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无月的夜色浓重而沉寂。
神社周围万籁俱静。
神社中的两人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说话或是做出举动，从而打破这片诡异的安静氛围。
恰在此时，疾风忽起。
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凛冽冷风，像绵针一样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平若叶稍显单薄的衣物。
风中夹杂着烟火硝烟味的寒意，不容拒绝地缓缓渗入她的骨头缝隙中，从脊梁骨开始一点一滴变得冰凉麻木。
随着时间的流逝，平若叶的心因对方的沉默渐渐冷却，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她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眼神幽暗地凝望着五条悟，鸢色双眸透露出的凌厉凝成了实质，接着抬起早已冷到发僵的手指缓缓朝着他的方向。
“悟君，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独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无论平氏族人出于什么目的为她而死，但她的确实实在在地享受了众人的保护和优待。
所以……她作为既得利益者，背负了平氏全族期待和责任，再自私，再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抱歉，没办法了，悟君。
今天，她有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在平若叶说完那句话，又做出防备意义十足的作战姿态后，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一股微妙而危险的气氛，在这寂静的神社中显得越发浓郁。
“……喂喂喂，对着老子做术式手势？若叶酱……你来真的？！”
仗着超强的夜视能力，平若叶远远地看见，五条悟说这话时蹙了一下眉毛，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胸膛起伏不定，情绪波动很大。
接着，他放下捏着咒符的手，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见状，平若叶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眼睫轻颤地看着五条悟一步步逼近，完全无视她箭在弦上的咒术威胁，掐着术式手诀的指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真的，下不去手……
对自己完全不设防的悟君，她下不去手！
这样下去……可不行。
平若叶抿了抿唇，目光沉沉犹如深潭空寂：“悟君，别过来了，不然我真的会——”
“会怎样？若叶酱真的会动手么？”
“我……会！所以，悟君不要再过来了。”
五条悟听见平若叶的话，烦躁又火大地挠了挠头，却听话地停了下来。
然后，他看清对方此刻的表情，眼神有一点困惑，又有一点懊恼和委屈：“什么啊，明明是若叶酱要对老子动手，干嘛先做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啊？！”
一边莫名其妙地要对老子动手，一边又做出难过得要死的样子……
明明老子才是那个该感到委屈的人好不好？！
五条悟的目光停留在平若叶的脸上，细细观察她瞬间变换的表情。
平若叶今日特地把头发全部束起，梳成了高高的蓬松马尾，没有了姬发式刘海的遮挡，她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出来，紧蹙着的细长眉毛，微微眯起的上挑眼尾，唇角拉平挂带一丝冷意。
冷风拂过，她的发尾微微扬起，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可是——
五条悟却只注意到一点，平若叶此刻散发着的抗拒和极为强烈的疏离感。
对他的。
眼皮子跳了跳，一股倏然升起的愠恼涌上他的心头。
然后，五条悟再次抬起脚，直接朝着平若叶走了过去：“啊啊真是，老子还没生气，若叶酱倒好意思对老子耍脾气。”
他走到平若叶的面前停下，抬手握住她掐诀的手，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下巴。
“哼，老子过来了，怎么没动手，不是说绝对会——等一下！”
被平若叶的这种冷漠态度激到，五条悟心底非常的恼火，本想着对她说一些嘲讽的话。
可是等他感受到手心和指尖的冰凉触感，心中聚起的火气忽地又散了……
“啧，手怎么这么凉啊？冬天穿得这么少，若叶酱的感知已经迟钝到退化了吗？！”
五条悟收回手，拉开棉衣拉链，然后脱下保暖的衣服裹在呆愣的平若叶身上，口中还在絮叨着数落话：“臭美少穿衣服也就罢了，若叶酱的术式明明可以隔绝空气，也不记得用，果然是笨蛋~！”
“悟君，我——”
“先别跟老子讲话！”五条悟恶声恶气地打断，替她拉上拉链，“老子现在超级、超级生气，要跟若叶酱冷战五……啊不，一分钟！冷战一分钟！”
“好。”
“好——哈？！”
五条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居然答应？！难道不是应该先哄一哄老子嘛，做错事不诚恳道歉还说‘好’。若叶酱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是悟君说要冷战啊。”平若叶垂下眸子，对方这一通忽如其来的举动，她的大脑变得混乱极了，“而且是悟君先说我在坏事，你要阻止来着。我、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顿了一下，她抬眸直视五条悟，语气坚定：“总之，我没错。”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奇怪的样子。
但——
平若叶已经隐约察觉到，五条悟似乎没有要再阻止她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她意识到这件事后松了口气。
不用站在悟君的对立面，真是太好了。
哪知，五条悟听了平若叶的话，却不高兴了。
“事到如今，若叶酱居然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平若叶身体微僵：“对神社出手，我有我的理由，这不是——”
“神社什么的关老子屁事，谁跟你说这个事情了？！”五条悟眼皮耷拉着，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搞清楚，老子不关心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把咒符塞到了平若叶手里：“三天前，若叶酱说下次见面有话对老子说——结果，老子兴巴巴地提前回来，却发现某个小骗子根本没回高专，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
今年，东京咒术高专给学生们放了三天新年假。
夜蛾正道考虑到一年组的学生们去年很辛苦，所以查看任务计划表后大手一挥，额外给四人放了一天假，让他们一月四日返校即可。
今天，平若叶在群里说自己已经返校，而其余三人则说好明天回高专。
另一边，五条悟想着临行前平若叶的‘临别吻’和说等他回来有话要说，根本按耐不住急切又期待的心情。
他赶上最后一班京都——东京的新干线，兴冲冲地回到高专却发现平若叶不在……
“那一次老子闻到若叶酱身上的血腥味，根本不是生理期的缘故吧。”五条悟十分关注平若叶，早就发现了她的生理周期规律。
他看破了她那次是谎言，只是没有揭穿而已。
“虽然不知道若叶酱为什么要撒谎，但其中一定有老子不知道，而你又不想说的秘密。”
所以他没问，装作不知。
五条悟低下头，俯视着平若叶有些冻红的鼻尖：“而那一次，你接的任务就是千代田区附近。所以找不到你，老子就来到这附近碰碰运气，很快又察觉到神社外围设下了一重特殊的帐……”
来这里找人，纯靠着他的直觉。
说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五条悟的脸色变臭，不爽的哼唧一声后，语气也开始带上小抱怨：“老子一进来就捡到了一张咒符。谁知，千辛万苦找到了某个坏木头后，她居然凶老子，凶老子还不道歉？！”
他表情十分委屈：“那么长时间不见，若叶酱见到老子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凶老子？！”
明明说好了再见面要对老子表白的，可恶！！！
看得出来，某白毛猫咪很在乎这件事情。
“……额，不是。”平若叶万万没想到，五条悟所谓的她做错事是指这个，“是因为悟君说要阻止我做坏事，我才——”
五条悟诧异道：“哈？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你怎么没说过？”停顿了下，平若叶指指点点，“突然闯进来，然后说我在做坏事，这可不行之类的。”
“原来如此。话说，若叶酱，你的阅读理解是真的差劲诶！”
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五条悟扬了扬眉毛，双手插兜耍帅，故意拖着长长的腔调：“老子说那句话的意思明明是——若叶酱一个人做坏事可不行，除非带上老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平若叶的表情空空。
她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情复杂而鼓噪。
幽幽的黑暗中，恰如其分急停的冷风，仿佛是某种信号。
下一秒，平若叶抬起了眼，清亮的眼眸中镌刻着少年的眉眼，眼底浮起温和而又浓烈的情感：“悟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不先问问，我做这件事目的以及影响吗？”
“啊，这个啊。”五条悟定定地看了平若叶几秒，苍蓝色眼眸中的娟狂之色浓浓，“很重要吗？”
“也许。”
平若叶缓缓一笑：“先说好，这是反派角色才会干的事情，说不定会和正派角色为敌哦。”
“你在对谁说这话啊，老子会怕？”
五条悟环住双臂，微微弯下腰，对上平若叶的眼睛，胸腔漫出散漫笑意，唇角勾起张扬的弧度：“而且即便是反派角色，老子也是帅气又迷人的超级大BOSS，大结局干掉主角的那种。”
“我知道了。”
此刻，平若叶的眸光过分柔和，眼底浓重的情意再也不加掩饰，直勾勾地凝望着五条悟，任由他的身影死死扎根在心间。
“撒，要看一场盛大的烟花吗？悟君。”
对着她盛满欢喜的眼神，五条悟眼波闪动，没有挪开视线与之久久回望。
过了会儿，他舌尖顶了顶腮部，懒洋洋地说道：“啊，若叶酱想做什么就去做嘛，天塌了也有老子帮你兜底。”
五条悟把平若叶布置时遗漏的咒符还给她。
然后，他懒散地站在一旁，看着对方把咒符放到特定地点启动了阵法，六眼在阵法成功启动的瞬间，就洞穿了它会产生的效果。
“诶，原来是这样啊。”
五条悟联想到了咒术界众所周知的那件事，若有所悟道：“若叶酱，你接下来是想要破掉那个、那个护国结界——以平将门怨气作为的基点那个结界吧？”
“嗯没错。”
最重要的事情完成，平若叶长出一口气，回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也是解除压在平家身上千年的……诅咒。”
“什么诅咒？”
五条悟滞楞了一下，皱眉‘看’向平若叶：“若叶酱什么有诅咒？老子没看到啊，对你影响大吗？”
“嘛，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机。”
平若叶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轻描淡写道：“唔，现在对我影响不大。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会全部告诉悟君的。”
“好吧。”
五条悟敛下神思，不再询问，看上去似是相信了她的说。
可实际上，他对平若叶的某些用语有些在意。
现在影响不大？
换句话说，以前的影响很大——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悟君，时间差不多了。”
平若叶望向天空快要消散的【帐】，轻声呼唤五条悟：“接下来，我要做一些混淆视听的场面。比如说，一场灿烂的烟花就很适合新年。”
“好主意耶！不过——”
五条悟眯起眼看着除正殿外完好的建筑物，恶劣地弯了弯唇：“在此之前，老子手痒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座供奉战犯的神社，就是若叶那次受伤的主要原因吧。
稍微有点心烦吶。
“诶？悟君想做什么？”
“若叶酱看着就好。”
然后，五条悟单手搂住疑惑的平若叶跃上半空中，抬起手掌释放了最大输出的【苍】。
“术式顺转——苍。”
话音落下，他的掌心之中出现一个幽蓝漩涡，朝着已定好的坐标汹涌地席卷而去。
【苍】所到之处，神社所有的建筑物寸寸崩塌，鸟居、拜殿、石碑……全部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分崩离析成木头石块。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巨响，所有的建筑物被尽数摧毁，变成一堆堆废墟和半圆坑洞。
五条悟扫视了一圈消失的‘神社’，满意的点点头：“嗯嗯，这样就宽阔敞亮多了。”
“……虽然是这样没错。”
但这种场景太可疑了——很容易就联想到是术师所为啊喂！
平若叶抽抽嘴角，无奈叹口气：“嘛，希望扫尾工作他们能做好。”
正了正神色，她说：“烟花还是要放的。”
平若叶释放咒力激发空间咒具，掏出了本就为神社准备的……便携式火箭筒。
“哈？这种东西——”
五条悟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个热武器，眼骨碌一转，装作事后算账：“咳咳，若叶酱，你还没有为之前凶老子的事情道歉哦。”
平若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行吧，给你玩。”
安全距离的空中，五条悟在平若叶手把手的指导下，朝地面中心发动了这一枚弹药。
“轰——嘭——”
一波波夹杂着滚烫热意的冲击波，在地面上爆发炸开。
与此同时，【帐】也散去了。
计划完美落幕。
十分钟后，距离神社数十公里的海边。
空间扭曲了一瞬，然后忽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五条悟和平若叶手牵着手平稳落地。
“辛苦啦，悟君。”
“小意思啦。”五条悟侧首看着平若叶，散漫地扬眉，吊儿郎当的臭屁说道，“不过是多次短距离瞬移而已，怎么可能难倒又帅气又无敌的大帅哥呢。”
“真是。”
平若叶笑了。
微风拂面，海边的路灯照亮波澜的海面，浪花不满夜色遮掩，不断冲击着礁石彰显其存在感。
“我说——”
迎着灯光，五条悟瞧见平若叶的神态，姿态闲散地倚在栏杆，扬了扬相牵的双手，漫不经心道：“若叶酱，事情办完了对吧。”
“嗯。”
五条悟好整以暇地抬眸，加重音节：“去年临别前，若叶酱说有话要讲哦~！”
“啊，这件事情啊。”
平若叶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余光扫到这片水面，她弯起眉眼：“唔，也不是不可以现在说。”
“那就快点说嘛。”
平若叶没有立刻响应，而是低下头，缓缓将相我的手改为十指相牵：“悟君，我想在东京湾的水底说。”
“……哈？”
呆愣了会，五条悟回过味来：“难道，若叶酱是知道了——”
“嗯哼。”平若叶毫不犹豫地出卖同期，“有听杰说过哦，悟君立下的FLAG。”
五条悟一噎，臭着脸咬牙道：“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眼睛！”
“可以吗？”
沉默了会。
“可以。但在此之前，若叶酱应该先说出来嘛。”
五条悟不自然地别过脸，噘着嘴咕哝：“毕竟，老子都说过两次了，还被某个坏木头否认拒绝了！”
“啧啧。”
平若叶稍稍无语：“悟君，你为什么总在这种地方有奇奇怪怪地胜负欲啊，幼稚鬼！”
“老子不管，反正、反正这一次绝对要若叶酱先说！”
五条悟就像是没长大的小朋友要糖吃，有点委屈，又有点不讲道理。
不过，人只有自信自己是被偏爱着的，才会有这种幼稚任性的表现。
于是，偏爱着五条悟的平若叶选择了投降。
她轻轻一笑，抬头望着对方，语速缓慢而清晰道：“今晚的月色很美，悟君。”
这是霓虹人最喜欢的委婉表达心意的告白语录。
然而——
“哈？”
“先不说今天没有月亮……”五条悟指向天空，然后表情浮夸地吐槽道，“这种老套又烂俗的表白，是认真的吗？若叶酱，你是被三流文艺片荼毒了吧？！”
“呵呵。”
写不完了，东京湾没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