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平若叶陈述出的言论，揭露了某些夏油杰不曾知晓的事情。
其中蕴藏的信息宛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夏油杰神魂恍惚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声音迟疑道：“若叶，也就是说……诅咒的源头是普通人……”
平若叶神色平静：“嗯，杰可以这样理解。”
“怎么……会是这样？”
听到夏油杰似是在问她，又似在问他自己的问题，平若叶并没有回话，只是偏过头看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
此时，海面的波澜随风起起伏伏，时不时地馈赠给人们一阵阵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夏季的海风拂面，既有属于风的清凉感，也有着温度所带来的躁意。
冷热交替，两种矛盾的感官体验互相糅杂在一起。
——就像夏油杰此刻的心情那样复杂。
疑问并没有得到回复，他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响应。
只是在安静的环境下，他内心的情绪波动却渐渐强烈……
脑海中纷杂的思绪翻涌，夏油杰的眉头慢慢拧紧，唇瓣也抿成了一条直线，胸膛变得起伏不定，垂在腿边的双手无意识的抓握，五指收紧，掌心拢入了一堆细沙。
很快，抓握得太紧，沙子反而从他的指间缝隙中溜走，紧接着，这些沙子又被海浪荡平卷走一些……
海浪的浪头随风忽急忽慢，冲刷这片区域。
最终……风停了。
浪头变得舒缓平和，仅剩一层层泛着涟漪的海面。
良久后。
一直发愣恍惚的夏油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转过头看向平若叶，温和地笑着说：“老实说，突然知道这件事，我的确有些迷茫纠结——非术师的负面情绪制造出那些恶心的咒灵，而我需要不断祓除调服那些咒灵……变得强大后，又要转过头保护这些制造了咒灵的非术师们……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有点糟糕啊。但是我认真想了想——”
停顿了一下，夏油杰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果然，我还是想要保护弱者。想要帮助弱者生存的理念，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样啊。”
接着，平若叶犀利地提出关键性问题：“那么……杰，现在你所认定的弱者范围还是像以前一样吗？”
“哈，不愧是若叶，真会抓重点。”
浅笑一声，夏油杰答非所问道：“我一直认为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惩强扶弱，弱者生存’当作自己应该承担起的责任，即便到现在我都这样认为。说起来，厌恶这种正论的若叶……应该会笑话我的这种想法吧？”
“不会哦。”
“诶？”
“是真的。”平若叶神情淡淡，“我的确不认同杰那种给自己上枷锁的正论，但不一定非得诋毁它，更不会剥夺别人坚守正论的权利——这世界总是需要存在一些真正的好人的，不然就烂透了。”
她不是好人，但她绝对不会嘲笑、更不会厌恶想做好人的人。
“杰，你会产生‘正义’的理念，我不觉得意外。”平若叶说，“虽然你在某些时候的行为和悟君一样恶劣，但本质是一个很温柔心思又细腻的家伙，总的来讲的确是个好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这种夸奖，我不是很想要。”
平若叶装作没听到，继续阐述道：“杰骨子里就是个好人，坚持用自身力量维护普通人的好人，但你有个致命缺点——也是我为什么打破自己原则干涉你理念的原因。”
因为，她实在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致命缺点？”
“嗯。”平若叶说，“杰跟悟君不一样，你的同理心太强了，早晚会因此出事。”
夏油杰很纳闷：“哈？同理心强，这不是好事吗？像悟那种经常搞不清情况的……才会出大事吧。”
“那你就说错了，这可不是因为我偏心悟君才这样说。”
对上夏油杰不理解的眼神，平若叶语句清晰道：“杰，懂得换位思考是好事。但是你能力强大，擅于察觉人心，偏偏拥有过于强的共情能力和责任感，性格又过于感性温柔，再加上以正论作为咒术师道路基石……行走在满是负面情绪的咒术界，太容易疲惫被恶意侵蚀了。”
夏油杰闻言愣住了。
这种事情，他作为当局者是看不清的。
而另一边，平若叶还在慢慢诉说：“如果是我的话，想要摧毁被同理心束缚住的你，简直轻而易举。”
“……如何做？”
平若叶站起身，双臂环胸，眼神冷静又淡漠：“用恶意摧垮温柔，用事实折断骄傲——让你被守护的弱者背后捅刀，让你见识无法接受的来自普通人的恶意，让你被轻视的非术师打败，让你体验几次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动摇最后崩塌了支撑自己成为咒术师理念的你，只能走向灭亡。”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说出这种言论的若叶，太可怕了。”
“是吗？”
“是的，表情也像极了反派角色。”
“好吧。”平若叶耸耸肩，恢复正常状态，“唔，但是认真想一想，杰，我说的事情是可以实现的吧？”
彷佛不是在讨论自己，夏油杰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虽然无法想象若叶说的事情需要怎么操作，但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
“理论上？”平若叶不予置否，“实践也可以哦。”
夏油杰没有反驳，而是说起自己的心理：“我这个人很看重行事的意义，成为咒术师自然也需要意义支撑。如果若叶真的做到了颠覆我的正论，我会因此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最后痛苦崩溃……确实很大概率会变成现实！话说回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或许会做与正论完全相反的事情吧。”
平若叶开玩笑道：“比如说，从默默保护普通人的英雄，变成专杀普通人喊着要消灭所有普通人之类的超级大魔王？”
“……喂，我没那么疯，这是做不到的事情！”
“唔，如果做得到呢？”
夏油杰想象不到那个未来，无法给出确切答案，思索无解后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动摇……不是还有你和悟在吗？在我做出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前，你们绝对会拉住我，然后打醒我的吧。”
“当然。”
顿了下，平若叶自信道：“而且，有我们在，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的。”
“还真是令人安心的——等等，不对劲啊。”
夏油杰忽然回过味来，然后耷拉下眼皮：“明明现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怎么就聊到我要黑化什么的了？！我最近可没有得罪若叶，刚刚说的那种情况是诅咒吧，绝对是吧？！”
他现在正常的很！
平若叶摊了摊手说：“因为以保护弱者为己任，把普通人与弱者完全划等号的杰真的太容易出问题了！”
“……那是不知道咒灵的源头时的我。”
“啊，那现在呢？知道了这件事的杰呢？”
“依然想要保护弱者……喂别冷笑啊若叶！”夏油杰抹了把脸，“说老实话，‘咒灵的源头是普通人’这件事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我会对此纠结迷茫……但是、但是，这跟我想要保护弱者绝对并不冲突。”
听出了某些东西，平若叶轻笑道：“所以说，问题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普通人一定是弱者吗？”
虽有些迟疑，但夏油杰还是给出了真心的答案：“不。”
他说：“有些话若叶没有详细说，但我听懂了你想要传达给我的东西——普通人没有咒术，面对残忍的咒灵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他们看似全员是弱者，但人性有善有恶，所以不同的情况下，他们既可以是通过权力金钱地位伤害欺凌他人的强者，也可以是无助等待救援的弱者。”
就像那帮害死同伴和咒术师的探险者。
他们是弱者吗？
——不是。
还有那群能力不行脑子灵活的盘星教信徒，花高价雇佣诅咒师杀死天内理子，愚昧无知且自私。
他们是弱者吗？
——不是。
这一类普通人本身能力不行，但是却拿恶意当武器，肆意伤害咒术师……
想起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夏油杰无法违心：“有一部分普通人，我其实当时并不想保护，他们也不配享受保护。”
只是责任和义务的理念扎根，遇到那种情况时，他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救了。
“没错。”平若叶说，“这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弱者。”
闭了闭眼再睁开，夏油杰继续道：“所以说，我以前一直把非术师全部当作弱者，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傲慢。”
“那么现在，杰怎么定义弱者？”
夏油杰回复说：“我不会因为咒灵源头而放弃保护普通人的想法，但不再是全部了。像那群探险者之类的人渣，像盘星教那种愚昧的蠢货，不再在我的保护范畴之内。”
“嘛，总算有点长进。”
“……喂喂喂，若叶。”
夏油杰盘腿坐地，手撑着额头，说道：“真是，今天被若叶教育了一顿，这种感觉很新奇。”
“嗯，确实稀奇。”平若叶说，“我还以为杰今天不会跟我深入探讨这个话题呢。”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杰不是一个喜欢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人，哪怕心里有郁结也不会跟我们聊聊。最让人苦恼的是，你总想一个人扛起所有责任。”
“欸，我……有吗？”
“有！”平若叶举例说明，“就像黑井被绑架，你的第一反应就是责任在于你。什么啊，这明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犯的错误，杰却一个人揽下错误自责。”
“因为确实是我疏忽大意造成的，怎么能——”
“少来，那明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犯的错！”打断夏油杰，平若叶瞄了他一眼叹口气，“而且总是一个人承担，杰也会累的啊。”
“……啊。”
“偶尔也依靠一下我和悟君吧，烦心事也可以去找悟君谈，虽然他不一定给出建设性的意见。但……我们是杰信任的同伴，不是么？”
怔了很久，夏油杰微微扬起唇角：“啊，知道了。”
海风和煦，温度中的躁意似乎也消散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海面，夏油杰轻声说了句：“对于很多事情的绝对定义，我可能需要慢慢转变了。弱者，非术师，意义。”
“那很好啊。”
“不过很奇怪。”夏油杰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些往常我只会自己琢磨的事情，会难得忍不住地想和若叶探讨。”
平若叶目光望向五条悟，晒笑道：“青春期男生的自尊心吧？杰应该是只要一想到和悟君聊这些时他的反应……估计就开不了口，反而想揍人吧？”
“噗嗤——估计是这样。”
夏油杰回忆了下五条悟对自己正论的嫌弃表情，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果跟悟说这些，绝对会被嘲笑的#
平若叶意有所指说：“总之，杰如果有想不通或困扰的事情，必须找我们几个聊聊，别一个人憋在心里，不然会坏掉的。”
没听出别的，只听出对方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孩子，夏油杰神情有些扭曲，忍不住挪开目光吐槽：“若叶……你这话像是对待心理严重有问题的朋友，需要额外关照。我、很、好，我心理也没问题！”
见状，平若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来。
算了，咒灵玉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以杰内敛的性格，自然诚实地聊起咒灵玉的困难程度，可比正论大太多了。
“对了。”
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夏油杰想起了正事：“若叶，小理子的事情如何解决该商讨了。虽然你说都在掌控之中，但还是抓紧时间根据现有情报商量对策的最优解吧。”
“这倒是。”平若叶掏出口袋中的手机，边拨打电话边说，“当然了，这件事情的前提是理子拒绝同化。如果她最后还是傻乎乎地坚持同化，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愉快地——”
夏油杰秒懂，接茬道：“送小理子一程。”
“yes。”
“不过，不用喊悟过来一起商量吗？”
看了看还在海边玩耍嬉戏的五条悟，平若叶不自觉地翘起唇角：“不用。这种麻烦又复杂的事情，悟君最讨厌了。我们两个商量出结果后，直接告诉他如何做就好。”
这种需要缜密计划的烂糟事，她来就好。
夏油杰一听，忍不住酸溜溜道：“若叶，你这也太惯着悟了吧？啧，来自朋友的忠告，男人绝对不能惯，尤其是某只叫五条悟的雄性生物！”
“好的，我会原话告诉悟君，让他反省。”
——让悟君知道何为感天动地挚友情。
夏油杰：“……”倒也不必。
电话很快拨通，平若叶选择了语音公放，让旁边的夏油杰也可以清晰听到。
“甚尔，是我。方便接电话吗？”
“啊咧，大小姐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说不方便可以挂断么？”是一道语气散漫的成年男声。
“别装了，甚尔。”平若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从你告诉我情报后，就绝对预料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啧，没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说一说吧——盘星教雇佣杀手、绑架黑井到冲绳、暗网的悬赏。”
“啊，对，平家那丫头……工作的事情……嗯嗯，知道了。”
甚尔似乎再跟身旁的女人耐心交代些什么，过了会才重新恢复通话：“啊啊，我想想怎么回事……啊对了——金盆洗手了好几年，忽然接到了一个高悬赏的任务，客户指名要我暗杀一名小丫头。看在钱的份上，我本来想接下任务的，但查到执行任务的有五条家六眼小鬼时，我就知道这个任务打水漂了，啧，真不爽。”
平若叶忽略掉无用的信息，微挑下眉头：“指名任务？”
“对啊，我任务从不失败，找我也很正常吧。”
平若叶暂时按捺下心中的存疑，没在纠结这点：“然后呢？”
“然后我就拒绝了啊。”说到这里，甚尔语气懒散道，“好不容易遇到这么高报酬的任务，居然和你们扯上关系……老规矩，记得打钱。”
“知道了。”平若叶的这个回答，令夏油杰有些诧异。
不过，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并没有在这时说什么。
甚尔听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继续道：“嘛，预料到你会联系我，所以有关这条悬赏的情报，我有特意搜寻。”
“哼，除了这点，你还做了什么吧。”平若叶语气肯定道，“我在盘星教这一系列的操作中，找到了你的行事套路。说说看吧，怎么回事？”
“啊，雇主太过精明，真不招人喜欢。”
“少废话。”
“好吧好吧。”甚尔说，“我拒绝了任务，但这个任务被孔时雨接下后丢给他认识的其他杀手了。然后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简单地友情提点了几句那个术师。”
“呵呵，看在钱的份上吧。”
“没办法，一笔不菲的顾问佣金，不拿白不拿，我还有老婆孩儿要养呢。”
“两头吃，可真有你的。”平若叶吐槽一句，“……继续说，废话减去。”
甚尔轻啧一声，才悠悠说道：“我毕竟出身御三家，对六眼的资料有一定的了解。有五条家大少爷在，那些蠢货术师没头没脑的跑过去，根本就动不了星浆体……所以提出了‘建议’——利用暗网发布有时效性的悬赏……以此吸引无数诅咒师发动袭击，让连续几天不停歇地开启无下限的六眼产生疲倦……一直到第三天悬赏结束，在你们回到东京高专这个安全区后，再在六眼最松懈轻松的时候给予猝不及防地一击……”
他详尽的描述着所有用以消磨高专一行人精力的计划——揣摩人心弱点和对他们术式了解的程度。
最后，给夏油杰听得目瞪口呆，憋出一句：“……好卑鄙。”
“嗯？还有人在旁边？算了，无所谓。”甚尔说，“杀手，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嗤，和杀手谈手段光明？那边那个年轻的小鬼，说话别太天真可笑啊。”
夏油杰想说的话被人轻慢地堵在嗓子眼，不由得目光和善地盯着手机。
“那边那位先生，即便你手段再高明，我和悟也不会失败！毕竟，我们可是最强的！”
甚尔语气敷衍：“哦哦，你们术师好厉害啊。”
平若叶好笑地看了一下被气得说不出来话的夏油杰，对着手机说道：“行，事情了解了。甚尔，我想要保下星浆体，计划晚点发给你帮我修正一下漏洞吧。”
“果然。从我知道这个任务，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才干脆利落地放弃这个悬赏……行吧，到时候帮你看看。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啊，信号不好——喂喂喂。”
“还有一件事。”
平若叶懒得理会甚尔做作的表演：“有钱拿的架，打不打？”
“打！”信号又好了。
“行。”平若叶说，“这个任务结束后，来高专一趟吧甚尔。”
“哦，是教育一下刚刚说蠢话的小子？如果是他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九点九折。”
“……那可太感谢了。”
“客气客气。”
平若叶忍不了了，黑着脸果断挂断电话。
然后，她又看向夏油杰，笑容变得灿烂：“杰，我帮你预约了，不用感谢诶嘿。”
夏油杰：“……”
我有句脏话想说。
话聊，稍微改变一点，杰哥的理念之后才会彻底改变，必须踢掉饭盒（杰哥饭盒没了，就没有正漫的那些悲剧了。）
PS：星浆体的事情马上结束，下一章应该就到甚尔欺负小朋友们了（来自小叶子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