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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君，好久不见。”
“说好久不见什么的……你谁？”】
这段重逢后见面的第一句开场白，平若叶听起来不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一丝恍然隔世的熟悉感。
这句对白，她总共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她在十五岁和五条悟定下婚约后的首次会面。
他不记得了，说不认识她。这并不奇怪，毕竟发生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且仅有一面之缘。
第二次就是今天，两人感情正浓时她悄然离开，经年后在猝不及防的一天重逢，他又说问她是谁。
不应该是这样，这不合理……
巧妙的是，这两次分别后的再次相逢，中间都是隔了八、九年之久。
从六岁到十五岁，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
两次重逢，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未可同日而语，这句对白带给平若叶的效果，自然是大有径庭。
在脑子乱糟糟时，平若叶本能说的一句话，没想到竟然换来了一句五条悟问她是谁。
一秒之间，她便宛如置身于凛冬天气冻结的湖底，轻轻凿开一个小口，能清晰听见湖面蔓延开裂的细微脆响。
恍惚又无措，无声无息碎掉了什么。
悟君，又忘了……
……忘了她？
……不，不可能。
很快，平若叶就重新恢复了冷静，理智分析五条悟此话的真伪。
不，不对，这不可能。
即便不爱，也该是恨，绝对不可能是遗忘。
所以……
思绪翻转一瞬，平若叶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抬起有些沉寂的眸子，凝望着五条悟的眉眼。
路过将近九年的悠长岁月，他的轮廓还是她镌刻在灵魂里的，记忆中最后一面的样子，依旧是那一副难以描摹的完美脸庞。
单从外貌讲，五条悟长得跟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彷佛时光格外眷顾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年轮痕迹。
可等到将眼前二十七岁的男人，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五条悟渐渐重迭，平若叶恍然了几秒。
啊，还是不一样了。
经过仔细观察，她不难发现对方虽外貌未变，但内核完全变了——
五条悟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少年时期无时不刻散发的锐气也已尽数收敛，再找不到往日明晃晃的恣意狂气。
他依旧意气风发，却在世俗和时间打磨下，减去逼人的锋利而变得圆滑。
意识到这些，平若叶目光有些涣散。
终究是……离开的太久了。
悟君是如何成长变化成这样，她……完全不了解过程。
“这位……不知名小姐，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总监部？”
五条悟没给平若叶继续沉浸在微妙低落情绪的时间，忽然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接着又微微弯下腰凑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轻浮：“哎呀呀，知道我的名字，还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崇拜最强的狂热痴汉粉丝？哇，好可怕~”
“悟君，是真的不记得我吗？”
“诶？听你这个语气——”五条悟缓缓直起腰，唇角含笑却笑意不达眼底，“难道你是什么非要我记得不可的大人物吗？”
说话时，他的眼睛紧迫盯着平若叶，声音语调活泼，可话里不难听出在阴阳怪气的嘲讽。
这句话换来了良久的沉默。
五条悟语气有些不满：“小姐不要沉默，说话嘛，一个人的独角戏显得我很呆诶。”
“悟君，我……”
动了下嘴唇，平若叶直视着五条悟不甚友善的眼神，又抿了抿唇，最终没能说下去。
这一次，五条悟回望着她，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两个人安静地对立而站，视线毫不客气的碰上，黏连。
她直勾勾地凝望他，他的视线死死锁住她。
就这样的目光胶着，谁都没说话。
长久的无言相识，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平若叶先动了。
抬起胳膊，她抬手慢慢地探向五条悟的胸膛。这种速度下的轨迹可以轻而易举被捕捉，然后被阻止。
然而五条悟却没有任何防备抗拒的意思，一动不动地任由平若叶行动，甚至还特意解开了自动启动的无下限，方便她的行动不受一丁点的阻拦。
多此一举。
五条悟此刻似乎是忘了，她的术式克制无下限……
过了几秒，平若叶听到了，也感受到了——她掌心贴合着的胸腔，其下的心脏正欢呼雀跃地跳动着。
随着短短几秒的时间推移，那心脏跳动越来越剧烈，活泼到震耳欲聋。
直到此刻，平若叶沉寂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凛冬深湖化冻，因为春暖花开。
没有收回手，平若叶的手心还在感受五条悟的心脏跳动，仰头看他而抬起的眉梢眼角，眼下也俱是欢喜：“悟君。”
“嗯。”
平若叶声音轻柔又雀跃：“语言可以骗人，心却不会撒谎。”
你明明记得我。
“啊。”沉默几秒，五条悟低低应了声。
短促的无意义音节，是默认。
平若叶移动腕部，手贴着五条悟的脸颊，轻声道：“悟君，有在等我吧。”
“这个嘛……”五条悟无意识的动了动脸，感受她手心的温度，尾音愉悦的上扬，嘴上却否认，“没有哦。”
“真的没有？”
“没有哦，超级大帅哥可不会撒谎哦。”
“是吗。”平若叶轻笑了声，双手捧住五条悟的脸，正视他的眼眸细细寻觅。
过了一会，她似乎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笑了笑说：“可悟君刚才的心跳，还有眼神……都在告诉我——你有在等我。”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松看透悟君，没关系。
只要还能从悟君的眼睛里看见她想要的东西，那就可以了。
这就足够了。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没有立刻给出响应。
随后，他忽然略略俯身凑近平若叶，嘟起嘴巴，颇为苦恼惋惜地说道：“啊呀~没逗到若叶诶，我觉得我演技明明是超一流的啊。”
“其实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但是悟君的心跳和眼神太明显了。”顿了下，平若叶旧事重提，“悟君，你有在等——”
“若叶，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你不觉得有一件事情更急不及待吗？”
脑海中冒出无数想法，平若叶有点底气不足：“……什么事情？”
是要算账了吗……在这种时候。
她胡思乱想的下一秒——
“来嘛。”伸开双臂，五条悟说，“让我抱抱。”
这是通知，不是请求或询问。
五条悟不容拒绝地一把环住平若叶的肩膀，接着又将白色的脑袋搁置在她的颈窝，眼睛微微眯起，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气息。
隐约之间，平若叶的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声。
渐渐地，她肩膀上的双臂越收越紧，有些勒痛了她，但这种力度却没有减小的趋势。
心中叹了口气，平若叶没有提醒五条悟，而是任由着他越来越用力，然后她又给予回应，环住他比起少年时期越加结实有力的腰部。
“若叶。”
“嗯。”
“你说得对。我的心脏好吵。”脑袋埋在平若叶的颈窝，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所以待着我怀里别动……一会儿就好。”
“嗯。”
到了这种时候，平若叶觉得再去问五条悟有没有在等自己，已经完全没必要。
答案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半晌。
“若叶，我要翘班，你得陪我。”
“好，那我们去哪？”
“回家。”五条悟语速缓慢却坚定，“回我们家。”
回家。回的是平若叶和五条悟在高四那年购置的大平层公寓。
距离平若叶上一次住这里已过了很多年，但公寓内的陈设似乎跟她离开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或许应该说一点都没变。
从玄关处进入客厅，平若叶眼尖地看见抱枕的角度还在她离开前的位置——因为离开前她和五条悟在沙发上曾做过某件胡闹的事，当时那个抱枕用来垫在她的腰部……
稀奇古怪的摆设小玩意、餐桌上吃完水果的空盘、紧闭但留了一丝透气缝隙的窗帘、灯座超出台面悬空几公分的星星台灯、沙发移位的角度距离……
目光所及之处，都与之前的状态一模一样，平若叶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从没有离开过的错觉。
她目光有一丝凝滞地看着客厅，呆呆地站着。
“怎么样，我记性是不是超好。”五条悟从平若叶身后探出头，靠近她的耳边说，“客厅被我不小心破坏过一次，我照着记忆力的模样一点点复原，是超级大的工程量哦。”
“……破坏？”
“嗯。”
五条悟淡淡应了声，推着平若叶前行，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对了，若叶饿不饿？没有我不擅长的料理，饿了的话可以随便点菜哦。”
“还好，去总监部前买了点甜品垫肚子。”
“啊，是那个街道吧。”五条悟报了个街道名称。
听到熟悉的地名，平若叶下意识点头应是，随即又立马反应过来，有些诧异：“诶？悟君怎么知道？”
咒术界的情报系统，有这么厉害吗？
五条悟垂了下眸子，而又抬起眼，神情没有任何异常，笑眯眯地自夸：“因为我是五条悟嘛，随便猜一猜就可以精准猜到~！”
“……”平若叶哑然。
该说不说，悟君的自恋一如既往。
“好啦好啦，只吃一点甜品若叶肯定饿了。”五条悟不由分说地把平若叶按在沙发上，“我去煮点吃的，若叶在这里乖乖坐着等我，好么？”
“啊，嗯好。”
“这就对了。若叶以前饿肚子总爱朝我发脾气，超级难哄诶。”
提到曾经的小别扭，平若叶点名其中存在的客观因素：“……悟君，那是因为你把我的甜品库存都吃光了，我才发脾气的好吧？！”
少把她形容成无理取闹的女生。
“是这样吗？哇哈，不记得了。”五条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去，“不过，若叶可能是记错了，我高专才没有那么糟糕哦。”
“悟君，否认事实是可耻行为。”
不知五条悟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总之，平若叶说完这句话没有得到响应。
她也不在意此事，听着厨房很快传来的切菜洗菜的声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所阔别已久的‘家’。
片刻后，平若叶看完客厅的全部，细细的眉毛已经轻蹙起。
是错觉吗？她怎么总觉得有些微妙……
五条悟做的料理大概复杂又丰盛，平若叶干坐沙发上等了半天，厨房里依旧是嘈杂的烹饪声。
因着心中的存疑，她望了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直起身慢悠悠往卧室书房走去。
嗯，书房没变。书架书桌上的书籍杂志还是多年前的那些旧册，没有一本新增的本子。
卧室……
卧室装潢还是老样子，床上四件套也还是平若叶离开前的那一套。用了多年却很干净，能看得出来主人经常清洗。
整间公寓和她离开的那天别无二致，但这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房屋的确干净整洁，可却没有一丝丝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气息。
就像……就像是被人刻意维持原样的纪念品样板，一直打扫却无人居住。
平若叶轻轻扶过充满回忆的被单，眼底泄漏几分极为复杂的情绪。
“悟君……”
她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错了，但她不后悔。
眨了下有些发干的眼睛，平若叶藏起眼中纷杂的思绪，挪动脚步打开门往外走去。
可转过弯看清客厅的情景，她又愣住了。
此时的客厅，五条悟侧对着平若叶站立，脊背挺直，攥紧手中刚扯下的粉色围裙，手背绷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正极力压制的情绪。
他唇角抿起，垂眸凝视着玄关门口处，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五条悟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冷淡的眸光微闪动一下，偏过头望向转角刚冒头的平若叶。
“啊，若叶在这里呀。”
下一秒，他浑身恐怖的气息便如退潮洪水般瞬间退散，彷佛情绪的失控从未出现过一样，重新恢复成慵懒悠闲的状态。
“若叶，快来快来。”
五条悟面不改色地朝平若叶招招手，而后又笑嘻嘻地对她说话：“锵锵~超美味的料理做好啦，若叶趁现在赶快组织一下赞美我料理水平的发言吧。”
站在原地滞愣了一瞬，平若叶轻阖了下双眼，迅速敛起种种神思。
对于五条悟明显表现出的异常，她没有问，也没有说什么，配合着对方装作无事发生。
“悟君，这么自信？”
“当然，我可是全方位完美的麻辣教师哦。”
平若叶一听，弯唇笑了笑没说话。然后，她吃了几口，对着等待赞美的五条悟不重复的发表着赞词。
直到见他听得身心舒爽，她才继续享用美食。
吃了八分饱，平若叶这才注意到，五条悟眼前的餐盘一口没动：“悟君？好歹也是自己做的，为什么不吃？”
她知道，他一直有在看着她吃饭，但她没发现他完全没动筷子。
“我？我不用。”五条悟双手托腮望着平若叶，语调轻漫，“见到若叶之前，我已经用甜品填饱肚子了。”
“这样啊。”
话题终止，餐桌上又是无言。
过了会，平若叶咽下最后一口的食物，似是不经意地问出口：“悟君，这么多年……回家呆的次数多吗？”
“嗯？若叶说的家，是指这里还是京都？”
“这里。”
确定问题指向性，五条悟不假思索地做出回复：“很多啊，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回到这里。”
“这样啊。”
看出对方没撒谎，再想起公寓里的种种布置和异常，平若叶忽然觉得有些烧心胃疼。
只要想到那些，她的心脏就被疯狂挤压揉搓，胃部也渐渐酿出酸楚血浆。
巨大的难过兜头盖来，随后这种难过飞快蔓延到她的每一处骨缝，每一个毛孔。
望着坐姿闲散正摆弄手机的五条悟，平若叶缓缓放下筷子，脸色变得有一丝惨白，眉毛也从舒展转为紧蹙。
“悟君……”
“嗯？”五条悟闻言抬起眸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两秒，随后皱眉，“若叶，你的身体还没好？还是转换的后遗症？”
回家前，他明明仔细‘看’过她，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她脸色好难看。
平若叶按捺下酸胀的情绪：“……不，我的身体完全没问题。”
“真的？那怎么——”
“悟君，我真的一点问题没有。”平若叶急切打断五条悟的追问，然后艰难地开口，“悟君，我当初的计划——”
“抱歉，若叶，我现在不想追述那些无关紧要的过往。”这一次换五条悟打断平若叶。
“悟君……”
“嘘~若叶保持安静哟。”
不给平若叶继续说话的机会，五条悟笑着说，语气却是一种强硬的不许置疑：“若叶的脸色这么难看，果然还是该好好休息一下。说起来，我刚刚结束海外出差，超累诶。”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打横抱起平若叶往卧室走去。
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晚同眠，平若叶和五条悟姿势亲密地睡在一张床上，却……
什么都没做。
他们只是单纯地面对面侧躺着，安静地紧搂着相拥而眠，连一句睡前碎语交谈都没有。
五条悟没质问平若叶导致她沉睡而擅自做的事情，没问她是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也没说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有关羂索的事情他更是浑然不在意，连提都不提……
愤怒、伤心、怨怪、委屈……这些本该有的各种情绪发言，他一句都没说。
不是错觉，五条悟在试图营造出一种他和平若叶之间没有时间隔阂的氛围，企图淡化成长带给她的陌生感。
他在刻意避开谈论那些造成了创伤一样的过往，也有意缓解她的紧张无措。
所以……他心底压抑着许多情绪，却什么都不想聊。
听着耳畔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平若叶闭着眼想着这些事情，心情有些沉重。
她知道悟君没睡。
他也知道她知道。
明明身体没有任何隔阂的在紧密相贴着，但平若叶却觉得此刻距离五条悟好遥远。
她心不着地，触摸不到悟君。
热烈的爱和克制稳定，怎么可能共存呢？
平若叶搂紧五条悟，呼吸减轻，放空思绪努力进入睡眠。
没关系，是自己造成的，她会努力弥补。
大约是因为这种相拥而眠实在久违，让人心下大安，没过多久平若叶就真的陷入熟睡之中。
在她睡去没多久，五条悟缓缓掀开掀帘，无声地用视线摩挲她的脸庞。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似乎因染上了夜色，变得格外幽暗深沉，显得有几分危险。
像是一头大型猫科动物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满满的独占欲，甚至有一些过于执拗……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双眼睛才慢慢闭上，搂紧自己的猎物缓慢入睡。
斗转星移，天色开始逐渐蒙蒙亮。
一觉睡了八年多，平若叶短时间内真的睡不了太久。
所以她睡到自然醒也才凌晨四点。
想着快点解决咒术高层和潜在的危机，平若叶打消了继续假寐的想法，准备起身去书房和某些人探讨计划的进展。
然而她掏出枕头下的手机，刚小心翼翼地挪开桎梏腰部的胳膊，就冷不防被胳膊的主人反握住手腕，速度和力道之重稍显粗暴。
“要出去？”
“悟君我——啊！”
五条悟倏地一把将平若叶拽到在床上，随手丢开她手机，紧接着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至极，说话语气却很平淡：“若叶，又想趁我睡觉时离开？先前的那一次教训，我不想体验两次，也不会让它再发生，所以……劝你别白费力气哦。”
平若叶肩膀吃痛，努力掰开铁钳一样的手掌，安抚道：“悟君，你想多——”
“啊啊，果然还是得想办法让你乖乖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哪儿也别去。”五条悟根本不想听，自顾自地说道。
平若叶神情微动，挣扎的力度也随之减轻。
“说起来，若叶，你刚才打算去哪？”
“悟君，我哪也不去，我只是——”
“嘛，原因是什么无所谓，我不感兴趣，也没必要知道。”
五条悟抛出的所有问题，都不给平若叶任何回答的机会。
他似是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也似乎根本不想听她的答案。
“吶吶，若叶。”
平若叶的挣扎完全停歇，一眨不眨地望着上方情绪显然不对劲的人，放轻声音说：“悟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五条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做到怀孕的话，你是不是就没办法再从我身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