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茜茜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程, 裴廷辉站在没有女主人的缦庄星空下,静待天亮的时候,结束了一天面试工作的V牌女神评委们,则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讨论。
他们先拿出的是杜白晴的资料。
迈克说:“本来这个姑娘是没有资格来面试的, 因为她的经纪人给凯文塞了50万美金, 让他保她直接成为‘女神’——50万, 对他们来说, 就像纸一样。”
几名评委都知道这件事, 但再次听到那么大笔钱, 一个经纪人都能随便塞,众人还是冷笑着摇摇头。
迈克:“但我们还是给了她机会, 因为她的经纪人和他们公司,坚持不懈跟我们联系,一再强调,她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信了。”
众人点头。
迈克:“今天大家也都看到了她的表现,各位就事论事,觉得她怎么样?”
负责提开场问题的那位老绅士笑笑:“我先说。她反应很快, 也很有进取心。但她的全场表现都太夸张了。”
一个“夸张”, 马上激起了同事们的赞同。
话少的那位女评委撇撇嘴, 摇头说:“假笑,做作地‘抛媚眼’, 她甚至连声音都是假的。”
另一个男评委说:“模特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外在表现。如果一个模特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不信服, 我们很难让观众因为她而喜欢上我们的产品。相反, 可能因为她,伤害我们的品牌。”
第一位老绅士接着说:“她今天的整体表现, 就像是排演好的,但也更像是过去流行的芭比娃娃。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表现得像个塑胶制品,或者一个卡通形象,那就太糟了。”
迈克接茬说:“V牌这几年被人诟病,不就是因为‘审美还停留在芭比娃娃’上吗?这一次我们是要求变的。但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最严重的。因为台风和表现,我们后续的集训会给她们提意见,让她们精进。”
他提到“不是最严重的”,犀利姐就来劲了。
她拿起手里的计分表,一项项指着说:“最严重的,就是她不但表现毫无新意,还毫无诚意。我们问她,知不知道经纪人的贿赂事件,她坚持说不知道,可是你们看,她发的ins动态,还有那个微博动态……”
众人七嘴八舌加入进来:“我们三轮选拔,她一轮都还没有结果,就确定自己‘要在舞台上展示风采’,到现在都还没删——她表姐在等候室里问她,她当场狡辩说,她的意思是自己有必胜的信心,你们记得吗?”
“记得啊,态度跟后来对我们一样,随口糊弄!”
“她真以为我们不会去背调她们的日常为人吗,因为我们不懂汉语?”
众人鄙夷笑着,犀利姐的笔尖继续往下滑,又看到了新槽点,说:“我们问她是不是擅长争取,她非要说自己其实很慷慨谦让;她说为自己的优良品格感到骄傲,可是听说她经纪人行贿,却马上开始哭,为自己辩驳——一个真正为优异品质骄傲的人,不是应该为这种事感到羞愧,主动弃权吗?”
第三个评委笑说:“她如果真那么做,我反而会投她一票。”
犀利姐:“是啊,”她的笔尖滑到最后一项,脸上露出更好笑的神情,“最精彩的来了——”
大家大概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起笑了起来。
犀利姐:“她说她这样那样,但她也非常有爱心、非常善良。常年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钱,也一直在为全世界的人民争取人权平等——结果呢?”
众评委没人说话,大家的表情,是一起闪回到了那个瞬间——
杜白晴走秀的时候,T台上布置了一模一样的意外测试。
打扮“隐形”的工作人员把一个小家伙抱到了T台边——那个小男孩儿看起来小小只,又萌又可爱,但事实上,人家已经是个非常专业的小演员。
在杜白晴气场大开地踏着老式的步伐,边走边朝着前方看不见的观众、头顶几台机器,疯狂抛媚眼、叉腰招手做飞吻的时候,小演员像在赵茜茜那场时一样,按照脚本,爬上T台,站到了杜白晴的行走动线上。
大家都在期待看这位善良又积极的女士要如何对待他。
然而没想到,杜白晴不是绕过他,也不是沿袭老剧本,跟路上出现的任何人进行微笑互动。
她这次特别有“创意”。
她走到小演员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一把把他掀到旁边,以最高效的方式,替自己清除了前进路上的障碍。
然后……
小家伙没站稳,一个屁股墩儿摔坐到了旁边的地上。
而杜白晴,则继续向前,气场十足,继续朝摄影机挥洒着她的芭比甜妞儿招牌笑容。
等她傲娇回来,再次走近小男孩——这时,小演员可能是敬业,也可能是真懵逼,反正呆坐在地上没动。
偏偏他呆坐的地方,正好在杜白晴的折返路线上。
这一次,杜白晴直接从他面前跨过。
小演员:“…………”
杜白晴回到评委面前,高兴又骄傲,问:“我走得怎么样?”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曾在一分钟内,两次随手蹂躏过一个无辜的小豆丁。
众评委:“噗哈哈哈……”“太可怕了!”“堪称经典!”“可以载入史册!”
一番大笑后,众人静下来,各自在拍纸簿上划了划。
迈克:“那这个结束。我们来看下一位选手,赵茜茜?”
*
赵茜茜回到缦庄的时候,已经又是新一天的凌晨4点了。
缦庄虽然不算灯火通明,但从大门到前院,再从门廊到主楼的几个公共区域,都为她打开了光色温暖的灯。
看到这种蛊惑人心的景象,赵茜茜本来已经恢复平静的心,骤然又感到了情绪波动。
下车,跟唐叔问好,再循着唐叔和蔼指示的“先生在饭厅”,往里走。
饭厅里飘出热气腾腾的海鲜粥香味。
裴廷辉正坐在桌边看手机,仿佛此时不是漆黑的凌晨,而是他理应醒着,跟她碰面的任何一个时段。
赵茜茜现在的生理时间,是上午十点。
经历过长途飞行后,略有疲乏,但仍算得上精神抖擞。
没想到男人也并不输她。
餐桌边,他的眸光深邃闪亮。
他虽没有起身迎接她,但在看向她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刹那。
然后,他好似如释重负。
没有寒暄,他拿起汤勺,盛好小半碗热粥,推向赵茜茜的方向,说:“喝一点,暖暖胃。”
赵茜茜却只是在他对面站定。
其实,他那么不容分说地让她回来,原因,在路上十多个小时的揣摩后,赵茜茜已经差不多想通了。
他就是担心她的安全。
但这又很奇怪。
她是他名义上的老婆没错,但名义上就是名义上。怎么就轮得到他以“关心”的名义,直接干涉她的行动自由?
还有这栋大半夜温情亮灯的建筑也是;
这个点儿不睡,守在餐桌边等她的举动也是;
还有盯着她的脸看、如释重负、给她盛什么粥、声音温柔……
这一切的一切!
如果没有那个情分,又何必在面子上做得这么周到?
就为了显得他连职业丈夫的工作内容,都做得那么完美、无可挑剔是吗??
赵茜茜在打电话落泪时就种下的无名邪火,这时又从心底燃起,蔓延上升,瞬间就烧热了她的脑子。
两人之间,头一回出现这种僵持的场面。
而且是赵茜茜主动发起的。
但僵持没超过两秒。
裴廷辉见她不回应,一脸冷静中带点生气的模样,略一思索,便站起身:“要聊聊吗?”
当然要。
都想跟他吵一架!
但赵茜茜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裴廷辉从椅边退开,再一次征询她的意见:“去我书房?”
黎明前的暗夜中,桌上砂锅里的鲜粥,正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赵茜茜再怎么气,还不至于在客厅里乱发飙。
她转身,率先走向电梯。
在缦庄几位值班人员的悄声远观中,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裴总,此时就像个听话的小动物,温驯跟在太太身后,也进了电梯。
等到了楼上,赵茜茜仗着心火,率先一步,杀进了男人的地盘。
裴廷辉紧随其后,进书房,关上门。
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他的眸光如夜,宽和极了。
赵茜茜微微皱起眉。
她声音温软,但态度却很淡漠:“聊吧,裴总。”
裴廷辉:“……”
在他的生命里,大概除了裴老爷子,其他人,真没几个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他却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合理。
但要说聊什么,他却犹豫了。
据他所知,纽城在二十一年前,曾有过几起危机四伏的案件。
虽然最终好人幸免于难,但犯案者也成功逃脱了警方的抓捕,并且隐匿了行踪。
詹小溪是幸免于难的好人之一。
嫌疑人的归属身份,则在各路消息里,隐隐指向了清源集团,杜家。
可所有这些信息,他手里还没有足够的证据,甚至很大程度上,它们都是道听途说的。
他不能用这种消息向她交代。
因为它们除了给她平添烦恼和压力,大半夜让她从梦中惊醒,让她感到生活更加艰难,此外还能有什么用?
于是,他默了默,还是说:“我确实有一些情报,但我也确实不很确定。”
赵茜茜眉眼漂亮,眼波再严肃也不锐利,面目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柔和。
她态度却没有退让:“那是关于什么?外面有人害我?”
裴廷辉静静望着她:“不确定。”
赵茜茜:“……”
裴廷辉顿了顿。
他强调了“不确定”的部分,但他确定的那些,他却不愿让她从自己这里得知。
她值得一个更好的讲述人。
赵茜茜狐疑地看着他,眼里神色复杂。
裴廷辉能感觉到,她是相信他的。
他同时也能感觉到,她还是很气他。
她怎么气性那么大?
裴廷辉又静了两秒,坦率道:“因为一点不安,就强烈要求你赶回来,确实不对。请你原谅我。”
赵茜茜目光一瞬不瞬,突然道:“那你为什么说‘求你’?”
裴廷辉眼中闪过半分动摇。
坦白说,他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因为他确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说“求你”,她应该会妥协。
但他为什么非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她妥协?
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提前认清,杜家人可能暗中隐藏的那些秘密?
她本来就身在其中不是么?
然而……
裴廷辉垂眸半瞬,再抬起,直率看向她:“一时口不择言,也请你原谅。”
赵茜茜:“…………”
在她看来,他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任何想象空间。
但她一下子想起当初,系统回答她关于“他怎么看我”的问题,说的:【大概是,物伤其类。】
两者之间,竟有种神秘的关联。
赵茜茜看不懂他的动机,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今天的事,他给出的答案,她不全信;他回避的那部分,她又无从考据。
赵茜茜心烦了,她抬眸,做了生平第二件任性的事。
问他:“那我能打你一下吗?”
裴廷辉眸光一滞,脸上难得露出诧异的表情。
赵茜茜以自己都不能懂的冲动,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捏住了裴廷辉的脸。
裴廷辉:“……”
赵茜茜:“……”
理智回笼,她却还没松开。甚至更过分地,拇指食指用力,把男人的脸实实在在捏了一下。
裴廷辉皮肤紧致,温暖。
被她捏的瞬间,整个人还有点裂开。
赵茜茜心中积攒的愤懑,却在这刹那,全面消了。
她收回手,有些惊讶,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高兴。
她甚至畅快笑了一下,说:“现在,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轻盈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裴廷辉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循着要去拉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她已经走了。
空气里只隐隐余下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过了好几秒,裴廷辉沉默着,抬手碰了碰被她捏过的地方。
赵茜茜不知道身后人的后续。
她下了楼,回到饭厅坐下。拿起勺子,开动男人给她盛的粥。
海鲜粥温度刚好,鲜香清甜。
赵茜茜一口口吃着,感到脾胃被护住。
明明裴廷辉跟她在天使城时一样,什么都没跟她说,别的事也没有任何进展。
她却莫名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