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的衣服很宽大,清爽的时候没有感觉,一旦沾满了水,就会又厚又重。
也许是因为衣服太过沉重,柳思南跋涉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再往后面看过一眼。
这些天,她一直都处于浑噩的状态,逼着自己去工作,去认真对待生活,去盘算今后的职业发展。
可一旦闲下来,心里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始终在眷恋着一个人。
但那份眷恋也在今天,彻底破碎。
就像她脚下踩出的泡沫,浑浊易碎,零零碎碎挤在小水坑的边缘,一个一个碎得无影无踪。
她本来不该这样难过,早知如此,她不该和李锦屏一起回国。
雨势开始变大,柳思南开始看不清眼前的路。
一片雨声里,车辆紧急刹车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后车的窗户落下,李锦屏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焦急,“思南,雨太大了,你先上车。”
柳思南充耳不闻,闷着头往前走。
“你要我陪你下去淋雨吗?”李锦屏见劝不动她,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柳思南止住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别过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在路口,冒着这样大的雨往前走,在别人眼里,柳思南简直是疯了。
她转头的姿势很怪异,肩膀往前倾着,只转过一点微弱的角度,眼神斜向下看过去,很冷也很锐利,像一种充满戒备的防御姿态。
此时,她好像回到了14岁之后的那几年,在正常人难以想象的污黑泥沼里,她以相同的呼吸频率深陷其中,缓慢腐烂,却竖起浑身的刺,排外且强势。
李锦屏目睹过她单手将一个玻璃瓶砸碎在醉汉头上,也见过她随身带着一把枪,三十米外瞬间命中靶心,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柳思南的那双手。
手心有层层叠叠的疤痕,一道又一道刀伤,薄而尖的刀片像幽灵一样出没在她的手里,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才拥有这一点可以自保的能力。
在常年累月的黑暗里,她早已习惯。
我深陷我地,旁人不必踏入。
李锦屏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真切的排斥与疏离,仿佛看到七年前那个陌生又久远的柳思南,动作顿在原地,整个人恍若从天灵盖被一柄铁锤砸下,砸得她肝胆俱裂、五内俱焚,很久都无法开口。
柳思南前面二百米有个加油站,她的身影拐进里面,消失了。
过了几分钟,李锦屏缓过一口气,让司机把车停在加油站的出口处,给吴郝雪打了个电话,简要说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吴郝雪没听完就往外走,语气压不住火,“李总,柳思南是个脑子不比核桃大的傻缺,你也陪着她胡闹?”
“下这么雨,脑子有病去看好嘛,一个人在雨里玩什么淋雨一直走啊!
通话还没挂,吴郝雪那边已经传来开车的轮胎摩擦声,“你告诉柳思南,我夜盲,我现在就去接她……算了,我自己给她打。”
说完她撂了电话,没过一分钟,又打了过来。
“李总我觉得我脑子也进水了她手机根本打不通,你现在她身边吗,把电话给她。”
李锦屏让司机拿着手机去找她,柳思南站在服务站超市的门前,浑身往下滴着水,一动不动。
司机把免提打开,吴郝雪的吼声瞬间盖过嘈杂的雨声,“柳思南!我现在就去接你,你记好了,我夜盲,外面大雨,你半个小时等不到我就找个电视打开本地新闻,绝对能收到一条大雨天翻车的警情通报!”
柳思南动了动唇,骂人,“傻逼。”
“你特么才傻逼!”吴郝雪气死了,“你给我等着!”
柳思南顿了几秒,接过手机,“你别来了,我在服务站休息一晚,真的,我不是在闹脾气,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
吴郝雪那边安静了,柳思南正要把电话挂掉,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你送她回去,”李锦屏从车上下来,手里撑着一把伞,另一只手拿着另一把伞,对司机说,“我已经打电话叫了车,很快就来。”
李锦屏把伞递给司机,那双眼睛似乎盛满了悲伤,甚至带着点恳求,看着柳思南道:“你的手腕还有伤,跟他走吧。”
柳思南与她对峙了几分钟,僵硬的躯体动了动,接过那把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车后,司机朝后车镜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把暖风开到最大。
身上的水迹把后车座上的昂贵毛毯淋湿了一大块,柳思南从衣服里层的兜里取出手机,屏幕碎成雪花,水渍沿着碎裂的纹路渗进去,一看就不能用了。
她把手机卡摘出来握在手心,沉默着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司机知道她的地址,直接把她送回小区。
柳思南打开门后,忽然亮起的灯光让她恍惚了好一会儿,身后是紧接着进来的吴郝雪的声音。
开门,关门,换拖鞋。
“啊,小南怎么淋雨啦?”孙嫂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愣住了,“这么湿,快点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柳思南冲她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走向卧室。
孙嫂看见柳思南身后的吴郝雪,语气多了一丝埋怨,“你怎么也淋雨了,头发都湿了!”
吴郝雪无所谓地抓了抓头发,她是披肩长发,可能进出的时候头发撩到了雨伞边际的雨水,她看了眼柳思南,想说什么又闭嘴了,“我没事,孙嫂,思南忘了带雨伞,给她煮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孙嫂连忙点头,“我马上去。”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柳思南进入卧室,浑身包裹着她的刺骨寒意消散了不少,那点偏执的疯狂念头,也在一路缄默中安分了很多。