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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尔的初春,路边仍有些积雪,尹弥森背着贝斯包走在路上,鼻端萦绕着湿冷的气息。

  有风拂过她及耳的短发,将尾部吹得挺翘,露出那之下的黑色蝴蝶耳钉,似是有翩飞的姿态。

  “叮铃铃~”

  风铃悦耳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叫尹弥森停了下来。她睫毛微抬,目光很自然便落在音像店门前的海报上。

  原因无他,正是那上面的三人她曾经见过太多回,被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提过许多次。

  “Nirvana……”

  巨大的英文花体字母下,三个中长发的男人或侧或正站开,没有定点的空洞目光被镜头捕捉下来,有种不知落向何处的颓丧感。

  正中间的是主唱柯本,他有一头标志性的卷曲长发,落进尹弥森眼里,让她瞬间想起那个很久没说起的名字。

  “......” 有几年了?

  摩挲着口袋里烟盒的棱角,尹弥森的目光在门边日期牌那个“2018”上打转,舌尖蓦地尝到一点酸涩的味道。

  她拉了拉肩上的背带,迈开腿走进了这家音像店。

  旧式的银质碟片,就像童年食品一样,在一众包装精美的食品里格格不入,总被留在货架上落灰。

  但偶尔,也有人会想带走它,回忆下童年的味道。

  尹弥森就是起了这样的怀旧心思。

  费了些功夫,她才在一堆热门专辑中,找到了Nirvana乐队的碟。

  它们被摞成一堆,安静地堆在角落里,并没有随着来往的人变多而减少。

  尹弥森轻轻拿起一张,站在角落里翻看,想要在上面找到些记忆中的设计。

  宽大的黑色贝斯包挂在她背后,将她的轮廓遮得隐约,只露出乌黑亮丽的齐耳短发。就在她翻看设计时,一只手从她肩膀上方掠过,按在了Nirvana乐队的那摞旧碟上。

  明显是个男人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的苍白,看起来异常的漂亮。

  漂亮到让尹弥森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也让她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

  还没等她回过神,那双手已经拿着张碟片收了回去。

  等她转过身,只看见一个颀长身影,头发是耀眼的白金色,不长,打理得精致妥帖。

  白金短发......

  那种熟悉感又淡去了,尹弥森本要挑选的兴致突然降了许多。

  她随意拿了几张,合在一起准备去前台结账。没想到在收银处又看到了那个男人,还刚好排在她前面。

  走至男人身后,尹弥森很自然便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木调香,夹杂着微薄的苦感。

  男人一身白色西服很是华丽,肩线绣着金边花纹,像是舞台上的表演服。

  这让尹弥森突地想起大学路的别称,韩国百老汇……她心下微微了然,猜测这人大概哪个艺术中心的演员吧。

  不知是表演话剧的,还是舞台剧的呢?不过演员的确是演员,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看得出外形优越。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却听见收银柜员突然的惊呼,“啊!您是金、金材煜?”

  弥森的黑色瞳仁猛地怔住。

  怎么会是他?怎么这么巧是他……在这一刻,尹弥森清晰地感觉到命运的戏剧性——回到首尔不过几天,她尚未安顿下来,刻意避开的人却这么直接出现在她眼前。

  在男人转过身的时候,尹弥森努力让自己扯出惯常的笑容。

  不过就是碰到多年未见的前男友而已呀,打个招呼又能怎么样。她在心里这样想着,面上逐渐恢复常色。

  对面人也在这个时候转过来看到了她。

  “啪”的一声!

  金材煜手里刚包装好的碟片摔在了地板上。

  男人墨镜下狭长幽黑的深眸猛地一缩,视线牢牢锁住眼前熟悉的洁白脸庞,“小……”

  刚吐出一个字,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话头。

  “呀!材煜xi,你的东西。”身后的店员惊呼。

  金材煜这才回过神似的,俯下身去拾地上的碟片,那碟片因为突然摔落,已经碎开。

  男人苍白修长的手指触在碎片上,像是被尖锐的棱角刺着了,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尹弥森见状,也帮他去捡。

  两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碰到一起,都不约而同变得僵硬起来。

  女孩将触电般的食指蜷缩到身后,眸光闪烁了下,笑出唇边梨涡,“真巧。”

  及耳短发随她的笑容晃动着,洁白耳垂上的蝴蝶飞进他眼底,生动极了。

  乖巧而狡黠,文艺而叛逆……在所有人都发生改变的时候,只有尹弥森还是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就好像岁月仍停留在多年前,什么都没有变。

  但金材煜知道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分开了有多久。不是一年两年,是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人生已经开始走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隔着墨镜,他定定地看了尹弥森好一会儿。黑色墨镜将他眸中所有的剧烈情绪都遮掩了起来,不露分毫。

  金材昱天生上扬的唇线抿了起来,侧脸因为这紧绷显得矜贵。好似是吝啬言语,他只冷淡地点了下头,来回应尹弥森开始的话。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尹弥森才抬眸看这个变了许多的男人,“还有在做乐队吗?”

  她话音刚落,有道强烈的视线便从墨镜下直射到她的脸上。尹弥森看不清那目光中的意味,却直觉攥紧了肩上的背带。

  她很是不解,不需故意摆出什么表情就有种天然的无辜,“为什么这样看我?”

  “……”

  想起那时候的光景,金材煜低暗的嗓音透着冷冽,“我以为你并不关心Walrus如何。”

  也不关心他如何。

  金材煜的眼神暗了几分,想起尹弥森当初义无反顾离开时的表情,他将手指紧紧攥紧掌心,仿佛能借此缓解心脏传开的疼痛。

  他定定看了尹弥森几秒,压下心中翻涌的剧烈情绪,从钱夹中取出足够支付费用的纸币放在桌上,接着侧身离开。

  他的动作透出几分果断决绝,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回头。

  “诶!材煜xi,还没找零!”店员惊愕的声音伴随着风铃声,在柜台边响起。

  到酒吧的时候,离开场没有一会儿了。尹弥森刚把贝斯从包里取出来,房间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

  高大的男生走了进来,眉眼间染着些不悦,“怒那不是说好今天会早到吗?”

  男生有一张堪比爱豆的漂亮脸庞,朋克打扮,耳边全是精致耀眼的金属耳饰。见尹弥森无动于衷,河成炫走过去拉她的手腕,“怒那。”

  弥森心情不太好,眉眼不像往日那么生动,反倒透露出冷淡。这种冷淡让本就在气头上的河成炫压不住怒意,他突然攥紧手,那力度让尹弥森皱起了眉。

  “明明是在交往,怒那对我的事却一点都不上心!”

  今天是河成炫的生日,女朋友却是这样的态度,从来都是风云人物的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低吼了句,“你一点都不称职!”

  尹弥森猛地甩开河成炫的手,“那就分手好了!”

  “什么?”河成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觉得我不称职,我也觉得你很幼稚,既然都很不满,那就分开好了。”

  她那双总是透着天真俏皮味道的黑眸望向他,明明是很乖巧的眉眼,说出的话却格外伤人。

  说完这句,尹弥森就低下头去调试手里的贝斯,毫不关心河成炫的反应,看起来无情极了。

  听见房间门被人用力摔上,发出巨响,尹弥森手指顿了顿。随即,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眉骨上的淡色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尹弥森翘起唇瓣,低声嘟囔,“现在的小男孩怎么都这样?”

  动不动就摔门,一点都没有耐心。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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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的夏天。

  “嘭!”

  一声巨响,老旧的木门被人猛地摔上,上面挂着的吉他磕了两下,震动邻近的弦发出聒噪响声,似乎在抗议这种对待。

  “我的吉他啊啊啊,金材煜你个小兔崽子!”

  惨叫声从屋里传来,惊醒了院里正在午睡的小狗和树上的鸣蝉。很快,屋里圾着拖鞋的金家大哥便冲了出来。

  看到那个高瘦颀长的身影,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呀!你小子能不能别折腾我了?”

  金材煜扣住肩带的手一停,狭长黑眸上挑,瞥了亲哥一眼,“我去学校以后,你想被折腾都没机会。”

  他留着一头微卷的中长发,削薄唇,唇尾天然上扬。不笑时透着股阴郁冷僻,带着淡淡的颓废美。

  加上修长削瘦的身姿,任谁来看,都是很标准的艺术生。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金材煜,2002届首尔艺术大学即将入学的实用音乐系学生。

  三百分之一的录取比率,在竞争激烈的韩国高考中,他凭借着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就读机会。

  金大哥抓了抓头发,肩膀如泄了气般垂落,“喂。”

  看到弟弟望过来,他突然也感到一种即将分别的忧伤,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你小子要不要哥给你零花钱?”

  “你自己花吧,我比你有钱。”

  看到哥哥瞪他的眼神,金材煜眉梢微斜,嗓音低沉悦耳,“我只是陈述事实。”

  因为气质模样出众,他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做模特了,现在小有名气,加上家里在首尔也算富裕,自然是从不缺钱花。

  金大哥恨不得抄起拖鞋揍这小子一顿,真的是太欠揍了。

  他按住金材煜的吉他包,把他往门外推,“走走走,别又在学校给爸妈惹祸。”

  一想到这臭小子高中为了玩摇滚,被老师叫了几次家长,他就头疼。

  金材煜听了这话,薄唇微掀。他一笑,幽眸中的冷色便退尽了,有种令人呼吸微窒的俊美蛊惑。

  “不会的。”金大哥听到他这么说。

  然而……不会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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