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南正看得入神,这边的动静让她转过头,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替李锦屏处理身上的爆米花,“手没拿稳吗?”

  此时柳思南的所有动作,话语,气味,李锦屏都能清晰感知。

  甚至能捕捉到她每一秒切换的帧表情。

  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似在她眼前放慢的动画,柳思南用一种非常慢的速度,缓缓蹙起眉毛,下一秒就是仰着头看她,嘴唇张张合合,好似一张又一张不断切换的照片。

  记忆里见过的、没有见过的脸,耳边响起的熟悉的、陌生的声音。

  这些记忆宛若潮水般涌入李锦屏脑中,她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大水球里,整个人被泡在暖洋洋的水中,耳朵里是涨落的水声,伴随各类嘈杂的声音,却因为温暖的水流而显得不那么锐利。

  终于,那些脸飞速掠过,又不断重合,最后凝固在面前那张略带担忧的脸上。

  “李锦屏?你没事吧?”柳思南不放心她,作势要拉着人去看医生,“我们去医院看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刚刚恢复听觉的李锦屏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不用。”

  “先把电影看完,”李锦屏垂眸扫了一眼遍地的爆米花,欲盖弥彰道,“你演得太好,我有点太入迷了。”

  这个解释显然没什么可信度,但李锦屏坚持要看完这场电影,柳思南也只好由着她去。

  幸好,后面李锦屏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柳思南的注意力也逐渐被影片的情节吸引过去。

  李锦屏静静靠在椅背上,她现在已经回忆起失忆前的大部分的经历。

  人的表情是世界上最复杂也最难以掌控的东西,先不说有多少肌肉牵动脸部的运动,只是一双眼睛幽微的变化就能传递出来无比复杂的信息。

  也许是大屏幕的观影效果更加震撼,当柳思南的脸放大在眼前的瞬间,那种潜藏在每一寸肌肉之下的饱满的情绪像是铺面而来的巨大浪花,剧烈打在她的船头。

  宛若被人当头一棒,整个灵魂都要出窍。

  “你是我的缪斯。”记忆里,李锦屏曾无数次对柳思南告白,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直白而热烈,似乎只有第一次她完完整整拥有柳思南的那天晚上,她们的新婚之夜,她餍足地揽着柳思南,深刻地感受这一秒怀里的人彻底属于自己时从灵魂上升起来的震颤,她宛若一个饿死多年的恶鬼终于填满了胃部的空虚,一晌饱足。

  柳思南的音容笑貌,每次看见都会让她心折、心悸、心动的表情,再一次成为唤醒她记忆的钥匙。

  李锦屏嘴角一点一点地挑了起来。

  电影结束后,柳思南收到了韦影的电话。

  “首映挺成功,估计今年的奖项没问题了……”

  李锦屏听见电话里韦影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

  柳思南脸红点头,不是害羞,而是激动,“我也觉得没问题!”

  “今年的电影能打的不算多,如果不爆冷门,你很有希望能获奖。”

  “电影成功就挺好,我是不是最佳女主角还是让观众评委去评判吧……”

  如果早几年,柳思南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费心费力拍一部电影,如果说对功名利禄一点儿也不在乎,估计是骗人的。

  就算赚钱赚到手软,懒得去计较有多少票房以后片酬能抬多高,也得“沽名钓誉”一下拿个奖项吧。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的鄙视链向来存在,最好的证明自己实力的做法就是用奖项说话。

  不服柳思南转行来抢演员的饭碗?用小金人砸。

  看不惯柳思南妖孽的长相觉得她就是个花瓶?用得奖的记录说话。

  可现在这番话,柳思南说得挺真心实意的。

  “……您说的那部电影,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别人估计更合适。”

  “不是有别的安排,我就是不想再拍了……”

  “不是息影……其实也差不多……”

  在后面去给她买水回来的李锦屏听见柳思南这样一番话,眉心缓缓拧了起来。

  韦影大概是在努力劝她,柳思南拒绝得挺艰难,看来是既不愿意说得太明确,又挺坚定地不打算再拍戏。

  等她挂了电话,李锦屏默默走过来,把拧好的水递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韦导的新电影角色不合适吗?”

  柳思南摇了摇头,过了几秒又点点头,“新电影是个小姑娘,如果早三年我肯定就去演了……不过现在我正好没档期,也不打算短期内再接电影,也不算刻意。”

  李锦屏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是因为我吗?”

  “不是,”柳思南的回复很快,说完又觉得很快否认没什么可信度,尴尬道,“也不全是。”

  “主要是我想歇歇了,”柳思南拉起李锦屏垂落在身侧的手,抚摸上她现在已经看不出疤痕但始终恢复不到光洁如初的手腕,“咱们经历了太多,我好不容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容易把自己想要的最珍惜的东西拿在手里,别的真的都不重要,你不要多想。”

  李锦屏静默片刻,还是不忍,“是不是我想起来了,你就能安心去演戏?”

  柳思南眨着眼笑看她,“不是说了和你没关系吗……我真的想把重心渐渐收回来,多放在家庭里……”

  “那就别管公司的事了,”李锦屏喉结滚动,眼眶微红,“你真的该好好歇歇了。”

  柳思南笑了笑,“好哇,今天不聊工作。”

  李锦屏看着柳思南故作坚强的表情,心里酸得像是被人拧过一样。

  她现在还不能说,起码不是现在,在她还没有完全、彻底恢复记忆之前。

  她能想起来的所有事情,都与柳思南有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还存在一些混沌的地方,那些记忆也许非常不美好,以至于每次在她试图触碰的时候都感到无比艰涩,那是潜意识的排斥。

  但她必须想起来,柳思南为了她能恢复记忆,已经很久不出现在镜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