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屏说,“就换杨雅吧。”

  杨雅是昨天一个电话喊来的医生,她的父亲杨立当了李家十几年的私人医生,而杨雅本人,也在李家的私人医院里任职。

  王管家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临夏小姐也知道自己的手有多么重要,就算和柳小姐置气,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手去夹车门,这样不仅白白伤了自己,还会影响夫人的治疗。”

  “这是今天的药,夫人记得吃。”王管家抱怨了几句,放下吃食和药片,很有眼色地退出去。

  李锦屏从始至终没回过头,在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人往下顿了几厘米。

  就这几厘米,让她的精气神都萎靡不少。

  她垂着眼皮,掀开白瓷盅,恹恹地看了一眼,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把里面的东西吃完,喝下药片。

  临夏是个认真的人,正统学院派出来的高材生,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与她的病情吻合程度很高。临夏主动找上门来,希望为她的病情做些什么,作为回报,李锦屏只需要如实告知她恢复情况。

  李锦屏最初并不想接纳她的建议,可她的方法确实奏效,能缓解她剧烈的头痛,减低发病频率与严重程度,所以李锦屏给予了她一笔十分丰厚的报酬,让她为自己医治。

  最开始,李锦屏尚存戒心,始终拒绝催眠治疗,后来也渐渐放开警惕,允许自己一时半刻的深睡,将自己沉入潜意识深处,来获得片刻的酣眠。

  李锦屏对临夏没有别的心思,如果临夏能安静地待在她身边为她治疗,她会给予临夏更加丰厚的报酬,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也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儿,公司高层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手下管着十几家公司,高层的电话被她设置了不同铃声,李锦屏愣了几秒,才缓慢起身去拿手机。

  “老板,你让我们查的事情我们查好了,”对面是个嗓音很哑的女声,“赵启冉手下的产业果然有问题。”

  这是她开的一家类似侦探公司的工作室,接各种打探消息的活儿,为上层人士服务。

  “有好几家KTV和酒吧,都闹出过事,后来都被她拿钱砸了下去,但我找到几个当事人了解情况,赵启冉的营业路子绝对不正规……”

  她让手下的人去揭发,手段不必温和,务必要一针见血,最好让赵启冉再也出不来。

  这是李锦屏惯有的雷厉风行的路数,不喜与人结仇,但一旦出手,就不给对手任何翻身的机会。

  擒贼擒王,釜底抽薪,绝其本根,斩草除根。

  她挂了电话,静下来之后,李锦屏又开始发愣。

  她发愣的时间越来越长,像一个了无生机的老人,枯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刚才在关闭手机的时候,扫到了微信界面。

  微信置顶是她的小鹿,柳思南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头像,把《好否》走秀的花絮图换成了一个白底小太阳。

  卡通可爱阳光,还很萌,让人看着就开心。

  正如柳思南昨夜冲她喊出的话,她会继续往前走,找个爱的人,好好生活。

  李锦屏闭了一下眼,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自虐的倾向。

  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心痛难抑。

  那种心脏都在缩着疼,脑袋像是被人用凿子凿开往里面灌铁水的感觉,在她妹妹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最近,频繁出现。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别的小孩看见死去的猫猫狗狗会难过,会落泪,而她即便在父亲的葬礼上,也流不出一滴泪。

  别的小孩碰到火会缩手,站在高处会腿软,基因告诉他们,对于威胁生命的要及时避开,写在基因里的东西赋予了他们在社会里灵活成长的本能,但很不幸的是,李锦屏并没有。

  她不会害怕一切威胁生命的存在,她不怕黑,不怕恐怖谷效应,不怕骷髅,不怕鬼,不怕血,一切和死亡有关联的事情,都无法引发她的恐惧。

  同时,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学会了就会倦怠,有一次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好奇皮肤下面是什么,就去拿刀片解剖,被及时发现的王管家制止了。

  这也是王管家知道李锦屏养小猫后欣喜若狂的重要原因。

  一个曾经拿着刀片要解剖自己的小孩,有一天捡了个比她弱小无数倍的小动物说要好好养大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恢复了正常。

  母亲曾经很害怕,带着她亲自上门找了无数师父,求她们教她仁义礼智信,甚至乞求满漫天神佛与西方耶稣保佑她可怜的孩子平安顺遂地长大。

  老祖宗的智慧像水洗濯着她的灵魂,也打造出一套透明且有力的外壳,包裹着她破碎濒危的内里,用传统文化的温和儒雅把她塑造成一个优雅且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人。

  但这些方法只在十几年如一日的持续中才会奏效,在李锦屏幼年时期,母亲必须每天看顾她,花费全部精力去照顾她。

  而她的父亲在此期间不仅缺位,还找了无数情人,其中一个还因没做好防护措施怀了孕。

  那个情人带着不到两岁的小姑娘找上门的时候,李锦屏正在因为某张没写完的字帖,被母亲罚跪。

  小情人长得好看,年纪刚二十出头,母亲看向她的目光里,并没有王管家的厌恶与排斥,李锦屏甚至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出来淡淡的怜悯。

  “请回吧,他的孩子我没有义务抚养,”面对哭泣不止的女孩,母亲一边一边温和地重复这个道理,“我可以为你提供法律援助,让他付给你们赡养费。”

  小情人并不是来闹,她年纪小,涉世未深,以为生了个孩子就会有不一样的待遇,却没想到李锦屏的父亲是个冷漠自私又无情的人,不仅不承认她的孩子是自己亲生的,还不再给她钱,小情人走投无路,只好找上门来。

  母亲是个温和又强势的人,这一点,李锦屏和她很像,她虽然也有怜悯,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李锦屏忽然开口。

  小情人哭泣的时候,带来的小姑娘却挣脱了母亲的手,自己走到李锦屏面前。

  小姑娘长得太嫩了,李锦屏觉得刚做出来的日本豆腐都没有这么嫩。嫩豆腐站不稳,一晃一晃朝她走来,然后一屁股墩坐在地下。

  轻噗噗的一声响,小姑娘身子轻,就算砸在地上也不疼,她愣了一下,竟然笑起来。

  笑声很纯澈,很清脆,一边笑还一边拍了拍手,嘟囔着“不痛不痛”,努力了好几次才站起来,摇晃到李锦屏身边,拽着她的袖子往外拉。

  “起来……玩,”小姑娘的奶音含糊在嘴里,听不清楚,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并不怕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