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茜茜确实觉得,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
跟刚才那道浅显的送命题比起来，这题挖了个深坑。
顺着答，大概率完蛋，因为V牌向来走的是“自信女性”的路线。自信的人, 怎么能“被动”呢？
但要是矢口否认, 就更有强行辩驳之嫌。
而且, 当时她确实是因为看到举手要鞋的人多,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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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没举——虽然一定程度上, 她在猜题。
但难道她“不被动”吗？
显然也不是。
在任何一个场合里, 如果遇见的人话多，她往往就会自动选择倾听。
日常生活中, 一旦出现抢高跟鞋这种微型“战争”，如果后果无伤大雅的话，她也往往自动选择不抢。
她知道什么是更能取悦评委的答案。
但这辈子重生回来后，她已经渐渐避免对任何人说谎。
对面的不是杜家人, 不会针对她的真实想法，为她量身定做各种圈套。
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筛选合适人选的职责。
她不想骗他们，也不该骗他们。
赵茜茜决定相信人类共通的情感。
她诚恳地点了点头, 说：“是的, 多数时候, 我是个被动的人。因为在我背后的文化里，大家总是期待女性顺从、谦卑、温柔, 你们听说过‘温良恭俭让’吗？所有这些性格特点的底色，以及它们促成的处世行为, 也大都是被动的。”
那位女评委像被激起了斗志, 追问道：“这么听来，你很认可这些价值观啰？”
赵茜茜摇了摇头, 真诚道：“我不认为它们是唯一值得推崇的价值观。我欣赏叛逆、主动、活泼等更进取的个性，但说实话，我也确实喜欢跟温和的人相处。不可否认的是，我在一定程度上，被身边人们的期望塑造了；但我也确实习惯了自己多数时候，被动、温和的状态。”
话题太大，表达太直接。现场安静，评委们有点惊讶，像看异类似的看着她。
远处的幽暗角落里，杜白晴的嘴巴笑得，快裂到后脑勺。
赵茜茜很理解评委们的反应。
因为这片土地上，包括全球如今倡导的风尚，似乎都赞美女性个个都要像将军似的果敢勇猛。
大家都急切地否定着那些古旧的标签，更不想承认自己身上已经存在的古旧特质。
不管好的坏的，是否符合事实，都一股脑撕掉，或掩盖起来。
否则就好像是脱离时代的土人。
像她这样，好不容易走到复试环节，却坦然承认自己身上有弱点的人，在如今各种竞争场合里，绝对不多了。
短暂的静默后，那位女评委又问：“你怎么看这种影响？恨吗？”
赵茜茜：“有时候挺恨的，但我们的环境也在改变。女性，或者男性，任何人，都有了更多做自己的空间。所有人都在被环境塑造，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我认为，只要每个人自己的内心感到宁静，就不错。”
这话一出——好了，她完了。
杜白晴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是自甘堕落，还内心平静？呵呵。
也是。幸亏她内心平静，否则她又怎么会那么听话，让她干嘛就干嘛呢？
但没想到，灯光打亮的评委桌边，没有人批评赵茜茜。
评委们脸上都收敛了大半笑容。
是要让她滚了吗？是吗？是吧？
杜白晴看不真切，但站在众人面前的赵茜茜看得很清楚。
在场无论是评委还是旁边的助理们，望着自己的那一双双眼睛里，都显露出理解的神色。
犀利的女评委笑起来，点头说：“嗯，说得不错。其实我们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也崇尚女性温柔；不过现在大家更崇尚男性要温柔。‘绅士’，对吧？”
迈克接话：“我就是。我很温柔，也很被动。但做绅士，让我和跟我接触的人都很快乐。”
前方众人轻松失笑，那个犀利女评委说：“没错。被动的个性，也是人类文化里的普遍存在。它没有不好。它还有另一层色彩，叫‘包容’；而包容的人，往往也善良。敢于承认这一点，你还很勇敢。”
杜白晴：？？？？？
真的假的？？
他们是在客气吧？
这就给她贴上了“包容”、“善良”、“勇敢”？？？？？
不可思议的恼火中，却见众评委都像赞同了犀利姐的结论似的，微笑起来。
他们互相对了对眼神，另一个评委说：“我暂时没有问题了。那现在进入下一个环节？”
杜白晴懒懒再换了一下抱胸的姿势。
好的，听了半天他们那些屁话，她要等的是这一刻。
今天她的最大乐子就要来了。
迈克指了指腕表，跟赵茜茜宣布规则，说：“请你用一分钟的时间，完成T台来回和两个亮相。总时长误差不超过1秒钟，否则就算失误。没有音乐，请自行把控节奏。准备好就马上开始。”
说完，他朝旁边递了个眼神。
一个助理示意赵茜茜站到他旁边。
“三、二、一，走！”
赵茜茜应声走到T台中间。
巨大的空间，安静得只有赵茜茜的软底拖鞋，踩上T台底板的轻微沙沙声。
但在走到舞台正中的刹那，她的注意力就转换到了对面。
如果对面是观看她这场秀的观众，她们想看到什么？
是她本人？当然不。
她们想看到的是她们自己，在选择穿上她身上这套装扮后，应该有的样子。
那应该也是这套造型的设计师，希望它带给姑娘们的特质。
顶灯光亮，前方观众席幽暗一片，赵茜茜却完全不再紧张。
她现在就是一个随意挽着长发，穿着软拖鞋和睡袍，在自己家里，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轻巧又带着慵懒劲儿的年轻女生。
她不强势，不焦虑。
她的生活充满了自得和爱。
因此，她的每个举手投足，每个不经意的笑容，和每次浅浅的抬眸，都会折射出她幸福的生活。
那也是喜欢这套衣服的人，所向往的生活。
空旷的场内，一片安静中，赵茜茜身形稳定，姿态舒展大方，步调不快不慢往前进。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可就在这时，蓦地，一个小朋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脚并用爬上了T台。
随后，他就像被顶上那几盏舞台灯光吸引住了似的，就那样呆呆地站在了她的前进路线上。
赵茜茜：“……”
同一时间，杜白晴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亲眼看到，那小孩，是被一个穿着黑衣黑裤，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哥们抱到T台边的。
显然是个突发事件检测。
她走台的时候，怎么没有这项检测？
所以评委们还是不大看得起赵茜茜对吗？哈哈哈，不然为什么专门给她设这个障碍？
杜白晴颅中亢奋，一方面却又陷入了某些微妙的混乱。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被安排过这么个类似的突发事件，但她又好像微微有点印象——她似乎在走台的时候，也看到过那么个小孩子？
灯光下，就像个白色的小幽灵一般。
除此之外，她就没有印象了。
是出现幻觉了吗？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她要看的是赵茜茜——她会怎么做？
如果绕开那个小孩，她的走台路线就会不漂亮；如果跟那孩子强行互动，然后人家不理她，让她尬在台上，不就更完蛋了吗？
杜白晴干脆走到身前的座椅上坐下，舒舒服服等着开心一刻降临。
可赵茜茜既没有绕道走，也没有跟小朋友尬笑。
她也意识到，这是个突发事件测验。
V牌一直以来的“天使”形象，从模特到后台工作人员，都是刻烟吸肺的“关爱他人”。
而要做到这个，首要第一点，就是把自己和别人，都当人。
所以她不能因为走台的表演压力，就无视这个小小的人——哪怕是在正式的走秀现场也不行。
但如果不无视，就要跟他产生联结。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关爱他人，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也不能忘。
他们没有什么牺牲一方成就另一方的价值偏好。
还是要共赢。
可共赢又没那么简单。
尤其当对方是个奶团子的情况下。
这道题没有完美的正确答案，她要非常谨慎地回答。
赵茜茜走到小朋友面前，看清楚这是个大约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她蹲下身，笑着问他：“嘿，小伙伴，你是谁？”
小孩闪闪的目光看着她，奶声奶气答：“小杰。”
赵茜茜：“小杰？我叫茜茜。我正在参加一场走秀测试，你愿意让我抱着你，一起走一场吗？”
如她所料，奶团子不是熊孩子，很好说话。
他听完邀请，就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于是，赵茜茜一把抱起了他。
小男孩身体健康，其实是有点重的。
幸亏赵茜茜穿的不是高跟鞋。
否则，且不提她抱着小朋友要继续走台，脚会不会炸，单就摔跤的危险概率，也会很高。
现在穿着柔软舒服的平底拖鞋，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脚步稳定，步幅大一点也不要紧，可以暗中把刚才跟小朋友交流的时间抢回来。
杜白晴很快看懂了她的意图。
是想像曾经那些时尚辣妈摆拍的照片那样，单臂夹一个婴儿，然后仍摆出“老娘很厉害”的架势是吗？
但那不是个婴儿。
那孩子目测起码有三十几斤。
这种体重，说不定天天抱她练肌肉的亲妈，要单臂夹着他，兼顾走台的气势，走那么一段都够呛。
人废倒是其次，万一重心不稳，当场来个肌肉拉伤，闪到腰什么的……也挺搞笑的哦？
杜白晴双手合十拢住口鼻，为自己的设想笑个不停。
但她没想到的是，赵茜茜既没有单臂夹起那个孩子，也没有摆出什么气势宏大的辣妈架子。
她自从抱起小孩儿后，就像换了个人。
陡然生出一股……有爱姐姐的气质。
她两臂稳稳地抱着小孩，踩着节奏走到T台最前端，冲空中的摄影机淡淡微笑亮相。
而此时，一直乖乖呆在她怀里的小朋友，也像活了过来。
他在她怀里软软萌萌转过身，也朝着镜头，挥舞小手，仿佛他在参与一场盛会。
这幅画面，实在好看。
好看到就连等着看赵茜茜笑话的杜白晴都觉得——那个女人，好像，得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