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安静的病房内，赵茜茜头顶后方，传来监护仪对她心脏搏动的实时播报。
呼吸机强行有节奏地，往她气管里灌入氧气。气体凉飕飕而干燥，刺得她喉咙干痒，直想咳嗽。
她大脑昏昏沉沉。
依稀记得自己是重感冒，发着烧，去参加某个二代朋友的聚会。
年轻人们在楼顶上点燃篝火，又唱又跳。
她不愿扫任何人的兴，吃过药后，努力振作精神，尽量小心往边上躲。
她是来凑人头的。任何聚会都是。
朋友叫，她要是不来，那就是妥妥不给人面子；可她出现呢，也并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表妹，杜白晴身上。
她漂亮不失小性感，唱歌甜，跳舞热辣，懂开玩笑有活力。
大家不分男女，都挤在她周围，殷勤地给她拿漂亮的鸡尾酒，递白生生的纸巾，送刚出炉的烤串。
他们为她一句甜嗲的回应哄堂大笑，又为她接过他们递出的一支星火四射的烟花棒而兴奋不已。
赵茜茜却在眼前又是一花之后，偷偷深呼吸。
夜空好黑。
聚会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他今晚参与的行业峰会，一定又是艳惊四座，赢得全行业、乃至跨行业大佬们的赞叹吧？
没头没脑想着所有跟自己无关的事，却冷不丁，感到一阵微风拂过身周。
下一秒，头脑昏沉的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好像，踏空了。
没有影视剧里那种周围人替她喊出的惊叫——周遭音乐声震耳欲聋，大家还在狂欢。
而她，也只是在失重时，惊慌失措了大概千分之一秒。
随即，重心倒转。
“嘭！！！”
一阵难以言说的震感，从脑后传来。伴随她重重磕到地面时，一刹那席卷天地的、酸酸的错愕茫然……
再醒来时，她就在这了。
她有点恐慌。不知道自己这一不小心，会给舅舅家，还有裴家，添多大的麻烦。
“咔哒。”
病房门被人打开。
赵茜茜脑袋不方便动，只能被动地等着。
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
魁梧的男人，中年发福的身体，梳得油光锃亮的大背头。
是舅舅！
耳后的心率仪瞬间发出急促的“嘟嘟”声，赵茜茜的呼吸面罩霎时起了薄薄一层白雾。
她努力挣扎，试图起身，至少，能跟他点点头也好啊。
但她尝试失败。
浑身一动也不能动。
因此，她只好努力用面罩外的双眼，朝他弯起一个笑容；用干涸麻木的嘴巴，在面罩里，朝他做了个“舅舅”的口型。
她还想道歉的，但眼下状况实在由不得她。
到头来她还是扫了大家的兴，也不知会不会给表妹的名誉带去什么负面影响。
男人没有回应，单是站在她面前，用一双沉沉的眼睛，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赵茜茜越发不安。
他向来待她算不上热情，但像现在这样的漠然，也是很少见的。
忽然，就像错觉，赵茜茜感到自己病床的另一侧，好像出现了另一个人。
她本能想要转过视线，却已经晚了。
黑暗从四面沉降。
她只来得及看到原本漠视着她的男人，朝她俯下身，嘴角噙着一抹笑，对她说了一句话。
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呼吸声中，赵茜茜猛地睁大眼睛。
“赵茜茜，这下，你彻底没资格了。”
什么？
什么资格？
赵茜茜不懂他的意思，黑暗已完全湮没了她。
床头检测器发出“嘀——”的长鸣。
*
赵茜茜在黑色的海浪里浮沉。
虚空中，她想起了许多；她死了以后的故事，也自动补充进脑中。
原来，她是一本小说里的女配。
父母在她刚满两岁时，意外遭遇横祸，双双离世。她从此寄养在舅舅家。
这本书不是关于她的，主角是舅舅的女儿，她的同岁表妹，杜白晴。
同出一门，同为千金，杜白晴漂亮，聪明，识大体，多才多艺，落落大方；她是对照组，自卑，畏缩，拿不出手，还心机深沉。
杜白晴是天上晨星，她是水沟里的烂泥。
她短短24年的人生，其中有22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反衬杜白晴多么值得大家珍惜。
就在她死了的这一年，杜白晴凭借几个关键资源，一跃成为顶流小花，跟本书男主打败黑化后的大反派，双宿双飞，成为整个世界瞩目的新星。
赵茜茜：？？？
别的不说——她心机？
她记事起就寄人篱下，整天看人脸色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存在给人添麻烦。
她是爸妈的遗孤，她认为自己能长大，全靠所有亲友们的担待和爱。
也因此，在长大的过程中，她尽己所能地回报周围、包容周围。
亲朋好友一声咳嗽、一个皱眉她都放在心上，立刻去关心他们的安康，照顾他们的心情。
别人对她笑一笑，她能甜滋滋回味很多天；旁人给点好脸色，她就恨不得把命送过去。
她甚至想过，哪怕这辈子把自己棱角都磨没了，成为一个没有个性的人，只要能让她身周的人们感觉和她在一起，最轻松舒畅，她哪怕是个背景板、工具人，她也会很高兴。
但她现在大概是达成了工具人的成就，却没想到，别人给她盖的章是“心机”。
真是个垃圾故事！
正在脑中激情唾骂，忽然，冥冥中一个声音响起：【宿主，恭喜重生！我是你的系统。今天起，我们一起改运。】
赵茜茜：？？？
重生……？
那个冷静的声音，似带着难以捕捉的温度，回应道：【我叫“凛冬”，】顿了顿，【很高兴为你服务。】
赵茜茜困惑回应：【……你好，凛冬。】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把系统的话听进来。这么说，她还有机会重来？
系统：【没错。】
赵茜茜心情好了些：【要怎么做？】
系统：【说真话。】
赵茜茜：？
漆黑一片的眼前，亮起一条空空的进度条，上面数字标示着：“0/10,000,000,000”。
系统：【完成以上任务，除了逃离既定的命运外，你可以期待一件好事发生。】
赵茜茜数了一下进度条上的零。
10个。一百个亿。
一百亿句真话。
把一百亿换算成秒，那也有……算不清楚，但应该超过一百年了吧？
赵茜茜：【有具体要求吗？】
系统：【有。必须是说话；要表达你内心的真实思想；要有听众。】
系统：【憋在心里想的，不算；跟系统的对话，不算；念“真经真言”或读大师至理名言经典之类，不算。】
赵茜茜：“……”
她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生活——更多时候，她都是个倾听者。偶尔说一句，也不过是“哦”、“嗯”、“好”。
那跟“真话”也没关系。
她却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如果我说谎，会原地去世吗？还是，被扣进度条？】
系统似乎为她的表述静默了一秒，然后才说：【都不会。但建议你不要。】
赵茜茜：【？】
系统：【说一个谎，你就会错过一次说真话的机会。那离完成目标，又远了一步。】
赵茜茜：【……有道理。】
虽然以一百亿句的目标来看，也不差这一步两步就是。
系统：【赵茜茜。】
赵茜茜冷不丁：【？干嘛突然叫我名字？】
系统：【宿主，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你还想做任人踩踏的工具人吗？】
赵茜茜捏了捏拳头，没留意到，身周什么时候已渐渐有影像出现。
她的怒气值从没这么爆棚过：【你想和我打一架吗？】
系统似乎轻笑了下。
赵茜茜：【……？】
系统：【宿主的新生即将开始。你想要演练一下吗？】
气咻咻的赵茜茜又被拉回来。原来刚才那招是战术激将。
赵茜茜：【……哦，可以啊！】
系统似在沉吟：【你漂亮吗？】
赵茜茜脸一烫：【干嘛问这个……】
系统的背景音沉默，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但跟赵茜茜接触过的人比，系统这股迫力，说是某种鼓舞更恰当。
赵茜茜就顺着这个问题，想了想自己的长相。
还没得出结论，她就进一步，想到了几张旧照片——她年轻爸妈的合照。
爸爸英俊，妈妈美丽。两人都气质干净，眉眼夺目，双双都是属于让人一眼难忘的那种。
在一些成长的零星记忆里，她依稀记得，哪个远房亲戚说她哪里像爸爸，又有哪个朋友曾说过，她哪个部分像妈妈。
也有说她是集合了爸妈精华的最优解。
但那些声音寥寥，也久远没听过了。
回到当下，她想起自己最近一次，偷偷直视镜子时，看到的里面的自己。
人漂不漂亮，好像有时跟五官无关。
爸妈的好基因，因为她的卑微，被拖累了。
她低头，暗暗泄气，正想说一句“就那样吧”，却蓦然被系统打断。
它说：【赵茜茜。】
赵茜茜：【！】
系统：【你想重蹈覆辙？】
赵茜茜：【……我觉得一般。】
系统：【赵茜茜。】
赵茜茜：【就、其实还可以。】
系统：【赵……】
赵茜茜脑袋都要被这系统的指名道姓点爆了，她心一横，怒道：【漂亮！好看！！美死了！！！】
她觉得自己脸都要烧爆了，但回过来想，确实还不错。否则也不可能当杜白晴的对照组——
通常女主们的对照组，是不会在长相上亏了她们的。她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气质高贵、见识广博、出身豪门，方方面面碾压女主。
系统：【不用想别人，你完全可以相信自己。】
赵茜茜：【……】
也许是自己从没这么想过，她自小被家里大人们跟杜白晴比这比那，最后大家的结论都是杜白晴“更可爱”、“更讨人喜欢”、“更萌”、“更软”等等。
现在冷不防被人，不，是被个系统鼓励，她都怪不好意思的，甚至感到很温暖。
赵茜茜：【谢谢。以后我要是再怂，请你就像刚才那样点我。】
虽然挺吓人的。
系统似乎又轻笑了下：【你准备好了。】
赵茜茜：【？】
准、准备好什么？出去对人一通喷，说我好美你好丑吗？
她明知不是这种问题，但想想那些曾经在愤怒伤心时，才会在大脑里模拟的喷人场景即将在她的新生中出现，她还是怂怂地揪住了心口。
不过，说真的，靠讲真话混世道，她会比上辈子寄得更快吧？
啊，快不能呼吸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
赵茜茜肩膀一缩，骤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