却别有深意的“漂浮岛”下手。
在男人满意的注视里,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其实很爱甜食?”
裴廷辉抿一口酒,跳动的烛光,照不穿他眼里的意味。
的确。赵茜茜上辈子从没在他面前碰过甜品。
甚至有很多次,在有杜家人的场合里,每到姑娘们开心又愁容满面地应对那些精致的小点心时,杜兴修或黄淑仪总会“一视同仁”地,问杜白晴和赵茜茜要不要。
杜白晴一如既往,吃或不吃,全凭自己喜好。
可赵茜茜,却总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舅舅和舅妈,摇头说:“谢谢舅舅舅妈,我不用。”
杜兴修和黄淑仪总会再劝几声,再然后,就会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孩子,真是的!哪有女孩儿不喜欢小蛋糕的?”
赵茜茜坚持摇头。
他们就会露出一脸无奈的笑容,感叹:“看来,我们茜茜是真的讨厌甜品哦!”
最初,裴廷辉还不了解这家人。
他们的戏码看得出也已演绎多年,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他不过稍加留意,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杜家人说“看来茜茜真的不喜欢”时,语气里总是带着某种泄愤式的满足。
而赵茜茜,在目光触及他们故意递到她面前的那些小蛋糕、小泡芙时,清透的眼睛里,也总是带上了十成十的戒备。
她明白,区区一道甜点,只要她敢有跟其他姑娘一样的表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冷暴力,阴阳怪气是少不了的。
放在以前,失去她最重视的亲人们的笑脸,肯定是难以消受的惩罚。
但现在……
他朝她笑笑,轻轻揭过,道:“猜的。”
赵茜茜失笑。
这当然是又一个带着防护垫的答案了。
赵茜茜依旧没拆穿。
说到底,这世间的事,只要敢在裴大公子面前舞,又有哪件是他看不穿的呢?
看穿了还带她来这种地方,给她点了那么多花式甜品,他的意图也很明显。
朋友帮她把软垫都铺好了,赵茜茜理应承情。
于是,她轻轻刮着高脚小盏里的糖浆,坦率到:“舅舅舅妈不喜欢我碰甜品,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潜规则’。但原因,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同样是关于舅舅跟爸妈的真实关系。
也许还关于,杜兴修既然那么恨这个外甥女,那为什么还要花那些力气,把她抚养长大。
“詹小溪说,我外婆外公去世后,我爸爸妈妈很伤心,就想要跟舅舅言归于好。以前兄妹间的矛盾,都当做是小孩子不懂事。
“当时,舅舅也坦率承认了自己幼年时的顽劣,愿意跟我妈妈修复亲情……”
只是不知道,他最初同意这个提议,是一开始就另有企图,还是真的良心发现。
詹小溪说,起初他确实也表现出了一个兄长该有的样子。两家和睦相处,频繁走动,相互关心。
那段时间,赵茜茜的爸妈都很感动,跟詹小溪说过几次,他们有多后悔现在才跟对方和解。
但新的裂痕很快出现了。
那就是赵茜茜和杜白晴的出生。
同是女儿,生日一先一后,相差三天。
赵茜茜先生出来时,周围的亲戚朋友打趣杜兴修,说:“哟,你看,这妹妹真的事事压哥哥一头啊!连生女儿都比哥哥先!”
“是呀!哎我先前不是听说,初然的预产期应该在淑仪后面,怎么提前那么多?”
“预产期哪儿准!我看啊,初然她就是事事跑第一,跑习惯了!生的这个女儿啊,将来肯定也像她爸爸妈妈那样有出息!”
那时,据说杜兴修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他掉头就去找人问催产的偏方,说希望让自家老婆赶紧生。
越赶紧越好,最好就趁当天,让自家女儿跟赵茜茜凑个同年同月同日。
偏方是有,但没奏效。
杜白晴出生还是晚了。
在一大家子亲友同样热闹的祝贺中,杜兴修笑得一脸拧巴。
女儿出生晚了三天,天定的事。
他在妹妹妹夫面前丝毫不表露,背地里却几次喝醉了跟别人笑骂,说这又是矮了自家妹妹一头,他怎么那么不幸?
天不站他,他火大;但他不服气,也不信邪。
生孩子算什么?孩子有出息才叫本事!
孩子再有出息,也是要好久后才能看出点苗头的事,杜兴修哪儿等得及?
民间有抓周的习俗,他突然就认真张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